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托马斯·哈代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49
|本章字节:23668字
克林的悲痛慢慢地自熬自煎而减轻了。他的体力恢复了。朵荪探问了他以后,过了一个月,就能看见他在庭园里散步了。忍耐和绝望、平静和沉郁、健康的气色和濒死的灰白,在他脸上离奇地混合出现。他现在对于一切和他母亲有关联的往事,很不自然地一概不提了;游苔莎虽然知道他心里头还仍旧跟从前一样地在那儿琢磨,但是她现在正乐得可以躲开这个题目,哪儿还肯把它重新提起哪?当初他理智微弱的时候,他的情感就支使他,使他把心思随口说了出来;现在他的理性有些恢复了,他就缄默起来了。
有一天晚上,他正站在庭园里,心不在焉地用手杖锄一棵荒草,那时候,只见一个骨瘦如柴的人,转过了房角,走到了他跟前。
“你是克锐吧?”克林问。“我很高兴,你找着了我了。我过几天,要请你上布露恩去帮着我把房子收拾收拾。我想那儿仍旧还是我离开它的时候那样锁着的吧?”
“是,克林先生。”
“你把土豆跟别的根菜都刨了吗?”
“刨啦,谢谢上帝,一滴雨都没下。俺今儿是来告诉你一桩跟新近咱们这儿出的事翻了一个过儿的。静女店里俺们从前都叫他店东的那位有钱的先生,打发俺来,叫俺告诉你,说韦狄大太平平安安地添了一个小女孩儿,刚好是午时一点钟添的,也许早晚差几分钟;他们都说,就是因为等着添这一口人,所以他们得了钱以后,才仍旧还在那儿住着。”
“你说大人很平安,是不是?”
“是,先生。可是韦狄先生因为不是个小子,闹脾气。这是他们在厨房里说的;他们说的时候,还只当俺没听见哪。”
“克锐,我有话跟你说。”
“是,是,姚伯先生。”
“我妈死的头一天,你可曾见她来着?”
“没有,俺没见她。”
姚伯脸上露出失望的样子来。
“可是她死的那天早晨,俺可见她来着。”
克林脸上又明朗起来。“这比我要问的还更近哪,”他说。
“不错,俺知道那是她死的那一天;因为她对俺说来着:‘我要看他去了,克锐,回头我不用你给我拿作饭用的菜了。’”
“看谁?”
“看你呀。你不知道吗,她那是正要往你这儿来的呀。”
姚伯带着高度的惊异瞅着克锐。“你怎么从前老没提过这个话呀?”他说。“你敢说一定,她那是正要往我这儿来的吗?”
“敢说一定。俺没对你提那个话,因为俺新近就老没看见你呀。再说,她不是没走到你这儿吗,那么那还有什么关系,还有什么可提的哪!”
“我这儿还老纳闷儿,不明白那样的大热天儿,她跑到荒原上去干什么!好啦,她没说她要来作什么吗?克锐,这是我很想知道的一件事。”
“是,克林先生。她没对俺说她要来作什么,不过俺想她可不定在哪儿对别的人说过。”
“你知道她都对谁说过?”
“俺知道有一个人,先生,不过你可别在他面前提俺的名字,因为俺老在怪地方看见他,尤其是在梦里。今年伏里,有一天晚上,他像个凶神恶鬼1一样直来瞅俺,把俺闹得很丧气的,有两天的工夫,连俺那几根头发都没顾得梳。他好像是,姚伯先生,正在往迷雾岗去的小路中间站着的,你妈走到那儿了,脸上傻白傻白,像”
1凶神恶鬼:意译。原作“刀剑、饥荒”。《旧约耶利米书》第四十二章第十六节:“你们所惧怕的刀剑,在埃及必追上你们;你们所惧怕的饥荒,在埃及要紧紧追随你们。你们必死在那里。”
“啊,那是几时的话?”
“今年伏里,俺做梦的时候。”
“你只说这个人是谁吧?”
“就是那个卖红土的德格呀,他在你妈来看你的头一天晚上到你妈那儿去来着,跟你妈说了半宿话儿。他走到栅栏门跟前的时候,俺还没完工回家哪。”
“我一定得见见文恩去我早知道这件事就好了,”克林焦灼地说。“他怎么没来告诉我哪?”
