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鲁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52
|本章字节:3626字
公安人员详细记下吴绵羊的口供,终于证实了他曾救过咱们的四位革命同志。至于他一心求死的语言,我们的公安人员一致研究认为:他的神经有毛病,看来加入特务组织,也并非是他的主观意图。
于是,再次报请上级有关部门,减轻了吴绵羊的罪行,让他回家养病去了。而其他和吴绵羊一批被抓的帮派组织成员,全都被枪子穿心脏,去见了阎王。
吴绵羊虽说在全国镇压反革命的活动中大难不死,但却没有逃过“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饥饿之鬼的夺命。
那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过一口东西的吴绵羊,躺在一张破床上。妻子因营养不良,全身浮肿,两个月以前已经死去。唯一的儿子,解放前去了台湾,是死是活,音信皆无。
孤苦伶仃的吴绵羊,似乎感觉到自己快不行了,但他临死之前,却还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他艰难地从破床上爬起来,去抠土墙上的一块块泥土,然后塞进嘴里,艰难地咽下,以填充那因饥饿,而无法直起来的身体。
那个饥饿的年代,吃土并不是吴绵羊的发明。听我奶奶说过,在这之前,早就有乡人们,吃过一种叫做佛面的东西。
佛面是乡人们在白花花的盐碱地里,撮起地表层含盐、含碱的泥土,掺上些少量的面粉,以土代面,还说这是老天爷可怜天下的灾民,天降的佛面。这种吃食,让我们听起来无法理解。但对于从那个饥荒年代走过来的人而言,却又不算什么新鲜事。
临死之前的吴绵羊,吃了几块泥土,感觉如咽下几个热乎乎的白面大馒头似的。他那虚弱的身体,也一下子硬实了许多。
他从墙角找了一把铁锨,偷偷摸摸来到了他昔日的宅院内。此宅院,现已作了孩子们读书的学堂。
夜已深,狗不叫,鸡不鸣,唯有那天上一颗颗闪闪亮亮的星星,闪耀着迷人的光明。
吴绵羊开始在他堂屋的西山墙角下,用铁锨轻轻挖动泥土。算起来,也有十多年了,也是这样一个寂静无人的深夜,他在此埋下了一土罐金条和一土罐银元。
当时,并非他不愿将这些财宝交给农协?会,而是他感觉到祖上传下来的这点家业,都没了实在可惜。一天天、一年年过去了,社会的不断变动,使他一次次拒绝了去挖财宝的行动。并不是他不愿去挖,而是他确实不敢去挖。
现如今,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了,他终于不再担心和害怕什么!近邻的那位小媳妇,昨日白天还抱着吃奶的婴儿,可一宿醒来后,“哇哇”大哭的婴儿,吸吮的却是无奶水可流的奶头,而那小媳妇的身体,却因饥饿早已僵硬。
还有那学堂里,一位位面黄肌瘦的学生,老师在前面讲着讲着课,就听讲台下“扑通、扑通”饿晕过去好几位。为了饥饿的孩子,不能再等了!他使劲儿翻?动着泥土,他凭着真实如初的记忆,仔细翻?找着土地下的银元和金条。
第二天清晨,当学生们陆续续来到学校,走进教室时,惊讶地发现每一位同学的课桌上,都摆放着一枚银元。
全校都轰动了,那个饥饿的年代,一枚银元,能值五元人民币,足可以让人吃上三天饱饭。
当全校师生,收拢起一百多块银元的时候,那学校不远处的土房里,吴绵羊也已气若游丝了。
作为他在世唯一一位亲人,我奶奶何吴氏,从何家楼匆匆赶来,他只说了句:“银元给了孩子,金条没有找到。”便断了气。
一个地主,就这样以他临终前不可思议的行动,结束了他的生命。一些领导干部给他的评价是:这个地主改造好了。也有乡人们说他是:那老头精神有毛病。
到了二十世纪的七十年代末期,全国取消了成分论。遗憾的是,吴绵羊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地主帽子被人摘去。又过了二十年,到了二十世纪末。我观看全国男篮甲级联赛的一场比赛时,见有狂热的球迷头戴瓜皮小帽,身穿印有古典“寿”字长袍,高举着“我是地主”的招牌,感慨如今“地主”这两个字含义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
当我奶奶掩埋掉自己的兄长吴绵羊后,她还以为将自己的娘家人都埋掉了。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到了她的晚年,她那四十多年音信全无,本以为早死在战场上的侄儿吴子龙,却突然在台湾海峡的那一边来信了。
这是一个多么让人激动的消息,我奶奶手捧来信,泪水湿透了衣襟。老天爷保佑,吴家香火未断。
我奶奶那侄儿子龙,当时是台湾的一名官员,他面对故土鲁西南,姑姑来信要求他归家与亲人相见的信函,却是身不由己。
因为当时台湾的政策,不允许官员回乡与亲人团圆。不过,回不来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我奶奶知道了,就在海峡的那一边,还有着他们吴家未断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