作者:Vivibear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5:39
|本章字节:10512字
此时正值西域深秋,城中干燥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寒意。傍晚的夕阳斜照在泛黄的胡杨叶上,折射出一片连绵不断的灿烂金色。枝条细柔的柽柳在风中轻轻摆动,姿态婆娑如波斯舞女。穿城而过的孔雀河旁葭苇丛生,碧波荡漾,不时还传来捕鱼人的阵阵欢声笑语。
这是公元前楼兰王国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但对于年仅八岁的那罗来说,这一天却是她人生中最为黑暗的日子。
因为……再过半个时辰,她的爹娘就要依照楼兰国律法被当众施以斩刑了。
此刻的那罗,正赤足狂奔在城西南边那片茂密的胡杨林里,这是她所知道的通往刑场唯一的路。
无法遏制的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景物,她不在乎。
柔嫩的双脚被尖砺的沙石磨得伤痕累累,她不在乎。
被婶婶用花瓶砸破的额头还在流着血,她不在乎。
饿了两天的身体几乎已经无法支撑起更多的负荷,她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不停地往前跑,就能见到爹娘最后一面了!
两旁的胡杨林飞快地从身旁倒掠,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呼呼而过。她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在前方的不远处,她几乎能看到那条通往刑场的大路了!
再跑几十步,只要再跑几十步……
“砰!”或许是她太过着急的关系,刚跑出胡杨林却不偏不倚地撞在了一辆正巧经过的马车上。驾车的马夫猛地勒住了缰绳,立即神色慌张地转头探向车内。一旁随行的侍卫打扮的男人也急忙下了马,诚惶诚恐地对着车内的人轻声询问了几句。
那罗也顾不得被撞伤的脚踝,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打算再继续跑。
“等一下!你这死小孩,撞了我的马车还想逃?”还没等她迈开脚步,从马车上轻巧地跳下了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只见他头戴红色尖顶毡帽,脚踏鹿皮短靴,面目俊秀非常,一身贵气袭人,看起来就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
那罗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和他纠缠,理都没理他掉头就走。谁知就在她转过头的一瞬,脖子上已然挨了重重一鞭,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居然敢连我的话都不回?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小男孩手持着马鞭,气势汹汹地瞪大了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又朝着那个侍卫尖声喊道,“阿索,你马上把这个死小孩给我抓起来!”
阿索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就将小小的那罗拎到了男孩的面前。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的错!”那罗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我的爹娘就快要死了,我要去见他们最后一面,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所以不要抓我好不好?随便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你肯让我走!”
男孩的眼珠滴溜溜一转,说:“这样啊,听起来还真可怜呢。那么你跪下来求我。”
那罗咬了咬嘴唇,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苦苦哀求:“求求你,放我走!让我见我爹娘最后一面!求求你了!”
虽然爹娘教过她,人要活得有骨气,不能随便下跪,但现在形势紧迫,只要能让她见爹娘最后一面,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男孩得意地眯起了眼睛,哧哧地笑道:“我只是说让你跪下来求我,可没说一定会放你走哦。”
听到这句话,又想到爹娘那里已经要开始行刑,那罗只觉得一股悲伤夹杂着怒气涌上心头。当对方那尖锐的嘲笑声再次传入耳中时,她更加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了,顺手从地上摸了一块石头不由分说地就对准男孩的鼻子狠狠地砸了下去!
她这一下动作极快无比,就连身旁的侍卫都没有反应过来,更别说是那个得意扬扬的男孩了。他先是呆在了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捂着流血的鼻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大喊道:“阿索,给我杀了她!马上杀了她!”