“他第二天就从爱敦荒原上走了,所以大概不知道你要见他吧。”
“克锐,”克林说,“你得找找文恩去。我因为还有别的事,不然,我就自己去找他了,你马上就去把他找着了,告诉他我有话跟他说。”
“白天找人俺倒是好手,”克锐说,一面迟疑地四围看着那渐渐昏暗的阳光;“不过黑夜,姚伯先生,可就没有比俺再不行的了。”
“你什么时候高兴就什么时候上荒原上去找一找好啦,反正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能把他找来。”
跟着克锐就走了。第二天来临了,但是文恩却没来。晚上克锐来了,样子很疲乏。原来他找了一整天,可没打听出红土贩子的消息来。
“你明天不要耽误工作,抽空儿再访一访好啦,”姚伯说。“要是找不着,就不用来告诉啦。”
第二天,姚伯起身往布露恩那所老房子那儿去了;那所房子,连带庭园,现在都是他的了。他前些天因为病重,没能作搬到那儿的准备;但是现在他却非去查看查看房子的内部不可了;因为他是他母亲那点儿小小遗产的管理人;他为作这件事,决定当天晚上在那所房子里过夜。
他往前走去,不快也不坚决,只像一个刚从昏沉的睡梦里醒来而慢慢走路的人那样。他走到了山谷的时候,还是下午的前半。只见那个地方的神气,那个时光的情调,都和过去的日子里有这种场合的时候完全一样;这种跟以前相同的光景,使他幻想,已经不复存在的她,会出来欢迎他。庭园的栅栏门锁着,百叶窗关着,都正和出完了殡那天晚上他离开它们那时候一样。他把栅栏门开开了;只见一个蜘蛛,已经在那儿结了一个大网,把门封到横框上去了,它大概是以为这个门永远不会再开的了。他进了屋子,把百叶窗拉开,跟着就动手把碗橱和壁橱搜查,把废纸烧掉,同时琢磨,怎么才是最好的安排,可以把游苔莎接到这儿来住,因为他打算在那儿先住到他那耽搁已久的教育计划能够实行的时候,如果那种时候有来到的一天。
他把每一个屋子观察的时候,他觉得很不愿意把他的父母和祖父母那种古老长久流传下来的陈设,重新加以安排,去适合游苔莎现代的观念。那些古老尊严的家具里,有一架身瘦个儿高、带橡木壳的立钟,钟门上画着升天图1,钟座上画着捕鱼奇迹2,有他祖母留下来的那个带玻璃门儿的三角柜,隔着玻璃门儿就能看见柜里带花点儿的瓷器,有一个送食架,有几个木茶盘,有一个挂在墙上带钢龙头的贮水柜所有这些东西都往哪儿放才好哪?
1升天图:耶稣被钉死之后,七日复活,复活后四十日升天。见《新约使徒行传》第一章第九节。
2捕鱼奇迹:《新约约翰福音》第二十一章里说,耶稣死后,曾在提比哩亚海边,向门徒显圣。那时有几个门徒打鱼;一夜并没打着。耶稣便出现,告诉他们往哪儿撒网,果得满网的鱼,门徒知道他是主。共打鱼一百五十三条,网却没破。
他看窗台上的花儿,都已经因为断了水而死了,他把它们拿到外面的窗台上,预备把它们挪走。他正在那儿这样忙碌的时候,他听见外面石头子儿路上有脚步声,跟着就有人敲门。
姚伯把门开开了的时候,义思站在他面前。
“你早上好,”红土贩子说。“姚伯太太在家吗?”
姚伯把眼睛往地上瞧。“那么你没看见克锐或者荒原上别的人了?”他说。
“没有。我在别处待了一个很长的时期,新近才回来。我上一次离开这块地方的头一天,我到这儿来过。”
“你还没听说发生的事儿吧?”
“没有。”
“我母亲不在了。”
“不在了!”文恩机械地说。
“她现在待的地方,本来也正是我要去的。”
文恩把眼盯着他,跟着说:“我要是不看你的脸,我永远也不会信你这个话的。你病来着吧?”
