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文彬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8:21
|本章字节:11092字
那天下午,当白景丽看到田干事又遛到了训练场时,趁着训练间隙,白景丽大胆地迎到田干事身边,将身子勇敢地向他靠近些。当田干事正为她的举动惊愕时,白景丽朝着旁边的夏干事喊:“夏干事,给我们照张相!”在那个年代,处于对军人的敬仰,与军人合个影是很平常的事,何况已经有男民兵与军人合影的先例了。夏干事不假思索便手持相机,“喀嚓”一声为他们照了一张合影。而正在白景丽愉快地思谋着继续发展与田干事关系的时候,高思明政委又一次来到了这个训练点上,事情也便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政委高思明端坐在几名军人临时住处正屋桌前的椅子上,郭参谋为他斟上杯水,轻轻地放到他的面前。然而,他看都没看一眼,却突然高声问:“田干事呢?”郭参谋跑出去,将正在与民兵聊天的田干事唤回。当田干事来到首长面前的时候,仿佛并没觉出要挨训的样子。高政委开口问:“材料写得怎么样了?”田干事忙将已完成初稿的材料拿出,双手送到首长面前。而高政委却仅极快地将那材料逐页翻过,显然仅浏览了几眼材料的纲目,便即将它往桌上一扔,声调高了起来:“不行!这材料能用吗?一看这纲目就不行!一抓政治,二抓组织,三抓军事,这不是现成的大纲吗?怎么去了政治不淡,却将互帮互助列为一个大题?与组织、军事并列起来写?将爷爷与孙子并列到一起,显然搞错辈分了嘛!”高政委的声调突然高了起来,口气也突然严厉了起来:“田长安同志,作为一名政工干事,写材料没有进步,搞对象倒是进步不小,啊?竟然与女民兵照了合影照,嗯?”田干事的脸庞腾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显然想为自己辩解,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照相是她要照的,可没……没……”高政委的语调却愈发严厉:“什么‘没没’的?照了相就暴露出你的思想问题!”
田干事终于没有坚持将这个民兵三落实典型试点工作搞完,很快就得到消息说,田干事已经过县武装部党委研究,安排转业并报请上级机关批准。
实际上,军队每年都安排部分干部转业地方工作,是极正常的新陈代谢。为适应国际、国内形势发展的需要,军队在一九七五、一九八六年还分别裁军一百万、五十万哩。田干事转业并不见得是因那张男女合影照的问题,但在党委会上政委高思明提出田长安同志业务能力较差的意见是每个党委成员都认可了的。田长安的名字列入转业干部名单之中也就很自然的了。而这样一来,白景丽也就彻底打消了与军人田长安结合的念头,那张合影照也只有印在自己脑海深处并压在箱底儿的份了。耳边虽然还常响起他的豫剧《朝阳沟》里栓宝那纯正的河南腔调,却再也没兴趣去找这个人了。因为她以为这位田干事一定是转业回了他的河南老家。而戏剧性的变化是,田长安干事并没有转业回他的原籍河南,却就地被安排到本县房管局作了下属公房修缮队的一名普通干部。而偏偏在二十多年后的一天,早已成家生子的白景丽却又遇到了同样早已有了巨大变化的田长安,连同同样早已自部队退休了的高思明政委,重又演绎出了一系列的故事。这当然是后话。
一个月的冬训很快结束了,由全县二十八个公社三百零八个民兵连参加的现场会也早已开过,白景丽仅是无数女民兵的一个,成绩得到了肯定,便又回到了父母的身边,一切复归平静。只是白景丽的心思却再也没有平静过。原本是活蹦乱跳的样子,下地回来甚至还会跟家门口的小闺女们在嬉闹中跳几下猴皮筋。而今,她变了。家人总看到她一个人静静地呆坐在炕边想心事。手里正纳的鞋底儿扯着的线绳常不由得停下来。并常常来到村东头,一个人呆呆地向着东方,隔着大清河,眺望着县城的方向。
只有爹娘最了解闺女的心事。这天,娘望着闺女的背影,跟爹说:“咳,闺女大了,得赶紧给闺女找个婆家了。”爹说:“是呢,找个啥样的人家儿呢?”娘说:“那还用问?找一个吃商品粮的,城里人呗。”闺女有了出嫁的心思,特别是得到了爹娘的应允,凭着父母老实本分的为人,平时诚恳待人的家风,身边自然多有为大闺女小伙子牵线搭桥的热心的大娘婶子哩。特别是为白景丽这样的一位漂亮姑娘介绍如意郎公,自然更是乐意做的积德行善的好事,什么都不图男方女方的,又有哪个不乐意帮忙呢?当然了,能有机会喝上新郎新娘一杯喜酒,被请到贵宾席上,听男女双方家人说些感谢的话,真有了这样的机会,又有谁肯丢掉的呢?当然,谁都知道白家要求的基本条件,找一个城里的婆家。这么好的一位姑娘,找一位城里小伙儿作新郎,算什么过分的事吗?难道你城里的小伙儿就不谈婚论嫁了吗?
