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哀兵之战(3)

作者:马正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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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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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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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466字

各师团根据第11军26日所发命令,向汨水一线急进。……汨水数日来由于风雪,河水不断上涨,浊流湍急,无法测量水深,横田大队边以速射炮、重火器压制敌人星状据点,边在手榴弹的爆炸下,利用死角强行冲入敌阵,……第3中队于13时30分冒着飞雪强行渡过水深没胸的汨水河,登岸后未及晾干湿透的衣服,就继续扩大战果……担任警卫驮马的一个小队,在从后方追击中,连续受到3次袭击,几乎全部被歼……伊藤步兵大队安全通过后,骑兵第3联队先头以军旗为前导,前进到距汨水700至800米附近时,突然遭到来自道路两侧据点的猛烈射击。联队副官当即负伤,军马64匹相继中弹倒毙……敌人的抵抗极其顽强,从左右两方包围了联队本部,……这次战斗中,新改编的山炮野炮兵第6联队1中队长木村敏大尉头部被枪弹打穿战死。


当时(注:29日)湖南下了罕见的大雪,汨水河畔,一片皆白……户田部队(注:40师团234联队,联队长户田义直大佐)渡河不久,即与重庆军第95师(注:为37军所辖,师长罗奇)既设阵地遭遇……第95师主力利用地形,顽强抵抗,我炮击无效,攻击极为困难。30日天明后,判明部队过于接近敌阵地,从正面的火力支援已不可能。因此,火炮只能从两翼压制,第一线部队只得自己一点一点地攻击,但重机枪都无法到达阵地,只有依赖轻机枪和掷弹筒,像这样大量使用手榴弹的战斗,是前所未有的。


后方的辎重兵第40联队长森川敬宇中佐,于30日夜,在长胡(新墙东南10公里)的寺院里与中国作业人员正在休息时,受到敌人袭击,在雪中战死。


自到达汨水河畔,在第一线官兵之间,都流传着“这次作战是为了牵制香港,到31日止,可能反转”等消息,然而现在进至汨水左岸,尚有南下的态势,官兵们关于今后行动毫无所知,处于疑神疑鬼的状态。……一本出自国家防卫厅防卫研究所战史室的权威战史,能写出官兵“疑神疑鬼”,除了说明着述者的坦诚和为作战的进一步发展进行一些必要的铺垫,也可以看出当时日军的军心确实存在着相当程度的混乱。


雨夹雪全部变为大雪是从27日开始的,大雪一直下到30日,湘北正如日本战史中所描绘的,已是“一片皆白”。


50多年后,那场大雪融化得无影无踪,年复一年大地上生长又消失着庄稼、林木、野草,将过去的战场一层层遮蔽得不留一丝痕迹。两国战史都记载着那场大雪中冻毙冻残许多各自的士兵,在那之后,至今也没有再下过那么大、那么冷的雪。


新墙河东南1o公里,已无人知道“长胡”这个地名,附近只有“金桥”、“光荣”、“大众”、“前进”等这些显然带有解放后政治运动色彩的地名。两国战史附图所标示“长胡”的大致位置在现称“光荣”的地方,在那里与上年纪的人问起“抗战”、“抗日战争”,不知是否因为我的普通话过于标准,老人们竟不知为何。又“翻译”为“闹鬼子”,方点头说:“有。”


有什么?“噢,这地方有一个老辈上传下来的事情。”不是故事而是“事情”,以表示其确定性。


老人衣金印说:


“辛巳年间(查《农家万年历》正是其实并不遥远的民国三十年,即公元1941年),冬月(即农历十一月)一场大雪三天三夜。当地有句古谚:‘冬月西风盗贼多,更见大雪有妖魔。’当地人认为大不吉。


