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寸相思一寸灰

作者: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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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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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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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0228字

也许是潜意识里知道秋清晨不会真的伤害自己,封绍再一次趁着夜色摸进书斋的时候,胆子便大了许多。


亥时刚过,书斋里烛火通明。封绍站在浓荫下看着不时有人出出进进,就知道她还在办理公事。封绍素来没有耐心等人,一边挠着被蚊子咬出的大包一边忍不住开始抱怨,“老子当个卧底容易嘛?这些人也真是的,有什么天大的事不能等到白天再办?非要逼着人家一个大姑娘半三更地睡不成觉……”


一直等到了更鼓交子时,秋清晨的书斋才清静了下来。


封绍顶着一脑门子的大包小包摸了过去。竹帘一掀开,却见满案都堆着尺把高的文牍,她肩上披着一件家居的外袍,居然还在埋头处理公事。也许是有些疲倦了,她的左手支着脸颊,修长的手指不停地揉着自己的额角。


看到她这副样子,封绍心里酸酸涩涩的。


秋清晨抬了抬眼皮,握着笔的手顿在了半空中,目光却和封绍交缠在了一起。封绍听到了自己脉搏中的激流澎湃,连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空气里涌动着莫名的情愫,令人心头悸动。


直到脚步声由外面传来,秋清晨才被惊醒似的收回了视线,冲着封绍抬了抬下巴,“你先去屏风后面避一避。”


封绍如梦初醒,忙躲进了书案旁边的紫檀屏风里。从屏风的缝隙里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她的侧脸,面具的下面,线条柔和的下颌显得格外单薄。几缕碎发垂落在耳边,散发着她的年龄所应该有的恬静柔和。


进来的人是桂姐,这府里的大管家。封绍曾远远地看到过她两次。她来是给秋清晨送夜宵的。封绍看着她慢吞吞地摆放餐具的动作,就猜到她一定是有事要说。


秋清晨自然也看出来了,放下手里的笔问道:“还有什么事?”


桂姐犹犹豫豫地说:“刚才云公子来找我,说……请大帅去听雨轩休息。”


秋清晨没有出声。屏风后面的封绍却将两个拳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心想:这个小倌还真是贼心不死。早知如此,不如昨天夜里让李光头阉了他算了!


秋清晨叹了口气。封绍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冲到嗓子眼了。


“让他早点休息吧。”秋清晨微微叹息,“我还有公事要忙。”


桂姐也跟着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你也不小了,身边也该留一个伺候的人了。那孩子性格相貌都没得挑,我看就挺好。”


秋清晨的声音里微微透着笑意,“好。我知道了。可是我真的是有事要做啊。难道你要我明天上朝被陛下骂么?”


桂姐看了看她书案上一堆堆的批文,知道又是各地发来的军报。虽然心中不满却也无话可说,叹了口气嘟嘟囔囔地说道:“还得我去做恶人。”


秋清晨笑道:“这么晚了,你也去睡吧。我这里不用留人伺候。”


桂姐无奈,只得叮嘱了两句退了出去。


秋清晨看了看手里的军报,这些都是要自己先看过,才好在明日上朝的时候递上去的。怎么看都要熬通宵了。刚刚拿起笔,眼前人影一晃,封绍已经站到了自己的对面。用两只手支在书案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这样的角度,让她有种被拢在他怀抱里的错觉,那是毒药一般的感觉,顺着心底一寸一寸地麻痹了上来,连呼吸都开始情不自禁地颤抖。


“为什么?”封绍凝望着她,眼底是一抹真实的困惑。


秋清晨避开了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反问:“你到底在问什么?”


“我觉得我有可能真的认识你……”封绍眼中的困惑越积越多,“可是……”


秋清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那么你说,我是谁?”


封绍的嘴紧抿着。


秋清晨心如刀割,握着笔管的手指也因过度用力而泛起异样的青白色,“不要想了,你并不认识我。”


封绍没有动。怎么会不认识?如果真的不认识,他的那些梦又怎么解释?


面具后面的那双眼睛里慢慢透出了淡漠的神色,“你走吧。你本来就不该来赵国的,回去稳稳当当做你的小王爷不是很好吗?何必来这里搅浑水?”


