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3节

作者: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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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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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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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920字

在区少体,小孩子好歹都是这个区的,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说来说去大家从小都认识。但到了二少体,全市包括市郊的各种各样的“皮大王”都来了,恶作剧的等量级和区少体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而“大欺小”的事情,原本在体校里就很严重,但到了市少体,我才知道,居然有这么欺负人的。


我这人可能也确实有点不好,从小就有点犟头犟脑,再加上不太爱和人说话,年纪又是最小,很快就沦为被欺负的对象。比我年纪大的室友每次训练回来,就会叫一声:“来,给我放松放松!”我们几个小的就得上前,帮他按肩的按肩,捶腿的捶腿,就像佣人一样。到了后来,由于我成绩冒尖很快,又不怎么和别人一起疯玩,所以矛头似乎都集中到了我身上,大家都以拿我“开涮”为乐。有人会专门把我的自行车轮胎戳破,也有人会在我被子上浇水,有时候大家说好玩“世界大战”,但其实他们都约好了要一起来作弄我,最后总是大家“叠罗汉”,而我总是被压在最下面的一个。而最过分的一次,是一个大我两岁的师兄,在一天早上,竟然把我的牙刷浸到小便池里!


能忍的,我都忍了;不能忍的,我终于爆发了。印象中,除了小时候,我很少打架,但那一次,我终于忍无可忍了。


和我住一间寝室的,有一个孩子,比我小一岁,他也很喜欢和其他人一起,对我搞恶作剧。有一次,他把我的钥匙藏了起来。我找了半天,急得满头大汗,就是找不到,看他的神色,我知道是他拿了。


“你是不是拿了我的钥匙?”我问。他摇了摇头,说没有拿。但我知道一定是他藏起来的。我又问了他一遍,他还是说没拿,两个人便吵了起来,那次我真的火了,一拳砸在他的鼻梁上:“你太过分了!”他被我打懵了,半晌,乖乖地把藏起来的钥匙交给了我。


第二天,方指导问起他脸上怎么搞的,那时候我们都有一个默认的“规矩”:相互之间闹别扭,打架,再怎么受委屈,都不能和教练说。所以他对教练说是自己撞上门了,一个挺拙劣的理由。但我心里知道,这事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结束。


果然,他叫来了他的好朋友,一个柔道队里的“大块头”来帮他出气。那次我索性也“横竖横”了,就说:“要来找我麻烦可以,但旁边人都站好,我们一对一。”


记得那次“决战”的地点是在男厕所。看到那练柔道的,说实话我心里有点发毛,但那时候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了。记得那个柔道队的一上来就要抱我的腿(这是他们的习惯动作),我一膝盖就顶在了他鼻梁上,随后我们就扭打在一起。后来别人告诉我,那时候我可怕极了,两眼发红,像头野兽一样,最后连那柔道队的都怕了。


我最恨大欺小,我也不喜欢打架,印象中,那恐怕是我在体校里惟一的一次打架。


那时候,一周才回去一次,离开父母,而队里的一些人又有意孤立我,使我觉得很孤单。那段时间,我嘴上虽不说,但家里人都察觉到我过得不开心。看到我这样,妈妈最受不了,动不动就数落我爸当初不该把我送去练体育,“弄得今天我们翔翔受委屈”。我不是一个喜欢告状的人,而且我逐渐认识到,很多时候,同辈人之间的有些问题,告诉了大人也无济于事。也许父母一时能替我“出头”,但他们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我。而且,这些平日里一起训练的队友,再怎么说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弄僵到不可收拾、势同水火,总也不是什么好事。每周回来在饭桌上,我爸爸更多是在给我讲道理,给我一些建议,通过种种方式与那些大队友缓和关系。但那个时候我开始渐渐懂得,事情往往并没有这么简单。


虽然从不怀疑自己在跨栏、田径上的天赋和实力,那段时候,对自己的将来究竟何去何从,有种“敢问路在何方”的沮丧和迷惘。队里有的队员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暂时或永久地回到各自区里,或上学,或另谋出路。我开始意识到体育生涯和生存现实的残酷性。我发现,生存和生活,都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而我们还是不得不尽可能把它过得精彩、快活。


然而,不管那时二少体的生存环境对一个正处于成长期的少年来说多么艰难,有一点我从未怀疑过:我喜欢田径。如果给我一个更好的环境,我还能出更好的成绩。


那天爸爸照常送我去莘庄。坐在车上,我无精打采。一想到又回到那个地方,又开始一周六天那种被欺负的孤独日子,我就不由自主地抵触和沮丧。爸爸开着车,见我闷闷不乐,不说一句话,他手里打着方向盘,转过头看了我一眼,问我:“刘翔,你老实告诉爸爸,你是不是不想去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爸爸,半晌,说:“听你们的,你们肯让我回来,我就回来!”