果然,白景丽的爹娘很快便得到了消息,是本家一位婶子给牵的红线。当然,婶子对城里的人并不认得几个,但婶子有一位城里的朋友,是岁数相仿的一位“女同志”。那位“女同志”跟婶子说:“真是有缘儿,我手里正有一位条件非常好的小伙子呢!”婶子即将这个信儿转告给白景丽的爹娘。白景丽的爹刚从自家园子地里归来,肩上扛着一把锄头,手里还顺手捎回来两个茄子。那茄子小碗口来大,有点椭圆,挂着水珠儿,皮儿紫红紫红的,映得见人影儿。当他迈进家门的时候,他抓着两个茄子把儿的大手被茄子把儿根部的硬刺儿刺了一下,“哎哟”叫了一声,抬头却看见近门的婶子,便说:“他婶子来了?”婶子两手掌排下大腿,爽快地说:“给咱闺女从城里找了一位好人家儿!”爹高兴了,说:“那太好了。早定下来,早给闺女把喜事办了。”娘一定是正在做着饭,将本拿在手中的锅铲子往灶台上一扔,说:“啥?就这么简单?闺女出门子这么大一件事,不把男方的情况了解得清清楚楚,说办就办了?”娘大声地跟婶子说:“你也别跑腿儿了,你把那个‘女同志’找来,我得当面问她‘十万个为什么’,把男方的情况弄得清清楚楚的!”婶子依然是笑脸,朗声答:“那还用说?”
后来,果然经过了这个过程。白景丽的娘将男方的情况基本上全捞了上来:小伙儿个头儿很高。那个年代并不比时下人差到哪儿去,找对象也是要看个头儿的。据说那小伙儿还有一个哥哥在北京某剧团工作,曾出演过我军将领罗瑞卿。乡下人再愚也是知道罗大个儿的,能够演罗大个儿,演员自然是高个子。罗瑞卿那模样可不难看,那演罗瑞卿的演员也不会难看。小伙儿的哥哥是高个儿,长相像罗瑞卿。小伙儿既与他是亲哥们儿,那么小伙儿自然也是个高个儿,模样也会像罗瑞卿。小伙儿在“下库”工作,当地人都知道,这“下库”本就是县商业局下属的一个副食品仓库。计划经济时期,杀猪宰羊的都是在他们那儿。娘便说:“工作好像不理想。”对方说:“工作不理想?那‘公检法’理想,可‘公检法’与坏人打交道还危险呢。‘下库’工作是不理想(她有意回避了杀猪杀羊的字眼),可吃个猪肉羊肉的方便,还常可捎回几套便宜的猪下水、羊下水呢!”要知道,在那个年代,百姓们很看重这“猪肉、羊肉”呢。娘听了,也点头称是。说起小伙儿的岁数,据说比白景丽大五岁。娘说:“大了几岁。”对方说:“是大了几岁,大了几岁才知道痛媳妇哩!”又接着说:“还不是觉着自己条件好些,挑来挑去的,挑花了眼,岁数便拖大了?”对于这,娘也算认可了。
当娘点头之后,一跟白景丽提,白景丽便说:“我得先看看人,怎么也得见几回面吧。”娘一听,将对方捎来的小伙儿的一张一寸免冠照片往白景丽面前一扔,嚷:“这不都在这儿摆着的吗?还先看人?”娘不知是处于什么想法,显然是极力反对男女青年结婚之前过多交往的,嗓门突然大了:“先看人?还让你们先照合影照呢!”娘显然听说了闺女与现役军人田干事照合影的事,也一定听说了田干事为此挨了那个武装部政委的批以至于转业的事。白景丽便不再说什么,默默地想:无论怎么,找一个在城里吃商品粮的也该知足了。