“果然日本鬼就来了,杀人放火,白日行淫,做尽坏事,惹怒了当值太岁郑祖。太岁在当地小庙施起法术,要拿七七四十九条妖魔正法,以血消灾。


“那座小庙叫‘一缘寺’。太岁一作法,日本鬼不论多远,大雪地里就往这里跑,他不想跑也不行,腿不听使唤,停不下。跑进庙来,不是七窍流血,就是被看不见的手拿掉头,拿出心肝。一直到死够了49个,寺外面风停雪住,往后三年平安无事。


“那时候我10岁,老人们不让小孩出门,但我从门缝里朝外看,满天满地的白。”


一场真实的战斗在几十年后变成了一个传说。在传说中,历史被浓烈的中国传统文化所分解、所稀释、所裹挟而去,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这让人联想,莫非许多传说原本就是历史?谁能说孙悟空、孟姜女、玉帝和阎罗不是由真实的历史人物演化而来?谁又能说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天仙配等等,不是源于一段真实的故事呢?而关于抗日战争中第三次长沙会战的一次战斗,也许历史就是这样地流传下去了。


关于日军辎重兵第40联队长森川敬宇中佐阵亡,在战后的日军老兵的回忆文章中曾有片段进行过间接讲述。原日军第40师团235联队(亦称仁科联队)上等兵下田泽仁在1941年冬长沙作战中担任掩护辎重队的任务,当渡过新墙河之后,辎重队遇到中国军队小股敌后袭扰部队的猛烈袭击,战斗在茫茫雪地中开始和结束。他回忆道:


“雪真大!拿枪的手冻得十分疼痛,右手食指僵硬得不听大脑支配,我担心在发生战斗时勾不动扳机……树丛背后,可恶的影子在晃动,枪弹打在地面,溅起一缕积雪……下川君、鬼头君,松本君,山崎君……我的同伴一个个倒在雪地上。暗红的血泊上面,飘着生命的最后一缕温热。大雪掩盖了其他的气味,血的腥甜味直扎喉咙,令人总想痛快地呕吐……那所寺庙被中国军队完全包围了。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从那边传来。在大雪天,枪声和爆炸没有回响,显得格外刺人心灵。我们四个人默默地朝那边看着,无法过去加入这兵力悬殊的战斗。小岛君呻吟起来,从胸部的绷带下涌出带气泡的血泉,我们知道,他不行了……这一跤摔得很重,冰雪和泥污沾了我一脸一身,那雪仿佛成了热辣辣的东西……片山班长已经先回来了,见到我们二人的模样,他也忍不住流下热泪。他照顾我们洗澡,换上干的衣服,吃饭,然后沉痛地对我们说:跟随着森川联队长的那十几人,就是在那所寺庙中,全部玉碎。辎重车辆被敌人劫掠了一部分,其余的被烧掉。片山君说:‘联队长死得非常惨。头部没有了,脚也少了一只。敌人把他的军服扯光,大概是凭军衔来获取奖赏,可怜他暴尸雪野,发现他时已被野兽啃得不成样子……’听说森川联队长是一位很好的长官,爱说笑话,富于同情心,与部下相处得很好。他入伍前是一名建筑工程师。直到现在我都不愿在冬天住在北海道。札幌、钏路都有我的亲戚,有时在冬天邀请我去住,我都找理由拒绝了,其实我是怕见到那铺天盖地的雪……”


12月30日,薛岳凝视着窗外纷纷大雪中银装素裹的岳麓山,口述致蒋介石电文:


即到。渝委员长蒋:盅密。第三次长沙会战关系国家存亡、国际局势之巨。本次会战,职(注:指薛本人)有必死决心,必胜信念。为捕拿战机,歼灭敌人,获得伟大战果计,经规定下列三事,分电各部遵办:(一)各集团军总司令、军长、师长务确实掌握部队,亲往前线指挥,俾能适时捕拿战机,歼灭敌人。


