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西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3
|本章字节:12818字
游武强没有吭气,恶狠狠地瞪着他。
张少冰害怕郑马水去区里汇报,区里派人来抓游武强去枪毙,心惊胆战,哀求道:“郑委员,武强解放前就离开国民党军队了,你看他这个样子,也是革命群众。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这一回吧,我替他保证,下次再不动手打人了。”
郑马水咳嗽了一声,说:“张少冰,没你的事情,让他自己说话。”
张少冰对游武强说:“快给郑委员陪个不是,这事就算过去了。”
游武强还是不说话,脸色冷若冰霜。
郑马水说:“游武强,我问你,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为甚么这个时候回来?是不是国民党反动派派你回来搞破坏的?你要老实说,争取人民政府的宽大处理。”
游武强突然仰天大笑。
镇街两旁的人听到他肆无忌惮的大笑,都打开门,伸出头来看热闹。
在他的笑声中,郑马水的双腿微微发抖,他竟然有点不知所措。区里的人都不在这里,包括民兵营的人,要是游武强和自己动起粗来,他绝对不是游武强的对手,这时,他有些后悔没有听三癞子的话,把杀猪刀带在身上。
张少冰心惊胆战,脸色苍白,仿佛大祸临头。
游武强笑完,沙哑着嗓子说:“郑马水,你说猪牯是你杀的?”
郑马水说:“那还有假,全唐镇人都晓得。”
游武强说:“猪牯和陈烂头比,谁厉害?”
陈烂头是唐镇方圆百里最著名的土匪头子,要不是1950年剿匪时被除掉,很多人还会谈虎色变,就是现在提起他的名字,还会让人头皮发麻。
郑马水说:“陈烂头厉害。”
游武强又说:“那么,你晓得陈烂头是谁杀死的吗?”
郑马水摇了摇头。
游武强说:“明白告诉你吧,陈烂头是我杀的。”
郑马水说:“游武强,不要说大话,明明陈烂头是被解放军收拾的,怎么变成你杀的了。看来,你说大话的毛病还没有变。”
游武强说:“你还记得当年我的那把刺刀吗?”
郑马水说:“记得,你老用那把刺刀吓人,也用那把刺刀壮胆。”
游武强说:“屁话,我还要用刺刀壮胆。实话告诉你,老子就是用那把刺刀杀掉陈烂头的,杀完陈烂头后,我就再不用那把刺刀了,我把它埋在深山里了。”
郑马水说:“说得好像真的一样,你说你杀了陈烂头,你有甚么证据?”
游武强说:“你想看?”
郑马水说:“一定要看,否则问题十分严重,我去区里汇报你的情况,吃不了兜着走。”
游武强把手伸进褡袋里,掏了一会,掏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的纸,递给郑马水:“你看吧。”
郑马水原本是个屠户,根本就不识字,他看到的只是用毛笔写的字,字迹工整又漂亮。郑马水左看看右看看,不知所云。游武强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冷笑,郑马水脸红耳赤,尴尬万分。游武强说:“看明白了吗?”郑马水没有回答他,只是对张少冰说:“快去把郑雨山叫来。”张少冰说:“叫他做甚?”郑马水没好气地说:“让你去叫就去叫,罗嗦甚么。”游武强笑了笑,说:“少冰,去吧。”张少冰答应了一声,就跑了。
过了好大一会,张少冰领着郑雨山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医生龙冬梅。
郑马水把那张写着毛笔字的纸递给郑雨山:“念念。”
郑雨山拿过那张纸,念道:“游武强虽然有在旧军队行伍的不光彩历史,但是他在剿匪中,积极配合解放军,手刃顽抗的土匪头子陈烂头,有重大立功表现,望地方政府对其按一般群众处理。特此证明。中国人民解放军某团团长,张峰。”
郑马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说:“我不太相信,你这个证明有可能是假的。我要把这个证明带到区政府去核实,要是伪造的,游武强,你就完了。”
游武强一把从郑雨山手中夺过那张纸,重新折叠起来,装入信封,放回褡袋里。他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可以去调查,但这东西万万不能给你,要是你给我毁了,老子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那也没活路了。”