他的话音刚落,那个侍卫手里的长剑已然出鞘,明晃晃的剑尖离那罗的喉咙仅仅只有一寸之遥。
“阿索,住手。”从马车里忽然传出了一个少年的声音。这声音是如此优美动听,恍若春水漫过指尖般柔和,夏风吹拂面颊般舒畅,秋月倒映湖水般秀丽,冬阳洒落心头般温暖。
随着帘子被慢慢掀开,那罗只觉得眼前仿佛呈现出了彩虹般明媚斑斓的夺目色彩。
从帘子下露出的这张绝色面容,就像是月光下飞舞的花魂,透着一种妩媚,凝着一股魅惑。犹如天界中的摩柯曼殊悄然绽放,又似佛祖前的优昙婆罗千年一现,迷人眼目又妖娆极致,那种脱俗的美几乎令尘世间凡人迷醉其中而不知醒。
那罗愣愣地看着那张面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也在瞬间停顿。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绝对不能相信世上竟然还有这么美丽的人。
“哥哥,为什么不杀了她!她害得我受伤了!”小男孩冲着那少年撇嘴撒娇,“我不管,我今天一定要杀了这个死小孩!”
说是哥哥,其实这少年看起来比那个男孩也不过大了三四岁而已。
“你这孩子,总是沉不住气。”少年微微一笑又望向那罗,“小姑娘,你是不是想早点见到你的爹娘?”他的笑容仿佛带着某种特殊的蛊惑力,令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暖意。那罗回过神来后重重地点了点头,两眼充满期盼地看着对方,心里不由得对这少年涌起了几分感激之情。
“既然想早点见爹娘,那我就送你一程。”他笑得更加动人,眼底却是寒光一敛。“哥哥?”男孩摸了摸脑袋,有点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三弟,要是我们把这个讨厌的小孩绑在马车后,让她跟着跑,一直跑到断气,你说是不是更有趣呢?”少年的笑容还是那么温柔,但那罗却好像在一瞬间见到了无间地狱里的阿修罗。
她——是不是听错了?
拥有那么美好容颜的人怎么可能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男孩顿时开心地拍起了手:“好啊好啊,果然还是哥哥比较聪明!”
“阿索,你还不动手?”少年说完这句话就放下了帘子,在那副绝色容颜隐没在帘子里之前,他还不忘再给那罗一个迷人的笑容。
男孩幸灾乐祸地瞅了瞅那罗,也急急忙忙地跳上了马车,等待着好戏的上演。
“放开我!我要去见爹娘!”那罗拳打脚踢地拼命挣扎着,无奈小小年纪的她根本不是侍卫的对手,没几下就被对方绑住了手腕拴在了马车后。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走!”男孩迫不及待地催促着车夫。
车夫面带同情地朝车后一瞥,尽管这个小女孩很可怜,但无奈自己也是个下人,实在身不由己,不得不听命于主人。
“驾!”他扬起了鞭子抽了下去。马儿一受惊,顿时就撒开四蹄飞奔出去。巨大的力量一下子就将那罗拽倒在地,粗砺的石子顿时割破了她细嫩的皮肤,丝丝殷红的鲜血从破裂处渗了出来,她的全身上下就好像在炼狱里一般疼痛难忍。
但比起身体上的痛苦,那来不及见上爹娘最后一面的悲哀却更让她感到绝望。
为什么?同样都是人,为什么那两个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就可以任意妄为?就可以将她毫无尊严地践踏在脚下?
她的生命就是那么轻贱吗?
“这个游戏真是好玩啊!”马车里的男孩兴奋地探出了头催促着车夫,“再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别拖死她了,让她继续跟着跑。”少年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却让人不寒而栗,“慢一些,太快死了就没意思了。”
车夫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只得遵照他们的吩咐放慢了速度。那罗总算是有了缓口气的时间,强撑起身体跌跌撞撞地又跟着马车跑了起来。
她不能死。
绝对不能死。
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路,身上磨破了多少处,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马车却忽然像是发了善心般地停了下来。几乎是在马车停下来的一瞬间,那罗也浑身瘫软地摔倒在了车轮旁。
“怎么了?”少年略带不悦地先发出了声音。
阿索似乎有些紧张:“殿下,前面……前面好像是……”
那男孩早已按捺不住,探出脑袋一看,脸上竟露出了几分难得的怯色:“哥哥,是……是却胡侯须车大人。”
“须车?”少年微微蹙起了眉,只听帘子外已经传来了那个他不想听见的声音:“两位殿下,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宫了吧?”
