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江南官道上，悠悠行来两个少女。

一影浅绿，一影素蓝；一人娉婷，一人窈窕。

正是八月初秋时分，天色已沉，白日中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此时除了这两个少女，便再不见有其他路人。

蓝衣少女肩背一个小包袱，看起来是个丫鬟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喘着气道：“小姐，早先那个客栈老板便说，前面几十里都没有店住，你偏偏不听。现在倒好，只怕非要一路走到苏州了。”

绿衣少女呵呵笑道：“这样好的月色，就算走一夜也没什么不好啊。”

蓝衣少女气鼓鼓地道：“我可不像小姐那么有闲情逸致，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我那又酸又麻的腿。”

绿衣少女一把抢过蓝衣少女肩上的包袱：“水儿累了吧，我来帮你背包袱。”

水儿急忙将包袱抢过来，赌气道：“这怎么行，我们做丫鬟的天生就是劳累的命，要是让夫人知道了让小姐背包袱，只怕又是一顿责骂。”

绿衣少女嘻嘻笑着：“那有什么，这包袱又不是很重。我早说了要你好好练功夫，现在知道平日偷懒的后果了吧。”

水儿笑道：“就怕给人看见你背着包袱，还以为你是我的丫鬟呢。”

绿衣少女一愣：“这倒是，我堂堂大小姐给人误会做了丫鬟岂不是很没面子。”

水儿调笑道：“别人倒也罢了，最怕就是让他看见了……”

绿衣少女不依道：“哼，人家没有名字的吗？‘他’呀‘他’的，这一路来也不知道你提过几次了。这次我来江南只是看看风景，又不是要来见什么人。”

水儿忍着笑一本正经道：“是呀是呀，小姐最讨厌他了，本来说好要游杭州十天，一听说他出现在苏州，钱塘潮也不看了，六和塔也不见了，忙着要先北后南绕个大圈子，借道苏州城回家去也。”

绿衣少女大窘，作势要打，水儿连忙躲开告饶，二女笑做一团，官道上一团旖旎风光。

水儿揉揉眼睛：“最可恨是小姐今天一大早便拉着我去看江潮，害得人家现在还是睡眼惺忪的。待明日见了他，小姐你倒是精神百倍，可怜水儿我容颜不整，披头散发，活像欠了数个好梦的女鬼……”

绿衣女再次抢过包袱，歉然道：“好水儿，还是我帮你拿包袱吧。待到了苏州让你睡个三天三夜。”

水儿看着绿衣少女笨拙地将包袱挎在背后，奇道：“你不怕让他看见吗？”

绿衣少女嫣然道：“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以我听风辨器之术，两里外有人接近便能察觉，到时候再把包袱给你就是了。”

绿衣少女话音未落，前面已有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大叫起来：“二位小姐快快停下，前面去不得了。”

绿衣少女吓了一跳，大喝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藏在那里？”

想到刚刚对小婢吹嘘自己的听风辨形之术，饶是她一向骄矜惯了，也忍不住脸上一红，就着暗夜如水的月华，更增妩媚。

“二位姑娘有所不知，前面已被官兵封路了！”一人从前面道边的一个小亭子中跳将出来，刚要施礼，似是被绿衣少女的姿容所慑，呆在当场，嗫嚅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绿衣少女见来人三十余岁，一身青衣小帽，手摇折扇，分明是个穷酸秀才，再见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脸惊艳的神情，不免大是得意，早忘了要先将包袱交给水儿：“先生不用多礼，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那秀才一震，如梦初醒般整整衣衫，恭恭敬敬拱手一礼：“前面苏州城外三里满是官府的人，似是要查什么江洋大盗，所有人出城容易，但要进城全都要搜身。”

水儿奇道：“你怕什么，莫非你是个江洋大盗？”

秀才急忙摆手道：“小生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是什么大盗。只是在此等待天亮，那时城中熟人多一点，总是好说话的。”

绿衣少女上下打量着秀才，一副不屑的样子：“看不出你在苏州城中还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呢。”

秀才挺挺胸：“不瞒二位姑娘，鄙人在苏州城内还是有几分薄面的，若是天亮了就不怕这些官兵了，到时可以带二位姑娘好好游玩一下苏州冠绝天下的园林，以尽地主之谊。”