郑马水说:“游武强,你等着,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他气急败坏地走了。
不远处,三癞子赶紧缩回画店,关上了店门。
游武强对张少冰说:“兄弟,你现在放心了吧。”
张少冰说:“还是有点不放心。”
这时,站在一边的龙冬梅说:“我见过张团长,我在县医院给他看过病。他是我们县的县委书记,剿匪完后,他就留在了地方工作。”
游武强瞥了她一眼。
她的脸立马红了。郑雨山看了看她,表情复杂,他说:“龙医生,我们回去吧。”龙冬梅点了点头,说:“好吧。”走出一段路,龙冬梅还回头望了望游武强。她对郑雨山说:“你们唐镇,怪人真多。”郑雨山没有说话。
王春发回到家里,一脚踢翻了院子里的空水桶,大声喊道:“李秋兰,你给我出来。”
从屋里走出来的不是他老婆李秋兰,而是母亲戴梅珍。戴梅珍恼怒地说:“回来就大吼大叫,你撞到鬼了。”王春发说:“老不死的,滚回你房间里去,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戴梅珍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混账儿子,我看我真的早死了省心,你爹要是活着,也会活活被你气死。”王春发恶狠狠地说:“你不是想死吗,你去和那些麻风病人睡,就很快死了。”对于儿子恶毒的话语,戴梅珍早习以为常,她冷笑着说:“王春发,我晓得你盼着我死,我偏不死,我要看着你死,看着你得麻风病,全身烂掉,不得好死。”
戴梅珍说完,就回房间去了。
王春发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在外面被游武强没头没脸的暴打了一顿,回家后还要受老太婆的气。他站在那里,脸部肌肉抽搐,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对麻风病已经到了极端憎恶的程度,所以他会用石块去砸麻风病人,所以他会用麻风病来恶咒母亲。同时,王春发对麻风病极度的恐惧,当母亲咒他得麻风病时,他就受不了了,像得了羊癫疯一样。
这时,王春发老婆李秋兰挑了两桶水走进来。
王春发看到李秋兰,就把气撒在他的身上:“烂狗嫲,谁让你去挑水的。”
李秋兰平常不太爱说话,从来都逆来顺受。她没有理会丈夫,把水挑进了厨房,倒在水缸里。王春发不依不饶,追到厨房里,指着李秋兰的鼻子骂道:“烂狗嫲,我没让你去挑水,你去挑甚么水,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李秋兰轻声说:“家里没水了,怎么做饭。”
王春发吼叫道:“你还敢顶嘴,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巴。”
李秋兰说:“你还是别碰我,小心传染上了麻风病。”
王春发听了这话,往后退了一步,怔住了。
李秋兰说:“出去少惹点事,你不是厉害的人,唐镇随便哪个人,都会把你打得脸青鼻肿的,烧点水,用热毛巾敷敷你头脸上的乌青块吧。我再去挑担水回来,就给你做饭。”
王春发无语,内心十分酸涩。
李秋兰挑着一担水桶走了,王春生还在发呆。
李秋兰是李屋村一个地主的女儿,他父亲土改时被枪毙了,没有人敢娶她,尽管她长得出众,有白皙的脸,明亮的大眼睛。一年前,犯了花痴的王春生娶了她。王春生家境贫寒,父亲死得早,没有姑娘肯嫁给他。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正是想女人想得疯狂的时候,得不到女人的滋润,在仇恨母亲戴梅珍的同时,犯了花痴,人也变得瘦骨如材。他经常在晚上到尿屎巷的茅厕外,偷看女人屙屎撒尿,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听听声音而已。听到女人屙屎的哼唧和撒尿的声音,他就会异常的兴奋,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掏出腹下的那根猪尾巴,用手握住它,使劲搓弄,经常把皮都搓破了,火辣辣的疼痛。有时还会被人发现,女人回家告诉男人,男人就找到他,把他痛扁一顿。尽管如此,他还是乐此不疲。