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停在十九层，电子显示止步的那一刻仲微有些犹豫，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需要一颗烟。电梯门慢慢合上，又升去了别的楼层。他只是站在那里听着它的闷声升降，用心用力地抽着手里的烟，感觉喉咙微辣，从来没想过抽烟也是这么费神的事情。一直到烟蒂发烫，火像是快要烧到了手指才重重地将它按灭，看着红色的火星在白色的小石子上划出灰黑一点，眼神恢复了往常的坚定，从容地走到1921房间按了门铃。铃声过于悦耳，时间过于漫长，而他的心思过于沉寂，以至于当非浅打开门时一眼便能够察觉他脸上的释然显得那样仓促而真心。她只是见到了他，终于见到了他，复杂的思考转瞬只剩下“终于”这一条，从不堪的疲　惫中恍若释了重负。他一手揽住她一手把门轻轻关上，抱着她站在那里，他知道清修已经走了。站了一阵，他好像能感觉到非浅的睫毛一眨一眨地刷在他的胸口，痒痒的绵绵的，虽然隔了衬衫仍是真切。他喉咙干燥，低下头讲话略带着沙哑：“非浅，到沙发上坐着好不好。”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却知道她点了头，头顶轻轻地摩擦着他的下巴，只轻轻的一下，他忽然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无论是她的背或是腰都细软美好，他担心自己会在冲动下伤害她，于是拉开距离拖着她走到沙发。

又那样继续沉默着坐了好一阵，他觉得热，尽管一直没有说话却口干舌燥，起身去找水喝，才发现她已经靠在沙发背上睡着了。额发因为出了汗有些黏着，有几根细细地贴在额头上，看起来像柔软的羽毛。也许也是热，她的脸颊若隐若现着红色，看起来纯净透明，把鼻子衬托得精雕细刻。那样近地看着她，能看到她脸上细微的毛孔，他在遮阳处定定站着，在她身上落下淡淡的阴影。她斜靠在那里，看起来安静而乖巧。他无意识地伸手过去，却在快要碰到她的时候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也许只是想摸摸她的睫毛。他伸着手愣在那里，最后只是轻轻将她放平，帮她脱掉高跟鞋。非浅微微动了动像是要醒过来，又像只是做了梦，懒懒地做了动作然后没了动静。他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她的领口因为刚才的动作露出了纤小的锁骨，他看得热血上涌，却不敢低下头去肆意，怕将她惊醒，他怕，于是仍旧一动不动。

非浅做了很多个梦，很多个，醒来时却一个也记不住，只是大概记得自己好像哭过。天已经黑了，窗帘是她中午时拉开的，玻璃上映着昏黄的地灯，晕着一层薄雾。她坐起来，轻声叫着仲微，没有人答话。她想他若是玩捉迷藏的游戏，或者突然从角落里跳出来大叫surprise应该会很可爱。其实已经很surprise了，她知道是他给盖上的棉被，是他留下一盏开着的灯，也是他倒的那杯满满的水。心里生了感动，她醒来时若是见不到光会害怕，只是感觉有点空，她还不能习惯他的细心，或者说在决心彻底忘掉余清修之后立即遇上曾经遇到过的细心，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她只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很想忘掉清修今天讲的话，继续带着别扭恨着他，可是他说“不是那样的”。原来，竟不是那样的。所以，她这四年都在做无用功不是吗。其实这样也好，把话讲清楚就真的什么关联都没有了，连遗憾都不想要。她记得自己坚定地对他说：“我们那时候连信任都没有，又拿什么去说爱。”也许，不是误会是天意，她一点点把清修的话想起来，然后努力不去在意。非浅觉得这一天对她来说太漫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年十年那样长久，她不是古墓里的小龙女，而他们之间也不会有约定的十六年，谁都不怪，即便是真相大白，也觉得接受得坦然了。

在沙发上坐着等了很久，仲微一直没有回来，非浅把茶桌上的电话握在手里，犹豫着才拨了他的号码，因为没有手机所以全凭记忆，那串数字她看过很多遍却一次也没有拨过，总是一直盯着看然后按返回键，很多次。第一次拨出去，接通了却是语音留言，她一下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有些紧张，不知道是要继续等下去还是出去找，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推开门去看他是不是就在楼道里，有服务生恭敬地走过来问：“请问是姜小姐吗？”