“我病了一场。”
“唉,这真是人事无常了!一个月以前,我跟她分手的时候一切还都好像是说,她要开始一个新生命哪。”
“好像的事变成了真的了。”
“你说的不错。苦难教育了你,教你说话意义比我更深刻。我的意思只是说,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1。她死得太快了。”
1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克林把文恩前面说的“开始新生命”了解为死后的生命,故文恩有此解释。
“那大概是由于我活得太久了吧。德格,我这一个月,为了我母亲的死,很受了一番痛苦。你请进来吧;我这儿正想要找你哪。”
他把红土贩子领到了上一个圣诞节开跳舞会那个大屋子里,两个一块儿在长椅子上坐下。“你瞧,”克林说,“这个壁炉现在是炉冷无烟的了。可是当初那块只烧完了一半的木头和那些灰烬都还熊熊发光的时候,她还活着哪。这儿的一切,还都没有什么变更哪。我现在是什么事也作不了的了。我的生命只是像一个蜗牛那样慢慢往前爬就是了。”
“她怎么会死了哪?”文恩说。
姚伯就把她生病和死去的详情说了几点,又接着说:“经过这一场灾难以后,任何别的痛苦,都算不得什么了,都只能让我感到有些不舒服就是了我原先本来说要问你话来着,现在可好像醉人一样,离开本题,瞎说起来了。我很想要知道知道,我母亲跟你最后见面那一次,都跟你说什么话来着。我想你跟她谈的很久吧?”
“我跟她谈了半点多钟。”
“谈我来着吧?”
“不错。那一定是因为我跟她谈了那一番话,她才往荒原上去的。毫无疑问她那是正要去看你的。”
“不过她既然那样恨我,那她为什么还会来看我哪?这就让人不明白了。”
“不过我知道,她那时不生你的气了。”
“但是,德格,一个当母亲的,如果不生儿子的气了,那她去看她儿子的时候,在路上病了,她还能说因为儿子可恶,她是一个心碎了的女人吗?永远也不能吧。”
“我只知道,她一点儿都没责备你。她只为了过去的事埋怨自己,只埋怨自己,丝毫没埋怨别人。这是我听见她亲口对我说的。”
“你听见她亲口对你说,我并没待她不好,而同时可又有一个人,听见她亲口对他说,我待她不好,这真怪啦。我母亲并不是那种没有准脾气的女人,毫无原故就一时一改变意见啊。文恩,你说,她居然能把这样矛盾的话紧接着说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哪?”
“我说不上来。她宽恕了你,宽恕了你太太,正要往你家里去跟你和好。在这个时候,可竟会说出这种话来,那自然是奇怪的了。”
“假使世界上有一件事,能把我弄糊涂了,那就是这件令人莫名其妙的事了。……德格,假使我们活着的人能跟死去的人谈话只谈一次,只谈一分钟的工夫,即便隔着铁栅栏,像跟牢狱里的人谈话那样那我们能知道的事该有多少哪!现在满脸欢笑的人,那时该有多少得埋头深藏,不敢露面哪!并且这一段不可解的事那时是不是我也会立刻就知道了它的内幕了哪?但是坟墓可一闭千年永不开了,有什么法子能发现这件事的底细呢?”