“我总是梦见你。我梦见……”封绍的心跳急促,呼吸也变得急促。他冲动地挑起她的下巴,毫不犹豫地俯身吻了下去。


微凉的唇在最初的震动之后便变得柔软,随着他的节奏迟疑地开始了回应。封绍听到自己的血管里快速窜起的火苗噼啪爆响,所有的理智和犹疑不定都在熊熊燃烧的火里燃烧殆尽。他从她迷离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看到自己眼里燃烧着欲望,狂乱得像着了火。


封绍闭上眼,放纵自己在这热吻里释放所有的不安。他听到她细碎的呻吟里透着丝绸般的柔软,哽咽似的低声唤他的名字:“阿绍……”


阿绍……


这两个字仿佛极尖利的刺,倏地刺入了自己颈部。一阵灼痛蓦然传来,封绍下意识地放开了怀里的女人,一手按上自己的脖子,忍不住痛呼出声。


领口的地方一片血污狼藉。封绍望着自己满手的鲜血,怔怔出神。


在他的耳下,生着两颗血痣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了一粒。秋清晨凝视着他满手的鲜红,目光中若有所盼。


封绍的视线从自己的手掌慢慢地上移到了她的脸上,他的眼底还残留着来不及退潮的欲望,神色间却已浮起了浓重的迟疑,“我想起来了。我以前……真的见过你。”


秋清晨露在面具外面的半张脸迅速变得苍白。


“没错,我见过你。”封绍语气转为肯定,“在盛州。你在酒楼里拦住了我,你把我错认成了……”错认成了什么人?他记不清楚了。当时他正在和一群朋友喝花酒,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所以,当他被这个贸然闯入的女孩子拉住袖子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的反感,反而觉得有趣。可是她的诉说最终还是让他有些不耐烦起来,他抽回了自己的衣袖,善意地提醒她,“姑娘,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然后呢?封绍皱着眉头竭力地回忆当时的细节。而他对面的秋清晨,脸上却已经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


封绍的目光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脸上,迟疑地说:“你说你是从很远的海岛上来的,就是为了找人……”他想起了她当时的样子,很急切,也很失望地拉着他的袖子放声大哭,完全不理会酒楼里的人来人往。封绍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女人会哭成那个样子,仿佛天要塌了一样。一边哭一边还不住地反问他:“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你怎么可以不认识我?”


“你当时……”封绍的目光落回到书案对面的女人脸上,骇然发现透明的液体正从那黑色的面具下面蜿蜒流出,如同泛滥的河水一般,已经染湿了她的前襟。而那双被面具包围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凝望着他,没有哀伤,有的只是满满一片绝望。


封绍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这样的女人竟然……也会哭。


“你走吧。”秋清晨靠回到了椅背上,眼泪还在不停地流下来,她的声音却已经迅速地回复了冷漠,“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你……”封绍直觉这里面还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不知道的。


秋清晨摇了摇头,“你还是什么都不记得。阿绍,你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封绍不知道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可是从她的眼睛里,他却清清楚楚地看到细碎的冰正在一点一点凝结起来,正在将她眼神里的若有所盼和热吻时的心醉神迷通通封冻起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心曾有一刹那的开启。可只是一刹那便又轰然合拢了。他被关在门外,却无能为力。


“我说错了什么?”面对这样的她,封绍有些无措,更多的则是对自己如此无力的痛恨,“我到底说错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当他终于想起了曾经的邂逅,她却反而离他更远了?


秋清晨的目光落了下来,落在他紧紧握起的拳头上,“因为……你什么也没有说错。”她的手颤抖个不停,几乎拿不住手里的笔,“封绍,你走吧。回你的楚国去,继续做你的成康王,逍遥自在地过日子。不要再到赵国来了,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我的箭绝对会射穿你那颗比旁人偏开二指远的心。”


她的声音也是抖的,就像她的手。可是她就是不肯再看他了。


莫名的怨气一点一点地涨满了心房。无法疏散,涨到开始发痛,涨到几乎要撕裂了他。封绍握紧了双拳,十分克制地按在了书案上,“到底是怎么了?!”


