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神杂居的麻烦

由黄帝开始的传说时代，是从公元前2698年至公元前2208年，其间大致490年，一共经历了七位君主。七位君主来均摊这近五百年的漫长时间，怎么计算都有点不对劲，单是黄帝一个人，他就在位一百年，这未免太长了点……幸好这是传说时代，没有记载，全无文字，完全是靠学者们的世代相传，让我们确信有这样一个过程。只不过，这个过程到底是多久，其间到底有几位君主，又出过哪些值得记载的事儿，关于这些，我们只能以那些古老的、不太靠谱的记载为准。

既然如此，我们就有必要列出这七位君主的简单情况，以便进一步的梳理。［1］传说时代第一位君主：黄帝，从公元前2698年到公元前2598年，在［1］参见：柏杨著，《中国人史纲》，山西出版社，2009年2月第3版。

位100年，是传说时代的五帝之一。

传说时代第二位君主：少昊，从公元前2598年到公元前2515年，在位84年，没有被列入五帝行列。

传说时代第三位君主：玄帝颛顼，从公元前2515年到公元前2437年，在位79年，是传说中的五帝中的第二位。

传说时代第四位君主：帝喾，从公元前2437年到公元前2367年，在位71年，是传说中的五帝中的第三位。

传说时代第五位君主：帝挚，从公元前2367年到公元前2358年，在位9年被推翻，没有被列入五帝行列。

传说时代第六位君主：唐尧，从公元前2357年到公元前2258年，在位99年，是传说中的五帝中的第四位。

传说时代第七位君主：虞舜，从公元前2255年到公元前2208年，在位48年，是传说中的五帝中的第五位。传说时代的七位君主，却只有五位被称为五帝，这种遴选标准是极为模糊的。入选五帝之列的，未必是好君主；被排除在外的，倒是可以断言确属德行不足。如果不是因为传说时代无史可稽的话，这个排序必然会引发强烈反对。但这毕竟是一个人神杂居、神话落地的中间地带，纵有什么记载上的不妥当，史学家也只能表示宽容和理解。

拓展

希腊神话中从神到人的进程

从神话时代到正常历史，必然有个从神到人的无奈转变。这实际上是人类智慧的觉醒，智慧产生之前的生存，无论多么悲惨，但因为无智慧无感觉，必然被描绘成一个美丽的黄金时代。

实际上，希腊神话中把由神创造的第一批人，就称为黄金一代。这代人享有与神同等的权利，和天神一样过着愉快的日子，此后这代人渐渐消隐于时光岁月之后，第二代人走上前台。

第二代人是白银一代，这代人的特点就是懵懂无知，始终不成熟，当他们成熟时，已经到了晚年，陷入急切地争夺利益之中，最后这代人被生气的神抹掉了，只剩下他们的魔影仍然在大地徘徊。

第三代人是青铜一代，这代人残忍而粗暴，嗜血如狂，以侮辱别人取乐，无论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最终这代人集体沦亡，陷入黑暗的冥府之中。

第四代人是英雄的一代，也是为了荣誉与美女，进行连绵征战的一代。他们实际上是半人半神，也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人物。

在这里，黄金一代隐喻的是无知无觉但受到父母保护的婴儿时代。白银一代是人类的少年时期，清纯而稚嫩。青铜一代是人类的青年时期，意识觉醒，但急于证实自我而粗鲁地压制他人。英雄一代是理性成熟的成年人，他们有勇敢无畏的一面，在婴幼儿心中仿佛天神一样存在，与此同时，成年人又有功利与无耻的一面。所有这一切人类的天性，都构成了东西方历史共同的主题。

鸟人的时代

黄帝为古代中国五帝之首，驭龙升天，也带走了家族的最后神性。他的子孙后人从此流落凡间，再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绝技，只能渐而边缘化，甚至无缘列入五帝的行列，沦为了帝王族谱上的弱势群体。