镇上人都躲着他,有好心人找到戴梅珍,说,赶快给你儿子讨个老婆吧,否则他会疯掉的。戴梅珍对儿子是恨铁不成钢,说,他已经疯了,我管不了他,谁都不愿意嫁给他,就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吧。好心人说,梅珍呀,话不能这么说,总不能看着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疯了吧,你当母亲的,有责任呀。戴梅珍抹着眼泪说,我把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已经尽到责任了,你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他是在作死呀,还动不动打骂我,我是生不如死。好心人说,他比你更难受呀,理解他吧,对了,听说李屋村有个姑娘,人品不错,就有个问题,她出身不好,父亲是大地主,土改时枪毙了,我想,如果能想办法把她娶过来,春发有了老婆,也许就变好了。戴梅珍说,就是她肯嫁过来,我们也不敢娶呀,惹祸上身。好心人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求求郑马水,他现在是政府的人,让他出面办这个事情,问题不就解决了。戴梅珍说,可是,郑马水肯帮我吗?好心人说,应该肯的,你想想,春发在镇上,老不干好事,他们也头痛,如果能让春发变好起来,我相信他会帮这个忙的。
戴梅珍没想到,郑马水果然帮了这个忙,让李秋兰顺利地嫁进了王家。
王春发像是拣到了宝,结婚初始,两口子恩恩爱爱,他也像个正常人了。
麻风病在唐镇的爆发,让王春发又陷入了黑暗之中。因为长期的压抑,造成了他心理的缺陷,看到麻风病人的惨状,心生恐惧,得了臆症,成天怀疑自己周围的人得了麻风病,或者带着麻风病的病毒,就连母亲和妻子也不放过。他甚至宁愿***也不肯和李秋兰做那事,因为他听说做那事会染上麻风病。他在卧房里放了张小床,自己睡在小床上,让李秋兰睡在大床上。李秋兰怎么劝慰都没有用,他依然我行我素。
医疗队来唐镇后,对唐镇人做了些宣传,告诉大家,麻风病人是同麻风病感染者密切接触会传染,麻风杆菌感染也可能来自土壤,同犰狳接触,以及甚至同臭虫和蚊虫接触也会受到感染。医疗队还组织唐镇人,对土壤进行消毒,开展灭犰狳和灭虫活动。尽管唐镇人开始注意个人和家庭的卫生,还是很难消灭犰狳和臭虫以及蚊虫,它们总是会从一些阴暗角落里滋生出来,在那个时候,麻风病也没有得到有效的防治。
王春发知道臭虫蚊子也会传染麻风病后,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有天晚上,他从噩梦中惊醒,发现房间里亮着灯。
他坐起来,看到李秋兰点着油灯,在床上寻找着什么。王春发说:“半夜三更的,你在做甚?”李秋兰说:“睡觉时,身上痒痒,好像又有臭虫了。”王春发说:“不可能,我们弄得很干净了的。”李秋兰没有说话,继续在床上,翻动着被褥,寻找着臭虫。李秋兰穿着短袖的褂子,露出光洁的手臂,饱满的***在油灯的光亮下若隐若现。花痴的王春发心里猫抓般难受,他真想扑过去,按住李秋兰,云雨一番,管他什么麻风病了,想想自己很长时间以来只是自摸,没有上李秋兰的身,觉得特别不值。这都是麻风病闹的,要是李秋兰没有染上麻风病,岂不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美人。他准备豁出去了,干李秋兰一次。就在他蠢蠢欲动时,他看到李秋兰的食指和拇指捏起了一个臭虫。李秋兰恨声恨气地说:“死臭虫,让你咬我,我捏死你。”臭虫的外壳十分坚硬,她根本就没有力量捏死臭虫。于是,她像以前很多唐镇人一样,把臭虫放到嘴巴里,咬碎后,吐在了地上。李秋兰的这个动作让王春发惊叫起来,身体内部的那股欲望之火顿时熄灭。他惊惶地说:“李秋兰,你完了,完了。”李秋兰说:“怎么完了?”王春发恼怒地说:“你怎么能把臭虫放到嘴巴里药,难道你没有听医疗队的医生说,臭虫会传染麻风病?罢,罢,我再不敢和你睡觉了。”李秋兰说:“没那么严重吧。唉,无所谓了,得了麻风病也好,早死早超生。”王春发浑身发抖,仿佛李秋兰真的得上了麻风病。第二天,他就带李秋兰去医疗队检查,医生告诉他,李秋兰是健康的,王春发死活不信。