“你不用再想得那么辛苦了。”秋清晨的声音还在无法控制地抖,像风里即将坠落的一片枯叶,“在盛州,的确是我认错了人。我们从前不认识,以后也不认识。赵国并不是一个适合楚国贵族子弟出门游历的好地方。我希望你尽快起程返回楚国。我言尽于此,如果再让我碰到,我绝对不会再留余地。你好自为之。”


一句“好自为之”将封绍心里郁结的怨气彻底点燃,封绍重重一拳砸在书案上,转身就走。书案上的所有东西猛地一跳,又落回了原来的地方。而那明显带着怒意的脚步声却已声声远离。


秋清晨望着滴落下来的一滴浓墨,黯然笑道:“阿绍,这一世,你终究还是负了我。”


福宝还在敲核桃。


精巧的小铜锤一声一声地砸落在青幽幽的石桌上,声声清脆。却无法敲醒对面的那个沉思的人。福宝暗地里一直觉得这位橘子姑娘有点傻。不过,光头对她倒真不是一般的好。福宝躲在门外偷看过,她特意做给光头的点心和那些好菜,他通通都留给了她。


福宝想到这里,手底下忍不住使了大劲。锤子砸偏,核桃像暗器似的飞了出去,好巧不巧啪的一声砸在了封绍的额头上。封绍“哎哟”一声,捂着额头歪倒在了石桌上。福宝也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拨拉他的手,“你不要紧吧?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


封绍的眉毛眼睛都痛得皱在了一起。一眼瞥见旁边的女孩子吓得都要哭了,又觉得好笑。自己毕竟是个男人,跟个小丫头有什么好计较的?连忙摆手,“没事,你继续砸你的核桃。晚上给我加个菜啊。”


福宝一口气松了下来,见她并不计较,心里反而觉得歉疚。又隐隐觉得这傻女人也没有那么讨厌,不知不觉就对他生出一丝亲近之意,“你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别跟我说又在想怎么退亲呢,你可唬不住我——你压根儿就没在想着光头哥。”


封绍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没在想他?”


“你不是说过是他缠着你的吗?”福宝斜了他一眼,目光里颇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别人了吧?”


封绍愣愣地望着她,没头没脑地问道:“福宝,你真的喜欢光头?”


福宝脸一红,垂着眼点了点头。


封绍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他的?”


“喜欢就是喜欢呗。”福宝羞答答地把头垂了下来,“我做梦都梦见他了……”


“做梦?”封绍心头猛然一跳,“做梦都梦见她,那就是喜欢吗?”


福宝斜了他一眼,衬着脸颊上的红晕,居然也秀色可餐,“做梦都梦到,还不叫喜欢?”


封绍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觉得心潮起伏,满心都是似悲似喜的酸涩。原来自己那些所谓的试探与接近,只是因为……喜欢?


封绍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个突然的发现令自己有些吃不消,不但脑袋涨得比平日要大,就连耳边也不住地嗡嗡作响,像有一群苍蝇在围着,闹得自己坐不住。索性站起身来围着石桌来回踱步,步子越走越急,脑海里却越来越混乱。


“喂!你绕得我眼都花了!”福宝无奈地放下了手里的锤子,“我说橘子,你该不是真的喜欢上什么人了吧?”


封绍停住了脚步,望过来的目光居然十分无助,“我不知道。”


福宝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在这里转个屁啊?你是女人,去追啊!”


封绍的心里咚的一声,仿佛有巨石自极高的地方落了下来,震得自己几乎站不住。心底里却长长舒了一口气。一个细微的声音带着了然的欣喜由心底一点一点地绕了上来,“是啊,我是男人,我怕个屁啊。梦到又怎么样?她认错人又怎么样?老子追到了就是老子的人……”


封绍面目狰狞地重重一掌拍在石桌上,恶狠狠地说道,“福宝,光头归你了!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帮你拍死他!”


福宝举着锤子呆呆地看着他,仿佛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封绍正要重复一遍刚才的话,福宝突然尖叫一声,捂着脸就冲了出去。


封绍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一抬头却见光头正端着托盘站在小院的门口。见福宝居然连自己都不看一眼就冲了出去,忍不住叹了口气,“少爷,你又对她做什么了?”


