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1
|本章字节:9470字
“嗯,这点我们等着瞧,铎丝。我并没有一份针对时局的心理史学分析,我甚至不知道这种分析有没有可能,我只希望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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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图·丹莫刺尔哈哈大笑,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他坐在那里,与哈里·谢顿以及铎丝·凡纳比里同在一间无法窃听的房间内。每隔一会儿,只要谢顿做个手势,他便会开始发笑。有时他会仰靠在椅背上,发出刺耳的大笑声,但谢顿总是摇摇头。“那样听来绝无说服力。”
于是丹莫刺尔微微一笑,然后发出尊贵的笑声,结果换来谢顿一个鬼脸。“我认输了,”他说,“试着跟你讲滑稽故事也没用,你只能了解故事的知性层面。你必须牢记那种声音才行。”
铎丝说:“用全息笑声轨带。”
“不!那绝不是丹莫刺尔,只是一伙为了赚钱而傻笑的白痴,那可不是我要的。再试一遍,丹莫刺尔。”
丹莫刺尔一试再试,最后谢顿终于说:“好了,就记住这个声音,当有人问你那个问题时就复制出来。你一定得显得被逗乐了,不论笑得多么熟练,你也不能板着脸孔制造那些笑声。露出一点笑容,一点就好,把一侧嘴角向后拉。”丹莫刺尔的嘴巴慢慢咧开,形成一个笑容。“不坏嘛,你能让双眼闪烁吗?”
“你所谓‘闪烁’是什么意思?”铎丝愤愤地说,“谁也不能让自己的眼睛闪烁,那只是比喻的说法。”
“不,不是的。”谢顿说,“有时眼里会有一点泪水,不论是因为悲伤、喜悦或惊讶,当那一点液体反射光线,就会造成闪烁。”
“好吧,你当真指望丹莫刺尔能制造眼泪吗?”
丹莫刺尔一本正经地说:“我的眼睛的确会制造泪水,那是为了一般性的清洗,绝不会过量。不过,说不定,我若想象眼睛受到轻微的刺激……”
“试试看,”谢顿说,“不会有害的。”
于是,当次乙太全息电视上的演说结束,演说的内容(严肃的、实事求是的、报道性的;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除了机器人无所不谈)正以光速的数千倍奔向几百万个世界之际,丹莫刺尔宣布他准备接受发问。
他不需要等多久,第一个问题就是:“首相先生,您是机器人吗?”
丹莫刺尔只是冷静地瞪着现场观众,让紧张的情绪升高。然后他微微一笑,身体轻微晃动,接着便笑出声来。那并非过分刺耳的大笑声,但声音相当嘹亮,意味着某个古怪念头把他逗乐了。而这是有传染性的,观众先是吃吃窃笑,不久便成了哄堂大笑。
丹莫刺尔一直等到笑声平息,才透着炯炯的目光说:“我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吗?真有必要那么做吗?”当荧幕转趋漆黑之际,他脸上仍带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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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定有效。”谢顿说,“自然,不会立刻使情势完全逆转,那需要时间,但事态已经朝正确方向发展。当我在大学运动场打断纳马提的演讲时,我就注意到了这点。听众本来站在他那边,等到我挺身而出,展现以寡敌众的勇气后,听众马上开始转变立场。”
“你认为如今的情势可依此类推吗?”铎丝透着疑惑问道。
“当然。即使没有心理史学,我想我还能用类推法,以及与生俱来的头脑。看看我们的首相,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围剿,而他用一个笑容和笑声就化解了,这是他能做到的最不像机器人的事,所以它本身就是那个问题的答案。同情当然会开始靠向他那边,任何力量都阻止不了。但这只是个开始,我们还得等日主十四的消息,得听听他怎么说。”
“你对那边也有信心吗?”
