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学镰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6
|本章字节:6510字
北京的夏天,天气很有些不近人情。
上午太阳还毒辣得要命,下午三点过,天气骤变。一片乌云从天边黑压压地赶过来,就如同涨潮一般,眼见着,就快到跟前。
“快下雨啦,大家赶紧来抢搬坝子里的货!”胖子马叫着。他光着膀子,只穿一条短裤并一双拖鞋。
仓库上作业的几个人赶紧扔了手里的活,跑去坝子里,见了货物就往上搬。
胖子马又跑去办公室:
“除了女的,其他人都赶紧出来抢货。马上下雨了,今天坝子里的货最怕水了!”
办公室的几个男接待并一些在里面休息的工人马上抽身出来,加入到抢搬货物的行列中。连同经理也赶出来,挽了袖子便开始干活,别看他身材纤瘦,动作却十分麻利。工人们见经理都上了阵,更是鼓舞了士气,那动作分明快了许多。
老古扛一个大箱子,搬进仓库,便转过身来,用一副河北口音对着工人宿舍叫着:
“楼上睡觉的,快下来抢东西,要下雨了!”
众人一听,尽都乐了,可手中的活却不放下。风起了,依稀已有一两滴的雨落下,打到光膀人的背上,凉透人心。不多时,无论是休息的搬运工还是司机、厨子,或者其他无事的男人,都加入到抢搬货物的行列。那几十个光着膀子的人在乌云底下,用麻利的动作,灵快的步伐,来来往往,活像一群乱了的蚂蚁。
“那一堆先不急着搬,用塑料布盖严实就好了,赶紧过来搬这些货物。”胖子马叫着。
“对,那一堆不用搬。”老古应和着。
一个工人从旁边扯起一大张塑料布,但货物堆得太高,无法盖上去。周斌见状,顺着货物,没几下便爬了上去。
“小心啊小周。踩稳了。”拿布的人叫着,一边将布的一头递上去。
周斌扯了布角,由顶上盖过去,从另一边拉来。风很紧,掀得厚塑料布直往上飞,两个人紧紧抓住,丝毫不敢懈怠。
“快拿东西来压一下。”捏布的工人叫着。
豆大的雨点数量已经增多,打得仓库顶棚和货物箱“嗒嗒”作响。见是如此,大家更是不敢放慢动作。一股无名的巨大的力量支持着每一个人,让他们没头没脑地投身到抢救货物的行动中。
老古在货堆上往下递,他见下面的人接应了过来,便将箱子扔到下面的托盘上。
“别扔。”一个年轻的工人叫着,“里面的东西要扔坏了你老古在这儿干几年都赔不起。”
这一句话搞得老古有些慌张,他便很是小心地往下递,于是又供不过下面接应的人。
货物就快搬完的时候,雨也愈加的大。那密密麻麻的雨脚穿过苍穹打落下来。等到还剩几箱货时雨已经淋湿了所有的人。每个人都刮刮脸上的汗水和雨水,站在仓库底下,盯着这气势汹汹的雨。
有一个工人见头发和裤子都湿了,索性去到坝子里让雨水尽情地冲刷自己。
“小心别弄出病了。”经理叫着。
“不会的。”
忽然来临的大雨让人们感受到一丝愉快的凉意,一种沁人心脾的凉意。这北方的雨来得猛,下得紧,去得也急,没多大会工夫天空便又拨云见日了。
宽敞的坝子里积了平均足有十多厘米的水,因为通往下水道的孔设计不合理,雨水很难消去。一些平日被人们扔弃在物流公司周围的垃圾,如塑料瓶、泡沫一类的东西尽都浮在水面,像小船一样,飘飘荡荡。那撑舵的人也喝得醉了,任小船漫无目的地浪荡着。
周斌挽起裤子,穿一双拖鞋到那积水的坝子里踩这些来势汹汹的雨水。脚触起的波浪一圈圈没有规则地扫向远方,碰着小船,令那小船浪荡得更是厉害。
“小周,那水好不好玩啦?”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在屋檐下叫着,一腔河南调。他身材有点胖,或者又带些壮实,光着身子,于是那用粗粗的黑绳挂在项上的玉佛便很是引人注目。
“好玩啦郑大哥,要不要下来啊?”