“我能对她做什么?!”封绍一巴掌拍在石桌上,“老子就是把你卖给她了!而且还不收银子的!”


明确了目标的封绍心情大好,风卷残云般吃完了光头送来的午饭,倒头大睡。连日辛苦,再加上昨夜彻夜无眠,一闭眼就沉沉入梦。等到他醒来时,已经过了亥时,封绍一骨碌爬了起来,摸开窗户就窜了出去。


潜入秋清晨的书斋并不困难。可是,当他沿着昨夜的小径蹑手蹑脚潜进去的时候,却发现书斋里里外外一片漆黑。秋清晨竟然没有回来。封绍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房舍,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出了一会儿神,只得灰溜溜地顺着原路回来。


李光头被里间窗响惊醒了,躺在枕头上低声说:“少爷,我今天出门遇到柱子了。”


里间来回踱步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封绍闷闷地反问他:“柱子?那么巧?别是琴章一直派人盯着咱们吧?”


李光头起身推开了里间虚掩的房门。窗半开着,淡淡的月光均匀地洒落在地面上,水银般清亮。封绍身上还穿着夜行衣,脸上的面罩已经扯了下来。李光头虽然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却从他垂着头走来走去的举止当中感觉到了他少见的烦躁。


“少爷?”李光头小心翼翼地问他,“你……”


封绍摆了摆手,“你遇到柱子,他说什么了?”


“他只说让咱们回去一趟,”李光头想了想,也皱起了眉头,“这小子跟假娘儿们一个做派,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只说有事,别的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封绍的脸沉浸在模糊的光线中,雕塑般的侧影在沉默中散发出李光头不熟悉的威严来。一瞬间的感觉,竟比琪少爷还要来得慑人。


封绍停住了脚步,压低的声音里透着几分说不出的烦躁,“光头,我总觉得琴章有事瞒着我。不是当初的误会,而是在这里,在安京,他做的事通通都在瞒着我。”


李光头没有说话,他觉得他的少爷也有事瞒着自己。他分明在因为另外的什么事心神不安,却拿了琴章来做挡箭牌——当然对于李光头来说,少爷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本来也由不得自己去妄加揣测。对于他们俩来说,到赵国的主要目的不就是跟琴章联络,了解楚国暗卫们的情况吗?


李光头微微叹息。他发现自从到了赵国之后,很多事情都偏离了原来的轨道。原本完美无缺的琪少爷身上也出现缺点了,一向嬉皮笑脸的少爷也开始正经了,连自己都开始琢磨着要娶老婆了……


“去睡吧。”封绍再拍拍他的肩,漫不经心的动作散发出来的却是不容置疑的果断。


看惯了自家少爷的痞子样,突然正经起来,还真是让人有些不习惯——难道是夜闯秋帅的书斋,受了什么刺激?


李光头不敢再往下想,拽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寂寂夜色中,只有里间传来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响个不停。


走出秋府的后门,封绍瞥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李光头,很不满地拿胳膊撞了撞他,“你一大早就黑着个脸,到底什么意思?”


李光头没精打采地说:“没什么意思。”


封绍伸手揪了揪他的耳朵,“那你倒是打起精神来啊!不就是请几天假吗?不就是护送准媳妇儿回家乡吗?你就那么不舍得走?有了新欢就开始嫌弃我了是不是?”


李光头叹气,“少爷,你就别再发神经了好不好?”