其实话一出口,已经表明了我的态度。但我知道,那个时候,爸爸只要坚持一下,我可能就会继续忍受现状,毫不反抗地在二少体待下去,听凭命运把我拉向哪里。


沉吟了一会儿,爸爸说:“我知道了。不过,你回来是有条件的,回来以后,田径仍要练,还要保证,读书更要好好读。”


我忙接口:“我又不笨的,我肯定好好读书。”


爸爸说:“那这样,你今天先去,到了莘庄,他们要什么东西你就给什么,也别争,忍到礼拜五。一旦什么时候觉得受不了、不开心的话,打电话给爸爸,爸爸马上来接你。好吗?”


刘学根:刘翔在莘庄二少体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种种方面经受了很大的压力。那时候翔翔已经很懂事。很多事情,他都闷在心里不说,怕我们担心难过。越是这样,做父母的心里越觉得不好受。我们有几次向队里反映情况,教练一方面对这类事处理得比较直接,简单地压制那些有恶行的队员,一方面也责怪说是我们太宠、太娇惯刘翔。这样一来,教练一旦转身不见,加倍倒霉的还是刘翔。我一直教育刘翔说,人经历点困难是好事,回头看的时候那会是一笔人生的财富。尽管如此,当我瞒着翔翔想办法从他的队友、同学那里打听到某些情况的时候,我自己也觉得,让孩子再受着这么多的委屈、继续在这样的环境中硬忍下去,对他的成长并没好处,反而会造成一定的伤害,甚至可能留下心理阴影。不如退一步,换换环境,让他缓一下,找一所中学上学读书。


其实我心里并不打算让翔翔放弃他的体育专长。毕竟,练了那么多年的田径,孩子的确也有这方面的天赋,说扔就扔也实在太可惜了。所以,我在给翔翔联系学校的时候,想法很明确:学校的教育质量要比较好,而且可以让翔翔继续训练。这样,如果孩子在田径上势头仍然不错,还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那么受一点正规学校的知识教育熏陶,对他的将来是有好处的;退一步说,一旦孩子练到后来没有进市队、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希望,那么在读书的基础上,靠练体育的加试加分,或许也能有机会上大学。无论如何,都比在二少体干耗着强。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托人四处打听、了解情况,在区少体校顾宝刚教练的牵线搭桥下,我找到了宜川中学。宜川中学是普陀区一所重点中学,教育质量很不错,还出过高考状元,校纪校规严明,老师对学生的要求严格,这些都让做家长的我感到放心。而且,宜川中学是上海市田径传统学校,他们素来愿意对田径上有特长的学生敞开大门,着力培养。


让我铭记至今的,是宜川中学当时校长的态度。去和校长谈之前,我设想了不少困难。毕竟,翔翔自小练体育,体校的文化课实在分量太轻,现在到了读初三的年龄,一进去肯定跟不上。而且,翔翔虽然那时也拿了不少少年比赛的荣誉,但并非所有的学校都会认可这些往日的成绩。当时据我所知,没有一点门路,没有两三万元“赞助费”,想进宜川中学这样的学校插班读书,是想也不要想的。


然而,让我感动的是,当时我与校方真正的谈话,只用了半天都不到。我把刘翔在一系列少年比赛中取得的获奖证书带去。没有通过任何的特殊关系,学校也没提出要收我们一分钱,那时的宜川中学校长就爽快地答应,让刘翔进宜川插班读书。而且,还提出一个原则:“书要读,体育更要练!”这正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那天晚上,爸爸回家时心情特别好:“翔翔,给你说好了。下个礼拜,就去宜川中学读书!”


“真的?这么快?”我有些不敢相信。


“学校老师说了,让你插班读初二。原来在体校读书,文化课基础打得不够扎实。去了宜川,一定要好好读书。再不能做功课投机取巧,听到吗?”


“知道了!”


就这样,我的市体校生涯就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爸爸去莘庄拿我东西的时候,也没说我不练了,而是说我生病了,要请假一段时间。直到过了两周,方指导察觉到有点不对劲,打电话给我爸爸,我爸爸才坦白地告诉他,我不想再到那里去练了。


我知道,方指导很着急,他确实是觉得我不练跨栏就可惜了,但我真的不想再到那个让我觉得无比厌烦的环境中去了。但爸爸那时给我留了条“后路”,经过协调,二少体为我保留了学籍,这为我后来的回归也打下了伏笔。可那时我已顾不了这些了,我恨不得快快离开那里,而我所要面对的,是重新回到普通中学读书的困难。经过三年的区少体生活,我已经远离了书本,现在要我重新去拾起它们,虽然我当时答应得很轻松,但我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一下子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