(二)职如战死,即以罗副长官代行职务,按之计划围歼敌人。


总司令、军、师、团、营、连长如战死,即以副主官或次级资深主官代行职务。(三)各总司令、军、师、团、营、连长倘有作战不力,贻误战机者,即按革命军人连坐法议处,决不姑宽。以上三事谨电,鉴核备案。薛岳。卅午。忠。印。[长沙]


重庆,寒风凛冽,阴云压城。


蒋介石连日逐一批阅九战区电文,此刻他手拿薛岳电报,踱步于九战区作战地图与世界地图之间,心绪如潮。


宋子文今日凌晨发来急电,美、英、苏、中、荷、奥等26个国家代表已在美国就结为世界反法西斯阵线问题达成原则协议,1月1日将举行《联合国家宣言》签字仪式。中国作为世界四强之一的国际地位得到各国的一致承认。中国的抗日战争作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战场,受到世界和平力量的广泛关注。距离《联合国家宣言》签字生效还有两天,一些国家政府和民众团体商洽援华抗日事宜已使宋子文应接不暇。


蒋介石的思绪再次回到白雪茫茫的湘北大地。九战区逐次抵抗,已按计划将日军诱至长沙城下,关键的一击即将展开,如此战告捷,对于世界反法西斯联盟的成立,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礼物呢?


他走到办公桌前,亲拟复电,使我们几十年之后在历史档案中看到以下电文:


急。长沙薛长官:○密。卅午忠电悉。兄能具此决心,督励所部,良堪欣慰。当此友邦并肩作战之际,甚盼此次会战能获得决定之胜利,以为我革命军人争得无上光荣也。中○。支。


侍参。


3守城血战度新年


1942年元旦清晨,风停雪住,天空晴朗。从长沙市东南磨盘洲强渡浏阳河的日军第3师团2万余官兵,在师团长丰岛房太郎带领下,迎着新年第一轮朝阳,遥望东方,举行祈祷。


祈祷毕,安静庄严的队伍喧腾起来。官兵们互致新年问候,祝愿大东亚之梦早日实现,祝愿新的一年中打胜仗、立战功,整齐的军旅顿时变成一个热情洋溢的团拜会。


野战炮兵第3联队长官永盖世大佐身穿全新的将校呢军服,崭新的领章肩章上通红与鲜黄的颜色看上去像在跳跃。他满面春风,手拿两只军用水壶,走到与他的联队队伍并列的步兵第18联队长、自己士官学校第26期同期不同专业的老同学石井信大佐面前,正好石井信刚将自己壶中的酒倒在两只军用铜制饭碗中。两人为不谋而合哈哈大笑,然后举“杯”,石井祝官永火炮发发命中,官永则祝石井步兵斩关夺隘。两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相约今晚在长沙城内庆祝新年,畅叙战斗胜利和同窗之谊。


师团长丰岛来到师团直属部队官兵中间,向大家祝贺节日之后,他特意走到从第6联队调来的第2大队大队长加藤素一少佐面前。加藤因自己大队担任机动部队,不能马上投入战斗而不高兴。丰岛拍拍他的肩膀说:


“我会把最大的功劳交给你们去荣获的。”一句话说得加藤和士兵们欢呼起来。加藤大队参加过淞沪会战以来的多次大战、恶战,以攻击勇猛、尤其擅长夜战而深受历任师团长喜爱。


上午8时,丰岛下达攻击命令。炮兵、航空兵协同配合,爆炸声密集而剧烈。各步兵联队精神抖擞,按预定路线开始猛攻长沙城防。


岳阳,日第11军指挥部。


参谋人员打电话、电台收发电报的声音构成了一个嘈杂的空间。作战室内人们行色匆匆,作战地图旁几个人在紧张地标标画画着。


相比较而言,这出已经开幕的戏的主角、军司令官阿南惟几倒显得十分平静。他不时看一眼地图上的变化,小声对参谋长木下勇说几句什么,或不声不响地看参谋们送来的电报和情报,在纸上批写几个字。作战室一面墙壁上有一块大黑板,上面写着“元旦·长沙”4个黄色粉笔大字,参谋们都知道这是司令官的亲笔。