封绍愣了愣,手臂垂落下来的时候小脸也跟着耷拉了下来。他懒洋洋地揽住了李光头的肩膀,低声叹道:“说实话,我也有点不想走呢。”


李光头没吭声。他们来赵国,本来也不是来过安生日子的。可是在秋府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又觉得这样每天劈柴挑水的日子虽然枯燥,却也简单舒服。何况,李光头本来就烦楚琴章。一想到等下要见到他,更是满心的腻味。


封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咱们来这里,本来就免不了要跟这个人碰头的。再说,他自己在这里这么些年,也不易。”


李光头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巷口,刚刚拐上大街,就看到不远处的街口拐过来一队车马。风尘仆仆的样子仿佛是刚刚到达安京的商旅。最前面的枣红马上端坐着一位年轻武士。浓眉大眼,顾盼之间傲气逼人。


封绍一眼瞥见他,连忙拉着李光头闪回了身旁的小巷。李光头几乎被他拽倒,连忙伸手扶住了石墙,诧异地转头去看他。却见封绍皱着个眉头,满脸都是不耐烦。


“怎么了?少爷?”李光头揉了揉撞到的手肘,一边问他,“你看到谁了?”


封绍皱紧了眉头,若有所思地反问他:“李明皓的保镖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光头一愣,继而大悟,“李相的保镖?”


“少相怎会让自己的贴身保镖跑来这里?”


“你是说……少相来了?”


封绍笃定地点了点头,眼底浮起一抹沉思,“少相来这里,来找我的可能性不大。光头,我有预感,他绝对跟琴章正在筹划的那些事儿有关。”


李光头反问他:“假娘儿们在筹划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封绍摇摇头,“不过,他说自己在为一个人做事,难不成……这个人是少相?!”转念想到他以贵侍之尊,居然肯屈身于商冬姥这样的商贾……烦闷的同时又觉得疑云重重。他忽然间对少相充满了怀疑:果真如此的话,这些事自己的大哥到底知不知道?


少相李明皓,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稳稳当当地爬上了相位。虽然跟楚烈帝大力提拔朝中的青年才俊有关,然而自身的学识能力到底不容小觑。


此人出身盛州大族,自幼识文习武。十五六岁上以两榜状元的身份进入翰林院,陈情自请外放地方。十数年间,由六品府尹一路做到了当朝丞相,可谓是官声赫赫。在楚国算是个跺跺脚连帝苑也要跟着颤的人物——他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天大的事,跑到赵国的京城来做什么?


封绍不喜欢李明皓。自幼时起就不喜欢,完全没有原因的。每次看到他那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就浑身上下不舒服,所以但凡有机会就想要作弄他。比如说见缝插针地灌醉了他,哄着他下到睡莲池里去捞月亮……可是他酒醒之后却对自己的失态和封绍的恶作剧只字不提。单单这份隐忍,就让封绍不爽到了极点。这人怎么就这么假呢?


记得大哥曾笑着说他是:自己惫懒惯了,所以见不得正经人。


此时此刻,面对着笑得云淡风轻的李明皓,封绍再一次确定:自己真的是不喜欢这个人。完完全全地不喜欢。


“九爷,”李明皓躬身行礼,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别来无恙?”


封绍垂眸一笑,再抬头的时候,脸上也是一派淡定,“少相,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


李明皓站直了身体,他的身材比封绍略矮,站立的时候却腰身笔直,仿佛多少年的退伍老兵似的。平和端正的一张方脸,总是挂着得体的微笑,从容得没有一丝破绽。


李明皓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封绍这才看到了端坐在他身后的楚琴章。此刻还不到申牌时分,他……究竟是怎么溜出宫来的?


楚琴章瞥了他一眼,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容,“请坐。”


封绍坐下来的时候,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明皓和楚琴章之间飞快交换的一个视线。极短的一个对视,却在无言中交换了许多意味不明的东西。就仿佛两个正在商议秘密的人,突然间被不相干的人打断。


这种感觉十分的模糊,以至于封绍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度敏感产生了什么幻觉。这两个人之间,至少是琴章身在楚国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交情。琴章和自己走得很近,琴章若是结交了什么人,他不会不清楚。可是看眼下的这光景,自己反而成了外人。封绍抿着嘴唇在上首落座,眉梢眼角的阴郁一闪即逝。


“九爷,”李明皓温吞吞地开口道,“楚爷出来一趟不易,咱们就长话短说了。陛下请您马上返回盛州,余下的事,交给下官就好。”


封绍到达安京之后,楚琴章无论做了什么事从不透丝毫的口风给自己,也就压根儿没有什么所谓的“余下的事”。可是他这样说,封绍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快。自己被打发到这里来,说明这里正在筹备的事大哥是不打算瞒着自己的。而且,不论他愿意不愿意,都已经参与进了这个游戏,李明皓他一个“下官”有什么资格对自己说“请退出”?


