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西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3
|本章字节:13782字
他摸了摸腰间的枪,想,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事情了。
闷热。李飞跃独自来到了郑文浩家门口。理发店里,游缺佬在给一个老头理发,目光却不时往郑文浩家门口瞟。老头在镜子里发现了他的神情,说:“缺佬,你看甚呀,不要把我脸刮破了。”游缺佬轻描淡写地说:“放心吧,我闭着眼睛刮也不会把你脸刮破。”老头说:“你又好高了。对了,你在看甚呢?”游缺佬说:“李飞跃在郑文浩家门口,不晓得在做甚么。”老头说:“还不是想让他搬家,拆房子吧,还能做甚么。”
郑文浩在家里磨杀猪刀。
李飞跃在门外说:“文浩,我们好好谈谈,怎么样?”
郑文浩边磨刀边说:“有甚么好谈的,有种你就来拆。”
李飞跃说:“都乡里乡亲的,有甚么话好说,你看我就一个人来找你,都没有带任何人来,我是有诚意的。”
郑文浩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要有诚意,母猪都会上树。”
就在这时,郑佳敏站在门上方的阁楼上,掏出小***,往李飞跃头上撒了泡尿。
大晴天的,下起雨来了?李飞跃一抬头,郑佳敏剩余的尿液撒在了他的脸上。李飞跃慌乱地用手抹了把脸,气急败坏地骂道:“没教养的小王八蛋!”
郑文浩提着杀猪刀打开了门,怒目而视:“你骂谁?”
李飞跃说:“管好你的儿子吧,小心被人扔到山上喂豺狗。”
郑佳敏说:“让你拆我们家的房子。”
李飞跃悻悻而去,嘴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
郑文浩朝他的背影说:“老子就是不搬,你给再多钱也不搬!”
李飞跃头也不回地说:“我们拆定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郑文浩说:“那你们就来拆吧,我不是游武强,也不是王秃子!”
李飞跃还没有走到镇政府门口,手机就响了。是张洪飞打来的电话,张洪飞说:“李镇长,不好了,不好了。”李飞跃说:“怎么了,快说。”张洪飞说:“出问题了,出问题了……”李飞跃说:“你别睡了,赶快到我办公室里来,快!”李飞跃合上手机,呆呆地站在那里,觉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缓过精神来,担心的事情又发生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没有到办公室里去,而是站在镇政府门口等张洪飞。
张洪飞从县城回来后,就在家睡觉,恢复一下元气,没想到李效能打电话来说出事了,他只好向李飞跃报告,现在又急匆匆地骑着摩托车赶过来。在满面肃杀的李飞跃面前停住了车,张洪飞说:“李镇长,怎么办?”
李飞跃说:“你到底是怎么搞的,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做得严密点。”
张洪飞说:“我们做得很严密的呀,不可能被人发现的,怎么可能会不见了呢。”
李飞跃说:“是不是叶湛和那个小子发现了,然后做了甚么手脚?”
张洪飞说:“这不可能的呀。”
李飞跃说:“这样吧,你再派几个人过去,配合李效能,先控制住叶湛和那小子,你带着其他保安队的人,配合拆迁队,拆掉郑文浩的房子,不能再拖了,越拖下去,问题越多!”
张洪飞说:“好吧。”
他们累了,找了块树荫下的青草地,坐了下来。大半天过去了,他们嗓子都喊哑了,一无所获。叶湛把背包放在自己的面前,从里面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宋淼。宋淼接过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口水。叶湛又递过来一块面包,宋淼说:“你吃吧,我不饿。”叶湛说:“我可饿了。”她边啃着面包,边往森林深处眺望,期盼游武强的突然出现。斑驳的阳光从树顶漏落,宛若一面面小镜子在晃来晃去。叶湛不像刚刚进入森林时那么兴奋了,神情有些疲惫,汗水把头发粘在额头上,脸色有些苍白。宋淼也觉得很累,腿肚子又胀又酸。他们不知道这森林有多大,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宋淼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叶湛说:“你想放弃?”
宋淼说:“我怕晚了没有班车回去了。”
叶湛说:“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早没有班车路过黑森林了。”
宋淼看了看表,都下午四点多了,出来时,他们在车站问过,下午三点半有辆班车路过黑森林到唐镇。宋淼有点急了:“那,那怎么办?”
虽说有点疲惫,叶湛还是充满了希望:“宋淼,要有信心,只要游武强在这片森林里,我们一定能够找到他的。”
宋淼说:“那,那晚上怎么过。”
叶湛说:“露宿呀,这有甚么,现在是夏天,晚上又不冷的,你想想,躺在森林的落叶上睡觉,还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多么浪漫的事情。”
宋淼自然地想到了蛇。
如果睡觉时,有蛇爬过来缠住自己,该怎么办。他没有说出这个想法,只是觉得叶湛好像不是唐镇土生土长的女孩子,反而有点像那些喜欢背着包到处探秘的城市女孩。说实在话,宋淼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还是喜欢没有任何风险的安稳生活,如果不是祖母的遗产,他连唐镇都不会来,怎么会选择在黑森林里过夜。
宋淼叹了口气。
叶湛说:“你是男人呀,叹甚么气,不要那么没出息,好不好?”