白景丽对自己婚礼的举行还算满意。像那个年代几乎所有在职职工结婚一样,选择了一个周六的晚上,将单位大会议室的两排桌子合并到一起,桌面上撒上一些糖果,一些花生,几合纸烟。本单位的同事们陆陆续续地聚拢了来,所有人的目光无不首先向前台的新娘投去,几乎是同时,便听到一句话:“真漂亮!”继而,便是窃窃私语。再之后,白景丽穿戴一新,低着头与那个男人并排站在前台,不施任何粉黛的脸蛋儿红扑扑的,(那个年代的新娘哪能比得时下的新娘子呢?)耳边嘤嘤嗡嗡的,但几乎听不清一句话,只是不由得拿眼睛的余光瞥一眼就站在身旁的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下意识地感受着那人身上的男人的气息。坐在会议桌前的单位领导说了几句祝贺的话,便退席了。与此同时,来宾们便哄闹了起来。让新娘、新郎唱歌;强按新娘、新郎的头,让啃用线绳吊起的苹果;找来一条长条凳,让新娘、新郎相对过独木桥。在大家的哄笑声中,白景丽虽羞涩也兴奋,只是对于面前这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让啃就啃让抱就抱的表现,还是有些不适,但她并没察觉出自己这个新婚丈夫有哪些与众不同。
是他俩相携着,其实是新婚丈夫伸出粗壮的胳膊簇拥着白景丽进了新房的。新房是那个年代最常见的一长排房子中的一间。白景丽在迈进这新房的同时,用眼睛扫了一眼,见到新房门旁的一扇窗户上挂好了淡红色的窗帘,两块铺板拼在一起,中央印有一束大红花朵的床单在床边垂了下来,两床新被子整齐地码放在床上,两只有着红花图案的暖水瓶并排置于床头前的一张二屉桌上。桌面上还放有一把糖块儿。白景丽还要看什么,边听到身后有人嚷,相跟着拥进来几个半大孩子,叽叽喳喳的样子。白景丽想,这些肯定都是左邻右舍的孩子们。农村新人结婚有闹洞房的习惯,城里人也有这习惯哩。就在白景丽高兴地抓起糖果要送给这些半大孩子的时候,下面事情的发生,让她突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大对头。
只见新婚丈夫的大身坯,突然拥到她跟前,伸出右手粗大的巴掌一下子攥住了她抓着糖果的右手,他自己的另一只手便将白景丽已抓到手的糖果夺回,再“哗啦”一下子重新扔回桌面上,返身冲着拥进来的半大孩子伸开双臂,用力地往外推搡,嘴里大腔大嗓地嚷:“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我们要睡觉了!”白景丽扭头看这些扫兴的半大孩子,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这时,屋门便“咣当”一下被新婚丈夫关死,并顺手“喀嚓”一声自门里上了插销。白景丽惊愕万分。她本来在婚礼进行中,曾斜眼瞟过一眼就站在自己身边高大的新婚丈夫的脸的,看到那张方正的脸,她的脑海里曾奇怪地冒出传说中他装扮罗瑞卿的哥哥的脸。而此刻,这张脸竟突然扭曲了起来。白景丽原本洋溢全身的幸福的感觉顷刻消失。刚才,被新婚男人簇拥着往这新家走的路上,白景丽在心里曾冒出过到了属于自己拥有的小家里,单独面对自己丈夫的时候,想问丈夫的话:“你的工作累不累?你真的有一个哥哥在《大决战》中扮演罗瑞卿?你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吗,今天怎没见到……”只可惜这些想说的话倏忽间全部烟消云散。当白景丽顺势坐到床头的时候,新婚丈夫突然张开双臂,脸也变得狰狞起来,嘴里“啊喝”一声,扑向了白景丽。白景丽的意识便有些空白。待她稍清醒些的时候,便意识到自己的新婚丈夫在撕剥自己的衣裤。随之,一块巨石一样,重重地压到自己的身上,下身猛然间一阵疼痛,令她忍不住“哎哟”一声尖叫。当新婚丈夫像猪一样喘着粗气从自己的身上滚下来的时候,她揩净了新床上鲜红的血及一摊污物,双手捂住脸,泪水自指缝间汩汩涌出。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情况。