奇怪的是,对麻风病的恐惧并没有让他失去***,反而花痴得更加厉害了,而且还在大白天里,躲在房间里***,发出嗷嗷的叫声。他***时,也不顾及母亲和妻子的感受,旁若无人的样子。李秋兰常常躲在家里的某个角落里抹泪,戴梅珍也气愤得不行,说自己养了个畜生。李秋兰不敢骂他,戴梅珍倒不怕他,有时站在房间外破口大骂,骂累了就说:“我要去郑马水那里告状,让他带人来把你拉到五公岭去枪毙。”
王春生根本就不理她,继续干他喜欢干的事情。
完事后,他走出房间,对母亲说:“你告我去呀,告去呀,把我拉去枪毙呀。”
戴梅珍说:“你以为我不敢去,枪毙你,就当我没有养你这个儿子。”
王春生就狂笑,然后说:“告诉你吧,你告我也没有用,我自己搞事,没有侵犯任何人,他们凭甚么抓我去枪毙,老子还是无产阶级,贫下中农呢,凭甚么抓我去枪毙。”
是的,他是没有侵犯别人,也没有让其他人的肉体受到伤害,他自己却受到了伤害,因为过度的***,他的眼睛越来越不行了,经常看着某件东西,眼睛就模糊起来,有时还特别酸痛。
郑雨山家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他祖上传下了不少治疗无名肿毒的方子,龙冬梅鼓励他拿出来,他有些犹豫,说不知道那些方子对麻风病有没有效果。龙冬梅温情脉脉地望着他,柔声说:“雨山,你不是常说,医者仁心,悬壶济世是你们家的祖训吗。我们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是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善良的人。你我都不愿意看到那些麻风病人受尽折磨,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努力去做。我是这样考虑的,每个方子都拿出来试一下,只有试了,才知道有没有用。你说呢?”郑雨山望着她,手心捏出了汗。龙冬梅微笑着说:“雨山,你别紧张,我知道你的那些方子不能传给外人,我以我的人格保证,绝不告诉任何人,你应该相信我。”
郑雨山自从父亲郑朝中死后,一直孤身一人,也没有娶妻生子。并不是他不想,而是没有碰到合适的女人。镇上许多人都给他提过亲,漂亮贤惠的姑娘不少,他愣是没有看上一个。有人说他心比天高,也有人说他那方面没有用……对于各种说法,他都置之不理。自从龙冬梅出现,他却有异样的感觉。这个长着大脸盘,并不是很漂亮的年轻女医生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东西吸引着他。郑雨山是个内敛之人,不会轻易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就是说出来,龙冬梅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回应,在他眼里,她迟早会离开唐镇,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唐镇不应该是她的归宿。白天,他们在一起,晚上,龙冬梅和他分开,住在他卧房旁边的房间里,那个房间以前是他父母亲的卧房。夜深人静时,郑雨山会失眠。他躺在眠床上,辗转反侧,想着心事。有时,他会竖起耳朵,倾听隔壁房间传来细微的声音,那是龙冬梅发出的声音,直到沉入寂静,他还在想象着龙冬梅睡眠时的姿态。他的内心有点甜蜜,更多的是酸涩和痛苦,因为龙冬梅对他来说,是梦中花,水中月。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龙冬梅。
他们在大宅中找了个叫胡宝森的麻风病人,准备用各种方子在他身上做临床实验。每种方子,都用外敷和内服两种方法给胡宝森治疗。胡宝森是个重症麻风病人,他的头脸上满是暗红色的结节,凹凸的包块有的溃烂,流着脓血,散发出恶臭;他双手和双脚都因为结节和包块,导致畸形糜烂,看上去惨不忍睹。而且,天热时,出汗受到障碍,十分痛苦难忍。他的内脏也受到了严重损害,导致他经常疼痛得发疯般嚎叫。
熬好草药,郑雨山和龙冬梅就把汤药送到大宅里去。
龙冬梅来时,带了些口罩,她给了郑雨山两个,换着用。在唐镇,也只有他们俩有口罩,连郑马水都没有。
他们走进大宅。
麻风病人们围过来,央求郑雨山和龙冬梅,也给他们用药。
龙冬梅说:“你们别急,只要有效果,我们一定会救治你们的。”
性情温和的麻风病人就会悄悄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