“绝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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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球是谢顿最喜爱的运动之一,但他对打球的兴趣远胜于当个观众。因此,当穿着运动装的克里昂大帝漫步穿梭球场接球之际,他不耐烦地坐在观众席中。事实上,这是所谓的皇家网球,因为它是历代皇帝所钟爱的一项运动。使用的是一种电脑化球拍,只要在握把上施加适度的压力,便能稍加改变拍面的角度。谢顿曾有几次试图练成这种技巧,却发现需要大量的练习,才能纯熟地使用这种电脑化球拍。而哈里·谢顿的时间太宝贵了,不能浪费在显然无谓的目的上。
克里昂将球打到一个救不回的位置,赢了这场球赛。他快步走出球场,迎向观众席中大小官员谨慎的掌声。谢顿对他说:“恭喜陛下,您这场球打得好极了。”
克里昂淡然道:“你真这么想吗,谢顿?他们全都小心翼翼让我赢球,我赢得没有一点乐趣。”
谢顿说:“这样的话,陛下可以命令对手更卖力些。”
“没有用的,他们无论如何会刻意输给我。而他们要是真的赢了,我又会觉得比起赢得毫无意义,输球更没乐趣。身为皇帝自有其悲哀,谢顿。久瑞南也会发现这点,假使他成功地当上皇帝。”
说完,他便消失在御用沐浴间。不久他重新出现,全身已经洗净蒸干,并穿上正式许多的服装。
“好了,谢顿,”他一面说,一面挥手逐退所有的人,“我们再也找不到比网球场更隐密的地方,而且天气这么好,所以我们别进屋去。我读了麦曲生那个日主十四的来信,那样行得通吗?”
“启禀陛下,完全行得通。正如您读到的,他们谴责久瑞南是麦曲生的脱缰者,而且以最严重的亵渎罪指控他。”
“那样能了结他吗?”
“对他的威势有致命的打击,陛下。如今,只剩少数人还接受首相是机器人的疯狂说法。非但如此,久瑞南还被揭发为一名骗徒和伪君子,更糟的是,他被逮个正着。”
“逮个正着,没错。”克里昂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是,光是耍阴谋只能算狡猾,或许还有人佩服;但被逮个正着则是愚蠢,绝对不会有人钦佩。”
“您真是一针见血,陛下。”
“那么久瑞南不再是威胁了。”
“启禀陛下,这点我们还不能确定。即使是现在,他也可能东山再起。他仍拥有一个组织,他的一些追随者仍会忠心耿耿。曾有人在遭逢这么大的打击,甚至更大的打击后又卷土重来,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可不少。”
“这样的话,我们把他处决吧,谢顿。”
谢顿摇了摇头。“那将是不智之举,陛下。您不会想制造一名烈士,或是让您自己显得像独裁者吧。”
克里昂皱起眉头。“你现在的口气和丹莫刺尔简直一样。每当我希望采取强硬行动,他就会嘀咕‘独裁者’三个字。在我之前有些皇帝,他们采取强硬行动的结果是赢得赞誉,是被视为强势和果决的君主。”
“这点毫无疑问,陛下,但我们却是处于动荡的时代。而且没有必要处决他,您大可用别的方式达成您的目的,而使您显得开明和仁厚。”
“显得开明?”
“本来就很开明,陛下,是我说错了。处决久瑞南等于是在报复,或许会被视为卑劣。然而,身为皇帝,您对所有子民的信仰,都抱持着仁爱——甚至慈父般的态度。您对他们一视同仁,因为您是每位子民的皇帝。”
“你在说些什么?”
“我的意思是,陛下,久瑞南碰触了麦曲生人的痛处,而您对他的冒渎行为甚为震怒。久瑞南本是他们的一员,还有什么比将他交给麦曲生人处置更好的办法呢?您会由于皇恩浩荡而受世人喝彩。”
“然后,麦曲生人会处决他?”
“有此可能,陛下,他们惩罚亵渎罪的法律极其严酷。最好的情况,他们也会将他终身囚禁于苦役监狱。”
克里昂微微一笑。“好极了。我得到人道和宽容的美名,而由他们当刽子手。”
“启禀陛下,假使您真将久瑞南交给他们,他们会的。然而,那样仍会制造一名烈士。”
“这回你把我搞糊涂了。你究竟要我怎么做?”