绿衣少女撇撇嘴：“几个官兵有什么了不起？”

秀才跺跺脚：“这些官兵全是京中派来的，骄狂蛮横，搜身时见到有合心意的东西二话不说，便据为已有。更何况我等读书人，让人光天化日之下搜身摸索。唉，有辱斯文，实是有辱斯文啊！”

二女一听登时明白，江湖上传言将军令已送至苏州城中的五剑山庄，明将军定是调兵遣将了。

绿衣少女更是芳心暗喜，确信那个“他”果然便是在苏州城中了。

秀才兀自絮叨不停：“那些官兵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是见到二位姑娘的那个、那个花容月貌，说不得便那个、那个……”

二女见这秀才一副着急的样子，再也“那个”不下去了，更是笑做一团。

水儿似乎笑得气也喘不过来了：“先生不用害怕，碰上我家小姐就算你遇上贵人了。哪怕官兵那个、那个如狼似虎，我们也可以带你那个、那个化险为夷，哈哈……”

绿衣少女见水儿逗那秀才，更是乐不可支，花枝乱颤，看得秀才连忙双眼望地：“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绿衣少女好不容易才止住笑：“先生和我们一起进城就是了，几个官兵有什么好怕的？”

秀才喃喃道：“自古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如何可以不怕？”

绿衣少女双手叉腰：“一物降一物，你可知道那些兵怕什么？”

秀才一呆：“那些官兵仗势欺人，还有他们怕的吗？”

水儿接道：“先生可是被吓糊涂了吗？那些官兵自是怕他们的长官呀。”

绿衣少女笑道：“还是水儿聪明，那些当官的又怕什么？”

水儿嘻嘻一笑：“当官的什么也不怕，就怕皇帝老儿。”

“皇帝老儿怕什么？”

“皇帝老儿万人之上，却只怕那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明将军。”

“明将军怕什么？”

“天下百姓、江湖好汉谁不怕明将军的威势，可就有一个人从不买将军的账，凡是能和明将军作对的事都有他的份。”

绿衣少女笑吟吟地望着水儿，故作惊呼：“哇，什么人能让明将军如此头痛，快快从实招来。”

水儿一挺胸膛：“除了那个人称‘刀意行空，刀气横空，刀风掠空，刀光碎空’的碎空刀叶风叶大侠还能有谁？”

秀才望着二女巧笑嫣然，直呼皇帝之名，口吐大逆不道之言，浑不将官兵放在眼里，再加上月影婆娑，丽人如玉，明知双眼不应该傻看着人家不放，却也是由不得自己了。

绿衣少女听到了那个名字，又见到秀才呆若木鸡的样子，更是拍手大笑：“先生你可知道这个叶风叶大侠最怕的是什么？”

秀才一愣，老老实实地摇头：“我虽听过叶大侠的名头，却也想不出他还会有什么怕的？”

水儿捂着肚子，强忍着笑：“碎空刀叶风天不怕地不怕，却只怕海南玉凝谷落花宫宫主的大千金，人称‘身影倩倩、笑容浅浅、素手纤纤、暗器千千’的沈千千沈大小姐。”

秀才听了这一连串绕口令般的话，早是摸不着头脑，呆呆地问：“那这个沈大小姐又怕什么？”

绿衣少女亦是笑疼了肚子，一面拍着胸口一面娇声道：“笨蛋，沈大小姐当然是什么也不用怕了。”

秀才似是被绿衣少女的半嗔半怒弄得晕头转向：“为什么什么也不怕？”

绿衣少女眼波转处，看到秀才衣襟左下角绣着一个小小的“散”字，心念电转，反问道：“你可是江南第一大赌楼快活楼楼主散万金的那个宝贝公子散复来么？”

秀才再愣：“你怎么知道？”他似是突然变聪明了：“你又是谁？”

绿衣少女见自己一语言中，果然不枉临出门前死记硬背下来的江湖典故，心中大是得意，一根葱指点着自己的鼻尖，悠悠道：“你既是散复来，我当然就是沈千千了。”

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