黄帝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叫己挚，是金天部落的酋长。传说黄帝驭龙升天后，他于公元前2598年接了父亲的班，出任天下共主，尊称少昊，在位84年，于公元前2515年死去。他作为中国历史上继黄帝之后的第二任君主，被逐出五帝行列不是他的错，因为他确实努力过。

只不过，少昊帝穷84年之努力，其程度及效果都极为可疑至少也是技术含量不高。

他只是把臣属的官职，改了个名称而已。在这个传说时代，各部落的官职命名是一个有趣而系统的文化现象。

各部落都是以自己的吉祥物来给官职起名称。如炎帝登位时，四处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这有可能是炎帝部落正在以传统的耕作模式火焚山林以备农耕，所以火是炎帝部落的吉祥物。炎帝部落的官职，负责春季放火的，叫大火氏；负责夏天放火的，叫鹑火氏；负责秋天放火的，叫西火氏，这是因为秋天刮西风的缘故；负责冬天放火的，叫北火氏，因为冬季里刮的是北风。

还有个共工部落，这个部落的酋长登位时，遭逢淫雨绵绵，于是共工部落视水为吉祥物，部落官职均以水命名。

而黄帝登位时，据说是有五彩祥云出现，所以黄帝部落视云为吉祥物，官职也都是以云命名。春天的官叫青云氏，夏天的官叫缙云氏，秋天的官叫白云氏，冬天的官叫黑云氏。还有个中官，叫黄云氏。

而少昊帝己挚的金天部落，以前有个老酋长叫大昊，大昊明显比少昊大一号。大昊登位时，可能是有龙出现，于是大昊将部落官员，统统以龙命名。春天的官叫青龙氏，夏天的官叫赤龙氏，秋天的官叫白龙氏，冬天的官叫黑龙氏。中官叫黄龙氏。

可以注意到，大昊和黄帝为自己部落起的官职名称，实际上没什么区别。这表明这两个部落，在经营与管理模式上是完全相同的。

但到了默默无闻的少昊帝己挚时代，他对官位进行了细化，导致了管理层的膨胀。

少昊帝先任命他四个弟弟为官。大弟弟名叫重，擅长制作木质器具，所以任命他为木正，就是管理木工的最高行政首长，当地人称之为句芒。二弟弟叫该，擅长制作金属器具，少昊帝任命他为金正，是管理金工的行政首长，当地人称蓐收。三弟弟名修，四弟弟名熙，两人都擅长治理水害，所以少昊任命他们同时出任水正，就是管理水工的行政首长，当地人称之为玄冥。

可以注意到，少昊帝的四个弟弟分别是负责木、金、水的官员。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五行，正是木、金、水、火、土。如果少昊再任命个火正和土正，他就永久性地载入史册了。

可是他没有，他放弃了这历史性的机遇，选择了鸟类为其余的官职命名。

少昊任命管理历法的官历正为凤鸟氏，称报告春分、秋分的官司分为玄鸟氏，称报告夏至、冬至的官司至为伯赵氏，称报告立春、立夏的官司启为青鸟氏，称报告立秋、立冬的官司闭为丹鸟氏，称管理民众的官司徒为祝鸠氏，称管理军事的官司马为雎鸠氏，称负责抓捕盗贼的官司寇为爽鸠氏，称负责农事的官司事为鹘鸠氏，称负责工程的官司空为鸤鸠氏。此外，少昊还用五种野鸡的名字来称呼五种工正的官；用九种扈鸟的名字，称呼九个农正的官。

讲到这里，我们终于知道少昊帝为何被逐出五帝行列了。如此之多的官员，管理细化到了让人惊讶的程度，每个官职至少有两个名字，当时的人们一定是被少昊搅昏了头，这么个搞法，能把天下治理明白了才是怪事。而且，后世的学者们，也在这离奇古怪的官职面前头晕目眩，一怒之下就将少昊否决了。