“让久瑞南自己选择。就说基于帝国黎民的福祉,您有责任将他交给麦曲生人审判,但是,您的人道胸怀却深恐麦曲生人可能太严酷。因此,还有另一条路,他可以选择流放到尼沙亚,在那里默默地、平静地度过余生。毕竟,那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正是他对外声称的故乡。不用说,您一定会将他置于监视之下。”
“那样就会解决一切吗?”
“当然,久瑞南若选择被遣返麦曲生,实际上无异于自杀。在我的感觉中,他不是那种会自杀的人,他必然会选择尼沙亚。不过,那虽然是合乎常理的做法,却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在尼沙亚当个流亡者,他几乎不可能再领导什么征服帝国的运动。他的追随者必定作鸟兽散;他们能以神圣的狂热追随一名烈士,可是实在很难追随一个懦夫。”
“妙透了!你是怎么想出这一切的,谢顿?”克里昂的声音中透出明显的钦佩。
谢顿说:“嗯,这么假设似乎很合理……”
“算了。”克里昂突然说,“我不信你会告诉我实话,即使你说了,我想我也不会了解。但我要告诉你一点,丹莫刺尔即将离职。这次的危机已经证明他力有未逮,而我也同意该让他退休了。但是我不能没有一个首相,所以从此刻起,你就是他。”
“陛——下!”谢顿高声喊道,声音中交杂着惊愕与惶恐。
“哈里·谢顿首相。”克里昂平静地说,“这乃是皇帝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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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惊慌,”丹莫刺尔说,“这是我提出的建议。我在这里已经待得太久,而且一连串的危机累积到这个程度,三大法则的考量已经使我寸步难行。你是合理的继任人选。”
“我并不是合理的继任人选。”谢顿激动地说,“我知道如何治理一个帝国吗?大帝愚蠢到相信我是用心理史学解决这场危机的,我当然不是。”
“那没有关系,哈里。只要他相信你拥有心理史学的答案,他会对你言听计从,这就会使你成为一位好首相。”
“对我言听计从,他会一路走向毁灭。”
“我觉得你的判断力,或说直觉,会让你保持正确的目标……不论有没有心理史学。”
“可是没有你,我要怎么做呢——丹尼尔?”
“谢谢你这么称呼我。我不再是丹莫刺尔,只是丹尼尔而已。至于你没有我该怎么做,何不试着实现一些久瑞南对平等和社会公义的构想?他或许不是真心的,或许只是用来当做笼络人心的手段,但是这些构想本身并不坏。想办法让芮奇在这方面助你一臂之力——他抗拒了久瑞南的主张对他的吸引,坚决对你效忠,现在他一定感到很无奈,认为自己是半个叛徒。对他证明他没有做错。此外,你还能加倍努力研究心理史学,因为大帝会支持你,全心全意支持你。”
“但你自己准备做什么呢,丹尼尔?”
“银河中另有许多事需要我照顾。别忘了还有第零法则,而在我能明确决定的范围内,我必须为人类整体的福祉努力。还有,哈里——”
“啊,丹尼尔。”
“你仍有铎丝。”
谢顿点了点头。“是的,我仍有铎丝。”他顿了一下,才伸手握住丹尼尔结实的手掌。“再见,丹尼尔。”
“再见,哈里。”丹尼尔答道。
说完,这位机器人便转身离去。他昂首阔步,背脊挺得笔直,沿着皇宫走廊渐行渐远,厚重的首相袍拖出沙沙的声响。
丹尼尔离去后,谢顿陷入沉思,在原处呆立了几分钟。然后,他突然向首相寓所的方向前进。谢顿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丹尼尔——一件再重要不过的事。
走进寓所之前,谢顿曾在光线柔和的走廊中迟疑了一下。但房间是空的,只有那件黑袍披在一张椅子上。于是,首相的房间里,回荡着谢顿对机器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别了,我的朋友。”伊图·丹莫刺尔走了;机·丹尼尔·奥利瓦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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