“没你个小屁孩的那股子劲。”
金灿灿的太阳忽然又躲到了云后面,那一块块的黑云便也从四面八方聚合起来,凑到一起,最后连成一片。休说太阳,连天空也整个儿消失,于是凉意便更是名正言顺。
“谁愿意跟这一辆车去骏驰物流?”胖子马站在一辆四十九吨位的乳白色沃尔沃卡车前喊着。
“剩余的货都得下到骏驰啊?”挂玉佛的那个应道。
“对。”
“妈啊,那货可不少。”他说普通话,但依旧带很重的河南口音。
“我去吧。”小许应着。
“那也算我一个。”大郑——那个挂玉佛的人说,忽然又提高嗓门对着周斌说,“小周,跟咱们一起去吧。”
“可以啊。”
“好,还有谁去的?”胖子马叫着。
没人回应。
“那小赵、老杨也跟着去。大平也去。怎么样?”
几个应了。
卡车司机将车开离仓库:
“那赶紧上车啊。”
六个人到车门边陆续地上去。
“前面不够位啊。”小许叫着。
“那得有人去后面货厢,谁去?”老杨说。
没人吭声。
“那我去吧。货厢还宽敞,睡觉爽。”小许说。
“依我看,大家都到后货厢去,公平。”大郑提议。
“对!”
“也是。”
大家应和着,上车的人纷纷下来,赶去后货厢门口。大平三两步登上副驾驶座:
“那我坐这儿了。”
其他几个人进了货厢,胖子马准备关门时,小许叫着:
“别关门啊!”
“那哪行?”
“关门那还不得憋死啊?”
“没那么容易死的小许。”大郑笑着说。
“给他们前面的说,要听见后面没动静了就赶紧停车来开门看一下。”
胖子马“咯咯”一笑。周斌也乐了。
车门关上了,没有一丝光透进来,里面黑暗到似乎与整个世界隔离一般,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空旷的声音和一种很原始的感觉。车启动了,发动机轰轰的声音很入耳。然后大家感觉到了在往前移动,或者拐弯处,身体不由的偏来偏去。
小许开了手机,那光亮就如同漆黑之中的萤火虫一般,耀眼而分明。他播了一首《别问我是谁》,那忧伤的旋律于是充满整节车厢。几秒钟后手机的光亮消去,只是一刹那,车厢又恢复先前洞黑的状态——或者多了一个声音,一个美到忧伤的歌声。
大家尽都不说话,只任车拉着自己前行着,如同水上的浮萍,没有一丝掌控的能力。在风和水的作用下,漫到一个连同自己也不知的地方去。
周斌仰在宽敞的货厢上,看着漆黑,看着那些不尽人意的过往,看着那些被自己无情践踏的岁月,看着那没有尽头的,却离自己的梦想千里的前路,看着农村母亲忧伤而祈盼的双眼。那泪顺着脸颊,流到货厢。
那个刚来公司不久,胖胖的大学生,说是学物流专业的,和工人们一起在暴暑的天搬运货物。一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笑道:
“哈哈,他妈的大学生也跟我们一起干这些活。”
或许只是一个玩笑,可那胖胖的大学生那尴尬,慌乱,甚至有些激愤的表情却清晰可见。
高中毕业的自己,一无所有,这让自己很有些害怕。
车顶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仿佛又落雨了。
他又看到身边那个比自己还小的小赵:结实的身体,不会说普通话,扛起大箱子时背后的肌肉鼓起一块一块的。他老是唱:
“生活就像爬大山啊……”
他在货仓抽烟,被领班训了后那慌乱的表情依旧清晰。他用河北口音说:
“不抽了,不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