更何况,就算瞎子也看得出他和楚琴章之间有事瞒着自己。这种隐瞒究竟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还是他们之间刚刚达成的一个默契?封绍不得而知。但是如此明显地被他们当做局外人,这种感觉,令他很不舒服。


封绍慢慢地转着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地反问:“那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安京没有我什么事儿了?”


李明皓愣了一下,“这个……”


封绍冲着他灿然一笑,“拿来!”


李明皓愕然,“九爷要的是什么?”


封绍的表情比他更惊讶,“当然是我大哥的手谕呀!”


李明皓完全怔住了。他此行是便服出门,任何意外都有可能会遇到,身上怎么可能会带着那种东西?


封绍瞪着他,表情一分一分地冰冷了起来,“少相,你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对本王指手画脚,胆子越发地大了。”


李明皓连忙站起身来深深一揖,“下官不敢。是下官孟浪,冲撞了王爷。不过,下官便服出行,身上确确实实没有带着公文。”


“哦?”封绍挑眉一笑,“那就难办了。本王并不是少相的下属,少相手中又没有节制本王的信符……”


李明皓听他一口一个“本王”地跟自己打官腔,一时间还真有些棘手。正在暗中犹豫,就见他懒懒起身,漫不经心地将手拱了一拱,“看来今天少相是想不起来东西藏哪里了。本王不急,你尽管慢慢找,找到了派人来知会本王一声,本王立刻卷铺盖滚回盛州去。”


李明皓飞快地瞥了楚琴章一眼,琴章却默不作声地垂头品茶,唇边弯起的弧度似笑非笑,显然是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再回过头来,封绍已经沿着园中小径一摇一摆地走远了。


李明皓悻悻地哼了一声,“成康王好大的架子!”


琴章笑道,“论起胡搅蛮缠,又有谁能和他相比?”


李明皓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琴章毫不躲闪地望了过来,“你跟我说,陛下派他治理刑部,结果他把刑部搅了个乌烟瘴气。可是我得到的消息却是:成康王治理刑部颇有成效。杀了陈国舅之后,从他家里抄出来的银子足足抵得上半个国库。成康王此举颇得民望呢。”


李明皓容色不改,依然神情淡淡地望着他,“他平素一副痞子相,换了个地方就变成了冷面煞星。这样的人留在陛下身旁,焉能不防?”


“你管得太宽了!李相!”琴章薄薄的唇角勾起,眼中的神色却变得刻薄,“你不觉得陛下是否需要防备自己的亲弟弟,并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吗?”


李明皓浅浅一笑,“楚爷,为陛下分忧原本就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琴章笑容不减,眼中神色越来越冷漠,“你要是真有为人臣子的自觉,又怎么会处心积虑地搅和帝王家事?!”


李明皓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有关他的问题,你我并不能一致。不过,这并不妨碍你我继续合作。你说呢?”


琴章没有出声。


对于李明皓来说,这样的一种默认姿态就已经足够了。


封绍走出垂花门的时候,李光头已经从他的表情中嗅到了山雨欲来的险恶气息。于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后面,一直出了紫衣巷才问道:“现在我们怎么办?回盛州?”


封绍头也不回地冷笑,“若是换了旁人来跟我说,我指不定就回去了。可偏偏是李明皓……不好好儿整整他,我这日子还真是过得没滋味。他也不打听打听赵国的暗卫都是谁布下的,都听谁的?前些日子琴章在里面捣鬼我能忍也就忍了,看如今这情势,我连琴章也不得不防着了。”封绍斜了李光头一眼,冷森森地笑道,“就算爷是草包,也要看看是在谁的面前才肯当草包。就他们那点分量……还不配。”


李光头眨了眨眼,“那我们现在?”


封绍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要等他们来求我,还得要一段时间——我跟你打赌,就算他们俩发现了调动不了暗卫,也不会那么轻易地拉下脸来求我。”


“那我们……”


“有钱又有时间,当然要去……泡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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