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Vivibear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5:39
|本章字节:10050字
流光……
那罗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美好的名字,美好的声音,或许,还有美好的容貌。
——却拥有一颗那么冷酷的心。
那罗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对方的回答。她下意识地抬头一望,只见少年面白似纸,双眼紧闭,唇色惨淡,已然说不出话来。按他的伤势来看,能强撑这么久算是相当不容易了。此刻少年的身体和精神就像是到了双重极限,刚才的剜肉取箭终于令他耗尽了差不多最后一丝元气。
他那漆黑的长发如同一股幽幽冷泉流泻在地面上,被自己的鲜血染上了点点的暗红色,沉重的黑色与浓稠的红色交织在一起,显现出了某种极为残忍诡异的美感。月色如雪,映照出了他那雅致出尘的面容,如同漫长的夜里漫长的梦,令人不禁心生虚幻之感。
“你就先暂时在这里待两天养伤吧。反正我叔叔婶婶也从不进这羊圈,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里的。”那罗边说边把旁边的干草盖到了他的身上。
少年还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罗替他处理完伤口之后吹灭了蜡烛,熟门熟路地走到了羊圈的角落里,往干草堆里一靠,倒头就睡了下去。
月亮不知何时隐入了云层中,她所能见到的只是一片漆黑——就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在短短一天里,她失去了最爱的至亲。
也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
那种茫茫天地间仅剩下自己一人的孤独感和恐惧感,是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
这一晚,那罗辗转反侧彻夜未眠,其间还起来探了两次少年的鼻息。幸好对方的呼吸还算平稳,才让她稍稍放了心。
看样子,他的命算是保住了。
这多少缓解了一些她心中的悲伤郁卒之情。
天刚蒙蒙亮,那罗就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孔雀河附近水草多的地方放羊。如果再晚点起来,婶婶多半会将她骂个狗血喷头。这些粗活她以前从没沾过手,但现在一切早已今非昔比。前不久因为走失了一只羊她还被婶婶狠狠地毒打了一顿,到现在手臂上的疤痕还清晰在目。尽管脚上的伤依旧疼痛难忍,但现实的残酷还是让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临出发前,她还不忘用剩下的干草将少年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这样即使有人进了羊圈,也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出了门,她抬起头,只见天空中弥漫着一种朦朦胧胧的浅灰色,云层的边缘已隐约呈现出了一片极淡极淡的明紫。
天,很快就要亮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默默地告诉自己一定要继续撑下去。
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已经离开了。
所以,她更要好好爱自己。
比——任何人都要爱自己。
那罗放羊回来时,叔叔一家人已经用完了晚饭,只给她留下了一些蚕豆、粟米和一堆鱼头鱼尾。那罗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残羹冷炙,反正吃了这么多天也没被饿死,寄人篱下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她往嘴里扒了半碗,想了想又将剩下的先放到了旁边。
“姐姐,姐姐……”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忽然传入了她的耳中。那罗回过头,只见身后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冲着她招手。如果说在这个所谓的家里还能感受到那么一丝丝温暖的话,那就是来自她的这个小堂妹洛迦。洛迦的长相随叔叔,所以和那罗也有几分相像,尤其是那双琉璃色的漂亮眼睛,几乎就是一模一样,就像是黎明到来时天空所呈现出来的那种明暖色调。
“姐姐,这个给你。”洛迦将半块干巴巴的面饼递到了她的面前。
那罗有些无奈地将面饼推了开去:“洛迦,你又把自己的那一半留给我了?姐姐不是说过了吗?以后不许再这样做了。”她的小堂妹虽然年纪尚小,很多事也懵懂不明,但对她却是非常友善,经常会留下自己食物的一部分,偷偷拿来给她。
“姐姐吃……洛迦吃不完……”妹妹才不管她说了些什么,将面饼朝她面前一放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那罗愣愣地看着那半块面饼,一股触及心尖的感动霎时涌了上来。这小小的面饼仿佛拥有着温柔得令人动容的力量,从她的心底慢慢地渗透到眼睛里,惹得她的眼眶不禁一阵发酸。
当那罗再次走进羊圈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只打制粗糙的木碗和一罐清水,碗里装了一些蚕豆粟米和半块干巴巴的面饼。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少年已经醒过来了。而且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他的精神似乎也比之前好了些。
“都一天了,你也饿了吧?我给你带了点吃的。”那罗边说边将碗端到了他的面前。
少年往碗里瞥了一眼,声音听起来也恢复了点元气:“你们平时吃的都是这些吗?”