他的同伴并没回答,因为本来没有什么可以回答的么。待了几分钟文恩走了以后,克林本来因为愁苦而沉闷,现在却变得因为烦恼疑虑而心神不定了。
他那天整个一下午都是那样的心情。一个街坊,在那所房子里给他搭了一个床铺,免得他第二天还得来回地跑。他在这所寂寞冷静的房子里上了床安歇下了以后,老一点钟一点钟地醒着,老琢磨这种心思。他当时只觉得,想法子把这个死人的哑谜解开,比解决人生最深奥的问题还重要。在他的脑子里藏着一幅很清晰的图画:那就是,走进他母亲躺着的小土房里那个小孩儿的脸。他那圆圆的眼睛、急切的注视和他说话的时候尖锐的声音,都曾经像小刀子一般在他的脑子上乱扎乱刺。
他忽然觉得,去见这小孩儿一面,虽然也许没有什么大的收获,却也可能得到一些前此未经发现的零星残余。本来,事情已经过去六个礼拜了,再去搜探一个小孩儿的记忆,并且搜探的又并不是小孩儿看见了就懂得的事情,而却是他根本不能领会的那自然不会有多大希望的了;然而当一切明白显著的途径都杜住了的时候,我们就只有往那狭小黑暗的途径上摸索了。现在没有别的事可作了;搜探了小孩儿以后,他只好让这个哑谜沉到事物一去不返的深渊里去了。
他是约莫到了破晓的时候,才作出这种决定的,跟着他立刻就起来了。他把门锁好,往前面一片绿草地上走去,再往前去,绿草地就和石南混合成一片了。白色的篱桩前面,一条小路分成了三股,好像一枝宽箭1一样。右边那一股通到静女店和静女店邻近的地方;中间那一股通到迷雾岗;左边那一股越过山丘通到迷雾岗的另一部分,那就是那小孩儿住的地方了。姚伯走上最后这一股路的时候,他感觉到一股冷气袭人肌肤,使人起一种起鸡皮疙瘩之感。这种寒气本是大多数的人都熟悉的,并且大概是因为早晨的空气还没有太阳晒到的原故。但是日后他想起来的时候,他认为那含有奇特的意义。
1宽箭:一种符号,印在政府的物资上,如邮局信袋等,以为标志,如图:↑。
姚伯走到苏珊南色住的那所小房儿的时候(苏珊南色就是他所要找的那个小孩儿的母亲),屋里的人还都没起来。不过住在荒山上三家村里的人,从床上到门外,本是快而容易得令人可惊的转变。那儿并没有呵欠和梳妆,把夜间的生活和日间的生活隔断。姚伯当时用手杖敲楼上的窗台,因为那用手杖就可以够得着。过了三四分钟的工夫,那个女人就下楼来了。
一直到那时候,姚伯才认出来,这就是从前对游苔莎作过那样野蛮行动的女人。她招呼姚伯的时候不大和气,那也一部分可以用这种原因来解释。还有一层,她那个小孩儿又害起病来;苏珊现在,又把他的病归到游苔莎会巫术的影响上,自从那个孩子被逼替游苔莎看祝火以后,她就老是这种看法。她这种看法,外表上虽然看不出来,却好像鼹鼠一般潜伏在心里;并且在她扎游苔莎的时候,老舰长曾要告她,因为游苔莎的请求才作罢论,也许这种善罢甘休,就是让她这种看法一直存在的原因。
姚伯战胜了他的厌恶心理,因为苏珊至少对于他母亲并没有恶意。他很和蔼地表示要和她的小孩儿见见面儿;但是她的态度却仍旧没有什么改善。
“我要见一见他,”姚伯带点儿迟疑的样子说;“问问他,他跟我妈一块儿走路的时候,除了他从前说过的话以外,还记得不记得别的情况。”
那女人用一种奇异的批评态度看着他。那种态度,除了一个半拉瞎子而外,别人都能看出来。它的意思就等于说:“你这是二番又来寻找那种已经把你打趴下了的打击了。”
她把那小孩儿叫下楼来,请姚伯在一个凳子上坐下,嘴里接着说:“现在,章弥,你把你还记得的事,都告诉告诉姚伯先生。”
“你那一天天很热的时候,跟那个可怜的老太太一块儿走路来着,你还没忘吧?”克林问。
“没忘,”小孩儿说。
“她都跟你说什么话来着?”
那小孩把他进小土房那时候所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又说了一遍。姚伯把胳膊肘儿支在桌子上,用手捂着脸;小孩儿的妈在旁边看着,她的样子好像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人会把已经毒害过自己的东西到处寻找。
“你刚一碰见她的时候,她正要往爱得韦去吗?”
“不是,她那是正从爱得韦往回走。”
“不能是那样吧?”
“是那样;她跟俺走的是一条路。俺那也是往回走。”
“那么最初你在哪儿看见她的?”
“在你住的那所房子那儿。”
“你可要留心,不许撒诳!”克林很严厉地说。
“俺没撒诳,先生;俺一打头儿就是在你住的那所房子那儿碰见她的。”
克林大惊,苏珊却仿佛有所预料似的,在那儿微笑,她那一笑,也并没让她脸上好看了;她那种态度好像是说:“凶恶的事就要来了。”
“她在我住的那所房子那儿都作什么来着?”