画蛇添足，过犹不及。少昊错失五帝中的位子，教训哪。没人能弄懂少昊在搞些什么，所以他死之后，天下共主的位子未能传给儿子，而是被他的侄子继承了。

拓展

五行

五行，是中国古时候对事物按其属性所进行的分类，共有金木水火土五种。

具有生发、发达特性的为木，具有炎热、向上特性的为火，具有生养、化育特性的为土，具有清静、收杀特性的为金，具有寒冷、向下特性的为水。

五种事物的属性还具有相互转化的规律：木会燃烧，生成火；火燃烧后，生成土；灰土凝结，生成金；金会熔化，生成水；水会滋润，生成木。

五种属性，除了相互转化，还具有相互克制的规律：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

但相生相克，取决于事物的量，量的转化会带来相克的逆转。如土旺反克木，水旺反克土，火旺反克水，金旺反克火，木旺则反克金。

五行属性的哲学思想是，古人认为事物的性质不是一成不变的，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而且这种变化是有规律的。比如说，性质属火的某种物质，此前它的性质表现为木性，而后将转化为土性。而且，这种物质在水性物质前居劣势，而在金性物质前居优势。

事物的性质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变化，这表明，在古人类眼中，这个世界呈现规律性的变化与流动状态。

颛顼的诉

继少昊帝而后，接掌天下共主之位的，是颛顼帝。他于公元前2515年登位，在位79年，公元前2437年死去。和第二任君主少昊一样，第三任君主颛顼，同样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就，但他却毫无理由地被列入了中国历史的五帝之中，继黄帝之后成为五帝中的第二位，号玄帝，意思是这个帝王有点黑。

颛顼帝的历史，有点不清白。他的爷爷是黄帝和嫘祖生下的二儿子昌意。昌意犯了过错，被贬到若水居住。在若水，昌意和不知什么东西生下了个奇怪的儿子，细长脖子，小耳朵，人脸，猪嘴，麒麟的身体，双腿并拢，下面长着一对猪蹄。这个小怪物的名字叫韩流，他虽然丑陋可怕，但还是成功地娶了淖子氏的女儿阿女为妻，生下了个孩子，就是颛顼帝了。

颛顼帝绝对是亲生的，因为他和父亲长得一个模样，都是长脖猪嘴麒麟身，双腿并拢长猪蹄。这个诡异的长相，有可能是因为他和父亲都是骑着一头猪或是一头牛，原始思维的认知无法把这种组合分开，才会有如此古怪的描述。［1］颛顼乃北方水德之帝，所以称玄帝。他不仅黑，还非常之狠。他登位时，遭遇到共工部落的强力挑战。共工部族的来源悠久漫长，早在伏羲氏、神农氏时代就已经存在了。但这个部族脑壳比较笨，开化得比较迟，简单说来就是物质文明不太发达，崇尚暴力，原始而野蛮。

传说共工长着人的脸、蛇的身体和红色的头发，生吃五谷禽兽。这个奇特的外貌描述，表明共工很有可能是个披着蟒蛇皮的原始人，其部族文［1］参见《山海经》。

明尚未进化到用火阶段。虽然文明很落后，但共工的好勇斗狠，还是让他获得了盲目的信心，企图和颛顼一争高低。结果当然很悲剧，夺取最高权力失败之后，共工氏就成功地被历史除名了。

击败第一个对手共工，颛顼帝转向了第二个敌人：女人。颛顼帝选择女人为敌，那是有原因的。当时正处于母系氏族社会向父系氏族社会转变的关键节点。逞强斗狠的男人，日益成为历史舞台的主角，但优秀的女性始终与之分庭抗礼。比如说黄帝时代，嫘祖、嫫母及女魃等女性就曾大放异彩，毫无争议地压倒了黄帝的锋芒。