那罗摇了摇头,说:“像我们这样住在这个角落里的平民,平时就连吃面饼也是很奢侈的。在我们楼兰,麦子是相当珍贵的食物,所以用麦子做成的食物,并不是经常可以吃到的。不过像鲜鱼什么的因为数量多,所以就比较常见了。”
少年似乎有些惊讶,但没再说什么,接过了那块面饼吃了起来。
那罗坐在对面看着他,也没出声打扰。这里暂时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唯一能听见的只有少年轻轻咀嚼食物的声音。见他差不多已经吃完了这些食物,那罗忍不住问了一句:“对了,那支射中你的箭好像是匈奴人的,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呢?”
听到“匈奴人”这几个字,少年的身体忽然变得僵硬起来,尽管已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眼中的一丝悲愤还是泄露出了他真正的感受。他连喝了几口水,借此平缓了一下心情,缓缓开口道:“在下是大汉北地郡义渠人,自小就跟随叔父学习西域各地文化。这次叔父作为使者出使月氏国,特地带上了我,期盼我在旅途中有所收获,没想到经过此处时遇上了匈奴骑兵,”说到这里时,他停顿了一下,“整个使者团几乎都被杀了,我……可能是唯一的幸存者。要不是叔父舍命相救,恐怕我也在劫难逃。”
那罗心里一惊,忽然回想起了之前邻居所说的话——那么说来,这少年就是来自那支被劫杀的汉使队伍了?
怎么会这么巧!
怪不得她觉着对方的容貌打扮有所不同,原来他是位汉家少年。
少年看了看她,神色缓和了一些,说:“这次多得你的相救,大恩不言谢。日后倘若有机会,定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请问能告知在下你的名字吗?”
“我叫那罗,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在下姓傅,单名一个昭字。我自幼丧父,幸得叔父收留我在府上,才避免了我和母亲的颠沛流离之苦。”
听他这么一说,那罗不由得又抬眼打量了他一番。尽管这位少年说自己身世坎坷,自小就被亲戚收养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但奇怪的是,他即使在此刻的落魄中也丝毫不失汉家公子的高傲贵气。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而绝非小门小户能够培养出来的气质。
“傅昭?”她目光澄静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好,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傅昭垂下了眼睑,说:“我也记住你的名字了,那罗。”
那罗抿了抿嘴角:“那么,为了你的母亲,你也要赶快好起来。这里恐怕你不能待得太久,万一被别人发现的话你就没活路了。”
傅昭了然地点了点头:“只要伤势略有好转,在下就会立刻离开这里。”他扶住了自己的伤口,似是泛起了一丝苦笑,“但现在……”
“现在你这样离开当然是送死了。”那罗立即摇头,对他的回答予以否决,“我听说十天后会有一支汉人的商队从月氏国经由我们楼兰回长安,据说这支商队的领头人和楼兰王颇有些交情,所以来去经商都相当的顺利。我寻思着就请他们将你带回长安,毕竟你也是汉人嘛。这样的话,一路上你也能有个照应。”
傅昭的眼中明显表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脱口道:“那罗,你真的是只有八岁吗?你的爹娘有没有说过你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比起他那个同样只有八岁的表妹,这个女孩的心思细腻的程度着实令他感到吃惊。
那罗的睫毛轻轻往上一扬,掀起了一丝明媚的流光。
傅昭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一不小心扯动了伤口,面色微微一变就没有再出声了。
“这几天你暂时还是先待在这里,叔叔今早去了匈奴,婶婶应该也没这么快发现你。一有消息的话我就想办法让你离开。”那罗说完就拿着空碗走了出去。
今晚的月光格外清亮,将世间万物映照得如同浸润在一片银白色的湖水之中。从远处吹来的一阵热风拂散了这片如水的月光,恍然间,似有千万片碎裂的光华散落在了幽幽暗夜里。那罗经过叔叔房间的时候,忽然看到婶婶笑着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过去。尽管对婶婶罕见的“友善”态度表示出了怀疑,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他们的房间。