少年优雅地掀开了帘子,莞尔一笑:“原来是却胡侯大人。不好意思,我们正打算回去呢。”
须车并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冷冷地看了阿索一眼,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两位殿下私自出宫,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是有一百条贱命都不够赔。”
阿索也早料到了这样的后果,紧抿着唇不出声,任由对方责骂。
须车的目光一转,突然发现了被拴在马车后的那罗。他不由得脸色微变,沉声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死小孩打了我,所以给她一点教训而已。”男孩在却胡侯面前嚣张的气焰明显弱了几分。尽管自己和哥哥贵为王子,但他们都是地位平平的侧妃之子。而眼前的须车却是楼兰王后最为宠爱的亲弟弟,而且楼兰王国历代都是由却胡侯执掌兵权,所以此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得罪的。
须车也没说什么,瞪了他一眼就径直走到了马车后。
那个小女孩全身上下都遍布着深深浅浅的伤痕,原本就破旧不堪的衣衫此刻已经衣不蔽体,小小的身体缩成了一团且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着,那双鲜血淋淋的赤足更是让人惨不忍睹……
此情此景令他不禁心生怜意,不假思索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罩在了她的身上。
那罗的身体猛然一震,不敢相信地抬起头。阳光照射在她的眼睛里有些轻微的疼痛,逆着刺目的亮光她看到了那个年轻男子的身影——垂落在腰间的浅褐色长发丝毫不显柔媚之态,修长的身姿带着无可挑剔的美感,俊俏的五官透出一股勃勃英气,耳垂上的绿松石耳环散发着柔和的光泽……被他明净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就像是被一层泛着暖意的阳光裹住了身子,就连本来冰冷的心脏都逐渐有了温度。
须车在看清这个小女孩的脸庞时也微微一愣,倒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她眼中那股罕见的倔犟劲儿。在这样的情形下,换做是普通女孩子早就泣不成声了。可这个小女孩的眼神却让他联想到了某种尖牙利齿的小动物。
“已经没事了。你快些回家去吧。”他边说边替她松了绑。
那罗死死地盯着他,忽然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这位大人,求求您现在带我去刑场!只要能见到我爹娘最后一面,就算是要我立即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须车脸色微变,脱口道:“你爹娘难道就是——”他没再说下去,伸手将那罗抱到了马背上,匆匆策马而去。
“哥哥,这个却胡侯真是该死!我都没玩尽兴!”男孩看着绝尘而去的两人愤愤道。
少年的半边侧脸不知何时隐入了阴影之中,温柔的语调在此时听来却是带着几分冷酷森然:“三弟,再忍耐一段时间。”
楼兰城的刑场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不少人。在高高的木头搭起的刑台上,一对年纪三十多岁的男女被缚住了双手垂首跪在那里。和平时常见的囚徒不同,两人的脸上俱是平静之色,丝毫都看不出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女子的相貌非常普通,勉强称得上秀气而已,但那男子绝美无双的容颜却引来了围观者的低声议论。
须车带着那罗赶到这里的时候,行刑还没有开始。那罗一见到自己的爹娘,眼睛顿时就红了,她的血液仿佛突然像着火一般燃烧起来,焚灼着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每一个器官,她的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全身僵硬却又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一些、冷静一些,却是那么难以做到。当一个人必须直面亲人的死亡时,心底涌起的那种绝望完全超过人生中所经历过的所有痛苦。
更何况,她不过是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
但有时候,一个人的长大,也往往只是在一瞬间。
须车将那罗抱下了马,想让她尽快能和自己的爹娘作最后的告别。可出乎他的意料,这女孩朝前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走到了她的身边。
“我怕我爹娘看到我。”她的回答令须车有些不解。
“为什么……不让你爹娘知道你在这里?难道你不想再对你爹娘最后说些什么?”须车疑惑地看着她,“你该知道,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那罗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低声道:“若是爹娘知道我亲眼见到他们被杀,一定会心有不安。还是这样的好,这样他们就会以为我丝毫不知情。我说了是我去见爹娘最后一面,而不是让他们见我最后一面。”
须车略带诧异地看了看她,这个小女孩看上去也不过只有七八岁,但说起话来却怎么也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随着行刑官的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
纷飞的血花,照不出悲伤的瞳色;来自地狱的刀光,映不出来自心底的绝望。无边无际的血色犹如潮水从四周压抑地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