颛顼帝不希望再发生类似的事儿，他要保证历史只能由他来唱独角戏。于是他修订历法，规定一年为360天，并制定一条全新的规则：女人如果在路上遇到男人，要两手垂下，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等男人过去后才允许走，女人如敢违背，就拉到十字路口示众谴责。这从此奠定了中国历史上男尊女卑的传统，令广大受压迫的劳动妇女，时至今日仍是非常郁闷。

打败了第二个对手女人，颛顼帝转向了他的第三个对手：平民。传说中这样描述颛顼帝斗败民众的事件。在颛顼主掌三界之前，天地虽然分隔，但距离并不远，另有天梯上下勾连。这天梯就是高山与大树，平民百姓遭遇冤情，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就可以攀到天庭，去找神仙上访。颛顼帝对此极为不满，认为民众不通过他而登达天庭，就是非法上访，是对他执政及管理能力的否定。于是他下令断绝天梯，隔开天地。此后，天上的神仙如果想来地面，没有云彩为交通工具就不能行动。而地面上的凡人，再也没有可能绕过颛顼，直达天庭越级上访。

这个传说的原型是，颛顼时代，巫师与民众混杂在一起，替民众办理祭祀业务，并担负着调解民间事务纠纷的社会功能。当时家家户户都有祭祀的主神，也不知灵或不灵，祭祀的程序又非常复杂，把民众折腾得耳鸣眼花。颛顼担心这样会影响到神的心情，就任命了两名官员。一名官员叫南正，由他来负责部族所有的祭祀事务，老百姓不得擅自祭祀。还有一名叫北正的官，负责抓捕违背禁令、擅自祭祀的百姓。从此祭祀大权归于管理统治层，这标志着权贵时代的来临。

总结起来，颛顼帝在位79年，总共就干了两件事，一件是欺负女人，一件是欺负老百姓。这样的货色居然也被列为五帝，还是第二名，只是因为中国古史中像样的帝王太少，只能是硬拉他来凑数。所以后世的史学家们都知趣地尽可能少提他，以免戳穿让大家面上无光。

拓展

颛顼帝时代的世界史

公元前2500年，埃及发生内乱，于公元前3500年建立起的旧王国覆亡，立国约1000年。

公元前2500年，印欧民族自里海北岸大草原四散谋生，东行者入波斯与印度，成为雅利安人。西行者入南欧，成为希腊人与拉丁人。

帝喾的乱

中国历史上的第三位君主、五帝中排行第二的颛顼帝闹够了之后，于公元前2437年死去，接着中国第四位君主、五帝中排行第三的帝喾出场。

帝喾是黄帝的曾孙，颛顼帝是他的堂伯父。传说帝喾还未出世之前，他的母亲出门玩耍，见到地面有巨人的足迹，她就好奇地走了上去，然后她就怀孕了，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帝喾。唉，那年代男人好傻，女人出门大着肚子回来，说什么丈夫都信。明摆着帝喾跟黄帝的血脉没关系，但考虑到这是传说时代，这个可疑的血统还是得到了权威的认证。

帝喾小时候就聪明伶俐，十二三岁已经极有盛名。有记载表明，当时的颛顼帝面临着部落叛乱的困扰，九大部落联合起来发难，要求换届选举。颛顼帝不想放弃手中的权力，又对付不了九大部落。这时候，十二三岁的帝喾献上一条损主意：九大部落不可能齐心协力的，不如挑拨他们窝里斗，让他们把自己打残，然后再一个个地收拾他们。颛顼帝大喜，就用此办法挑起九大部落的内斗，最终稳固了权力。

帝喾人小心眼坏，对人性的善恶洞若观火，因此获封高辛部落的酋长。再后来，理所应当地，他接替颛顼帝成为了下一任天下共主。

古书上记载说：帝喾他聪以知远，明以察微。顺天之义，知民之急。仁而威，惠而信，修身而天下服……这意思就是说，帝喾虽然名列上古五帝行列，但一辈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就，所以史学家只能堆砌华而不实的虚词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