香港英军向日23军投降的消息当晚便由日本的广播播出。这时11军部队已突破湘北守军第一道防线,各师团进展顺利。据侦察报告,中国军队正在向南溃退。在这种情况之下,当然断无立即撤兵之理。29日,两个师团突破汨罗江防线,在日军面前便摆开两条可供选择的道路。一是按原定南京总部批准的作战方案,渡过汨水后,第3和第6师团分别向东和向西,包抄汨罗江南岸中国第37军部队。按情况变化,即37军向东撤退的新情况,应采取以一个师团大迂回和另一师团跟踪的办法,包围歼灭37军于捞刀河以东地区。总之是以歼灭一部中国军队为目的。第二条路则是阿南惟几在内心酝酿已久,却一直没有形成方案的意向,即乘势占领长沙。


作战方案打的是军事仗,占领长沙打的则是政治仗。


长沙是中国大省湖南的省会,攻占它必会在国际上造成巨大影响,可沉重打击重庆政府的抗日决心,将战线向南跨进一大步。


从阿南内心深处说,也只有攻占长沙,11军的战功才能与23军攻占香港和南下太平洋部队占领沿岸小国相提并论。


关于攻占长沙的把握,阿南深信中国军队在仅两个月之前受挫后元气未复,目前不论从兵力上还是从士气上,都不足以抗拒日军对长沙的攻击,开战后各部队进展顺利便可证明这一分析。而在东条英机上台后日军在太平洋节节胜利的大形势下,攻克一个小小长沙更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阿南于29日向南京畑俊六大将发出请示进攻长沙的电报,30日未见回电。他对木下勇说:“中国有句古语:‘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不能再等待了。”


木下勇是从军队下层一步步爬上军参谋长位置的,他对来自大本营的阿南十分敬重,尤其是在第二次长沙会战之后。更何况他自己建功的欲望绝不比阿南差一分一毫。二人一拍即合。当军作战会议部署作战时,负责后勤的参谋副长二见秋三和军作战主任岛村矩康二人则力陈战线太长,补给困难,一部分中国军队去向不明,不宜仓促决定进攻长沙。这两人先是私下对木下勇说,后又在会议中作为正式意见发表和坚持,无奈人微言轻,均遭否定。二见秋三在29日的作战日记中写道:“这是自暴自弃的作战。”


另据史载,12月31日,畑俊六接到阿南已下达进攻长沙命令的报告,大为恼火。但此时11军已将命令付诸实施,各部队已开始行动,畑俊六只得默认了现实。畑俊六之所以没有力阻,是因为他也并非不想听到胜利的消息,他并不认为攻占长沙没有可能。


于是,日军进攻长沙成为阿南惟几、畑俊六、薛岳和蒋介石这几个人都高兴的事情。


元旦的长沙,西靠一江滚滚湘水,北、东、南三面是三道炮火与硝烟的围墙。


城郊,无数士兵们在战壕中、在工事里,向一次次冲上来的日军射击、投弹。炮弹在他们身旁爆炸,浓烈的烟尘扩散为一团团混浊的雾气。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刺鼻的硝烟。运弹药的士兵们扛着一只只沉甸甸的木箱穿行在战壕与工事间,将子弹、手榴弹一捧捧、一堆堆地放在阵地前沿士兵们手边。戴红十字臂章的卫生兵们在硝烟中奔跑,负伤者或呻吟惨叫或默然无语地被包扎、被抬走,阵亡者被拖下阵地摆在一旁。枪炮声、硝烟气味与漫天烟尘将作战者浓浓地笼罩着,如果有人无意间抬起头来,他会看见原本晴朗的天空中的那轮太阳早已变得暗淡无光。


岳麓山上爱晚亭,第九战区作战指挥部,薛岳手持望远镜隔湘江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