第二天,丈夫起床之后,便不见了,是去了自己的公婆哪儿?她想,不应该去上班呀?不是有七天婚假吗?到了中午,白景丽正思虑着:这做饭的厨房在哪儿呢,应该在正房前的小屋里?这时,丈夫推门进屋来,又反手将屋门关上。白景丽刚要问“你上午干啥去了?”话还没出口,丈夫却又一次张开粗壮的胳膊扑向自己。白景丽惊恐地喊:“大白天你不能这样!”新婚丈夫的粗嗓门嚷:“我娶了你,你就是我的,我想啥时***就啥时***!”白景丽再次被剥开了衣裤。她被压倒在床上的时候,发现自己浑身在颤抖。
很快,白景丽听到了实情:这个男人有点缺心眼儿,脑子缺根弦儿,傻!白景丽回到了自己的娘家,向娘哭诉。娘当即找到牵红线的婶子,婶子找到那个热心的“朋友”,问:“你咋介绍了个傻子给俺那侄女?”热心“朋友”的脸立马阴沉了下来,反问:“你问我,我还问你哩。他的父亲是位局长,如果他不傻,多少漂亮姑娘找不到?找你?再说了,他不傻,有多少吃商品粮、有工作的城里姑娘不找,找你一个农村户口没工作的?嗯?”婶子没了话。听到这回话的娘也没了话。他们真的很恨自己: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嘛,为啥自己不问自己个为什么呢?也更恨那位热心的“朋友”,什么他娘的脸一会儿一变的可恶的“朋友”!
那个傻子的母亲为了稳住白景丽,让老头子给她在文化局下属的电影院,找了个在电影院门前小窗售票的临时工干。白景丽去了,但去了后,仍提出离婚。那傻子的母亲又答应她工作转正、户口转非等等条件,只要不离婚。白景丽非常干脆:给我什么条件也得离!那傻子的娘是个明白人:拖!拖得孩子出世了,她爱离不离!就是离了,还落下一个孩子呢!大概拖了三四个月的样子,白景丽真的感到自己的身子有了什么变化。一天,那个傻子给他娘说:“她、她……去医院、医院……”他娘立马意识到了什么,即跑到县医院。而白景丽已经双手捂着肚子自“流产室”里走了出来,那个老太太看到白景丽蜡黄小脸上的汗珠儿尚未消退,便一屁股坐到医院走廊间的长条凳子上,嘴里喃喃道:“晚了,完了!”
后来,白景丽自然与那个傻子离了。再后来,有人说闲话,说白景丽还算落了一份电影院临时工的工作。可白景丽和她的家人心里最痛。因为,他们心里最清楚,女孩子的初次婚姻选择不慎,会因此毁了自己的一生!有人跟白景丽娘说:“别那样看,不是好多女人第二次婚姻、第三次婚姻却很幸福的嘛!”白景丽娘直摇头,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信条,说:“不一样的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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