“她走到魔鬼的煽火管那儿,坐在树下歇息。”
“哎呀天哪!这可真是我闻所未闻了!”
“你从前可老没告诉我这个话呀?”苏珊说。
“俺是没告诉你,妈;那是因为俺不愿意叫你知道俺出去的那么远,所以俺才没告诉你。俺正在那儿采悬枸子哪,近处不长。”
“以后她又作什么来着?”姚伯问。
“以后她看着一个人,走到你的房子那儿,进去了。”
“那是我自己一个斫常青棘的,手里拿着一把荆条。”
“不是,不是你。那是一个体面人。你以先就进去了。”
“那是谁?”
“俺不认得。”
“你现在告诉我以后又怎么样啦?”
“那个可怜的老婆子走到你的房子前面敲门,一个黑头发的女人从旁边的窗户里往外看她。”
那小孩儿的母亲转身向克林问:“这是你没想得到的吧?”
克林好像一块石头一样,对于她的话一点儿也没理会。“往下讲,往下讲,”他哑着嗓子对小孩儿说。
“那个老婆子看见那个女人从窗户里往外看,就又去敲门,敲了半天还是没有人出来,她就把镰钩拿起来看了一看,看完了放下了,又把荆条看了一看;以后她就走了,走到我那儿去了,使劲儿地喘气,就像这样。俺们就一块儿往前走,她跟俺;俺跟她说话,她也跟俺说话,可没说好些话,因为她连气儿都喘不上来了。”
“哦!”克林嘟囔着低声说,同时他的头搭拉下去了。“再讲,”他说。
“她话也说不了啦,路也走不了啦;她的脸,哎呀,真怪!”
“她的脸怎么啦?”
“跟你的脸这阵儿一样。”
小孩的妈往姚伯脸上看去,只见他满脸灰白,满头冷汗。“这里面不是含着意义吗?”她偷偷地说。“你现在对她怎么个看法呀?”
“悄悄地!”克林很凶恶地说。跟着又转过脸去对小孩儿说,“那么你就把她撂在那儿叫她自己去死了?”
“没有,”那个女人很快地而且含着怒意说。“他并没把她撂在那儿叫她自己去死!那是她把这孩子打发走了的。有人说他把她撂了,那就是说瞎话1。”
1英国法律,把患难中或病危中的人故意撂了的是犯罪,所以这儿苏珊极力辩白。
“这一层不必麻烦了,”克林嘴唇颤抖着说。“他所作的,比起他所看见的来,只算小事一端哪。你才说门老关着,是不是?门老关着,她可从窗户里往外看?慈悲的天哪,这怎么讲哪?”
小孩儿看那个问话的人那样用眼看他,吓得退缩起来。
“他从前也是这么说来着,”小孩儿的妈说,“章弥是一个敬畏上帝的孩子,从来不撒谎。”
“‘叫我儿子赶出去了!’不对,亲爱的妈呀,我拿我的命打赌,决不是那样!不是你儿子,是你儿子的,你儿子的但愿所有的女凶手都受到她们应该受的地狱惩罚之苦!”
姚伯一边嘴里这样说,一边走出了那所小房儿。只见他的瞳人,愣了一般地往前死盯着,忽忽悠悠地含着冰冷的闪光;他的嘴变成了要给俄狄浦斯打槁的1时候或多或少所要想象的那种样子。在他那种心情里,顶奇异的事迹他都作得出来,但是在他那种地位上,那种事迹却不可能。因为在他面前的,并不是游苔莎的灰白面孔,和他不知名的那个男人的形体,而却是荒原那副丝毫不受扰乱的面目。那副面目,曾把好几千年掀天动地的进攻,都看得如同无物,所以一个人最狂乱的激动,在它那满是皱纹的古老面庞跟前,更显得丝毫无足轻重。
1指要画他而言。在索福克勒斯的伟大悲剧《国王俄狄浦斯》中,俄狄浦斯发现自己弑父妻母后,紧咬牙关,自抉其目,血流满面。这儿的“打稿”是以给俄狄浦斯画像为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