她点头。

服务生礼貌地说：“周先生说您如果醒了就在房间里等他一会儿。”

她问：“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服务生不肯定地说：“好像周先生的手机丢了，刚才是在二楼找手机，现在在哪儿就不知道了。”

非浅多问了一句：“他又发脾气了吧？”

年轻的服务生不答话，就只是冲她笑。

婚礼一早就结束了，会厅也一早就被打扫干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像是被洗干净的调色板，只余白晃晃的一片。非浅本来是不想下来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服务生笑得很无奈，她就不能放心。大厅里很安静，仲微弯着腰在离她很远的地方一寸一寸地找着，专注而投入，仿佛只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的事情。她知道很多人尤其是男人手机是丢不得的，很多重要信息在里面，搁仲微身上也许还有商业机密之类，她想手机对他一定很重要，因为很少见到他有这样的耐心。她正要蹲下去帮着找，后面有人走过来问她：“还在找呢？”

她吓了一跳，忙转过身去看。

“吓着你了？”王东不好意思地问，“姜小姐还认识我吗？”

她笑笑说：“认识。”

王东也笑起来：“他还在找埃”

非浅问：“找很久了吗？”

王东说：“岂止很久，下午那会儿他一说手机不见了，吆喝了那么多人都跑来帮他找，光看那阵仗不要说是找手机，就算是找手机上的螺丝也该被找到了，肯定是被偷了，他还不死心。”

非浅说：“可能是太重要了。”

王东说：“他就是倔脾气，就算是丢了，有要紧的内容也已经被人看过了，他自己也知道，认倒霉就算了，可是他偏要找，那哪能找得到啊，干脆你拉他去吃饭吧。”

非浅有点为难，看他那么投入地找东西，怕是拉不走的，还没等组织好语言，就听见他对王东说：“瞎掰什么呢？”

王东啧着：“我这不关心你吗。”

仲微走过来，看着倒不像丢了东西难过的样子，一脸笑容：“挨上你就倒霉，总能遇上从没遇到过的事儿。”

非浅才想起来，他上次所谓丢车也是这么的无所谓，“氨了一声，脱口说：“上次那车……”

她还没说完，仲微先笑起来，王东也笑，开玩笑说：“般配嘿，跟你一样记仇。”

非浅明明是好心却被莫名嘲笑，偏着脸去仔细解释：“怎么不把话听完呢，我说的是上次那车不也是丢了又回来了吗，别着急。”

仲微认真地说：“我知道，你要表达的意思是塞翁失马是吧。”然后咧开嘴笑着说：“走，咱吃饭去吧。”

非浅看着他的笑容心里是轻松的，觉得见到他真好，把什么都放下就这样跟他在一起也挺好。

王东很识时务地自动消失了，仲微问：“你想吃什么？”

她想了想说：“有一家餐馆，想了很久了。”

他假意责备：“那你不早说，在哪儿？”

她说：“在b大后门。”

他二话不说拉起她就走。

毕业已经四年多了，她不知道那家湘菜馆还在不在，当年室友领她去吃的时候被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后来再也没吃过那么辣的味道了，一直都在怀念。后来变得能吃辣了，总想着再回去吃一顿，一直念念不肯忘的事情就那么轻易地给忘了。他问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存在那里。

仲微把车开得很快，渐渐接近b大，非浅把窗户摇下来，一盏路灯一盏路灯地去望，好像走在回家的路上，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只是还是寒假，所以远远看过去有些寂静。仲微配合地放慢了速度，随意问：“想什么呢？”

她仔细想了好久说：“好像就是这里了。”

原来那家店真的还在，看起来又装修过，还是印象中的那个老板娘。他们俩进去的时候，非浅高兴跟她打招呼说，新年好，像是遇到旧知，事实上只是曾经的一面而已。

因为学生都在放假，所以店里生意不是很好，他们进了包厢坐下来，点菜的时候她还有些忐忑。剁椒鱼头一上来，颜色就很正宗，香气里带着诱人的辣味，仲微一筷子下去，只说了一句：“来对了。”

她才谨慎地去尝，真的很好吃，很好吃。然而和记忆中的味道比起来，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她也知道，这就是说了那么久要来却没有再来的原因，重新接受被定格了的记忆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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