房间里除了婶婶外,还有一个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女子衣着普通,面相也没有特别之处,但一双太过锐利精明的眼睛却是与她的整体打扮格格不入。这中年女子仔细端详打量着那罗,眼底眸光一闪,幽幽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这眉眼和她父亲倒是有几分相似。”
“那是自然。我大伯被誉为楼兰第一美男子,他的女儿也差不到哪里去。”婶婶笑着附和道,迫不及待地又问道,“那么,你觉得——”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沉下脸对着那罗冷声道:“好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吧。”
那罗应了一声就乖乖地出了房间,但她走了没几步就折转了身,小心翼翼地附耳在窗边继续偷听她们的对话。
“你也看到了,再过几年,这孩子必定会出落成个绝色美人,到时你还怕你的客人们不乖乖地掏出银子?提娜,这笔买卖绝对是合算的。难道你还要犹豫?”
“的确是美人。只是……我觉得这孩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容易顺服的性子。”
“哎呀,这你就错了,这孩子平常可是听话得很。就算她性子不够顺服的话,你那里让姑娘们顺服的法子还少吗?行了行了,你若是没兴趣的话那我就另找他人……”
“我又没说不买。好,那我就买下她了。这是订金,十天后我来带走这孩子。另外,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到时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放心吧,一切都会安排好的。”
那罗在窗外听得冷汗涔涔,刚才她就是因为觉得不对劲才折转回头,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婶婶居然是想要卖了她!而且听起来那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毕竟那罗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在这一刻也不免乱了心神,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从不知道婶婶会那么憎恨她,平时毒打辱骂也就算了,她都能一一忍受,可……她实在无法相信婶婶竟然狠心到要将她卖掉……
偏偏事情又那么不巧,叔叔今天一早就去了匈奴,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看来婶婶早已计划好了一切,就是想趁着叔叔不在家的时候将她卖掉……
怎么办?这下她该怎么办?
天高云淡,晨光微曦。初升的阳光照耀着千百年来历经风雨的楼兰大地,也洒落在了一夜未眠的那罗身上,映得她的眼底隐约呈现出了某种金褐色的光芒。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索了一整夜,那罗终于作出了一个决定。
她要离开这里。
十天之后将会过境的那支汉人商队或许就是个带她离开的好机会。
这个仓促的决定或许有些对不住叔叔,但眼下却也是她唯一可以想到的办法了。
坐以待毙,绝对不是她那罗的性格。
之后几天那罗还是像往常那样出去放羊,并未在婶婶面前表露出半点异样情绪。一眨眼已过了七八天,傅昭的伤势也略有好转。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她将剩下的晚饭又留下了一部分,趁着婶婶入睡后溜进了羊圈。今天不知是不是婶婶发了善心,为她准备的晚饭居然是几个热乎乎的面饼。
少年的精神似乎比起之前稍稍好了一些,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静静地坐在草堆上的他,乌黑的长发如海藻般散落,看起来就像是一株在暗夜中含薰待清风的雅致墨兰,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吃惊的美丽。
“傅昭,今天你有没有觉得好些?”那罗将食物放在了他的前面,面带关切地问道。
傅昭面色温和地点了点头,说:“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这些天全劳那罗你费心了。我看我应该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