宋淼说:“好吧,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陪你。”
叶湛咯咯笑起来,说:“这才像个男子汉。你晓得我爹昨晚在你走后怎么说你吗?”
宋淼摇了摇头,说:“说我什么?”
叶湛说:“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宋淼说:“我不会生气的,你说吧。”
叶湛说:“我爹说,他从来没有见过男人的脸像你这样白的,而且说话那么小声。还说,我要像你一样,他就会更喜欢我了,因为他老说我从小就像个男孩子。宋淼,你看我像男孩吗?”
宋淼被她说得脸红了,说:“还好吧。”
叶湛说:“时候不早了,我们继续找吧,天快黑了,我们再找个地方宿营。”
宋淼说:“好吧。”
他们往森林深处走去。叶湛又开始喊游武强的名字。宋淼没有喊。叶湛喊完几嗓子后,问他为什么不喊。宋淼说他现在听到游武强这三个字,心里就怪怪的,十分不舒服,能不能换种方式吸引游武强。叶湛说,能有什么好办法呢。宋淼说,你不是会唱很多山歌吗,就唱山歌好了。
叶湛想了想说:“好吧。”
接着,她就唱起了山歌:
“穷人好比滚油煎,
病倒难寻刮痧钱。
锅头水滚冇见米,
盘中粗菜无油盐。
担担生意系可怜,
肩头担烂骨担绵。
担得重来担不起,
担得轻来又无钱”
叶湛的歌声哀绵而又凄凉,宋淼听得浑身发冷,他说:“叶湛,你能不能唱些欢快的歌,这山歌太凄惨了,听了不舒服。”叶湛笑了笑,说:“好吧,我给你唱些情歌吧,不过,不是很欢快,但比刚才唱的苦情歌要好些。”
宋淼说:“好吧,只要不是太悲就好。”
叶湛又唱了起来:
“天上飘来一团云,
又像落雨又像晴。
十七十八有情妹,
又想恋郎又怕人”
歌声清亮婉转,在森林里飘荡。
突然,叶湛看到了一条小青蛇,在草丛中游过来。她停止了歌唱,目光被小青蛇吸引。宋淼也看到了那条小青蛇。他却没有害怕,反而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它,眼睛里出现了迷离的色泽。他们都没有说话,惊讶地看着小青蛇,小青蛇游到他们跟前后,掉转头,竟然像只鸟一样飞了起来。他们像是被催眠了,默默地跟在小青蛇的后面。小青蛇把他们带到了森林僻静的一角。
小青蛇飞进树林里,不见了踪影。
宋淼和叶湛仿佛从梦中醒来,相互望着对方,用眼神询问对方:“这是怎么回事?”他们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看到了这样的情景:林中空地上,有个挖好的坑,坑旁边有堆黄土,黄土十分新鲜,应该是从坑里挖上来的土,那堆黄土上坐着一个黑衣老妇,老妇深陷的眼窝是两个黑洞。老妇在吹笛,笛声凄婉悠扬,让人神伤。
宋淼心里“咯噔”一声,这不就是那个瞎眼老太婆吗,她怎么在这个地方。
叶湛也看清了,她就是那个从五公岭消失的瞎眼老太婆。
他们站在那里,不敢吭气,也不敢靠近。
笛声停止了,瞎眼老太婆收起笛子,冷冷地对他们说:“你们来了。”
宋淼心惊胆战。
叶湛壮着胆子说:“你到底是谁?”
瞎眼老太婆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来了”
她的声音冰冷,宋淼毛骨悚然,他感觉到大难临头,十分后悔和叶湛来到了黑森林。
李效能和另外三个保安坐在黑森林入口处的古松下抽烟。他们的摩托车停在山间公路的旁边,公路上很长时间也没有车辆通过。眼看太阳快落山了,他们也没有看见叶湛他们走出黑森林。李效能吩咐那三个保安进森林里找过叶湛和宋淼,他们进去找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找到,其实他们根本就没敢走到森林深处去,找了个地方消磨掉了时间,就出来了。李效能给张洪飞打电话,说找不到人。张洪飞凶巴巴地说,找不到人别回唐镇,死在黑森林里好了。李效能哭丧着脸,只好和那三个保安守在这里,等待叶湛和宋淼的出现。
刘西林独自在县城里找了家小饭馆,美美地吃了只白斩鸡,还喝了两斤米酒,然后找了家洗脚店,按摩了一个钟的足底,才开着车回唐镇。在回唐镇的路上,手机不停地响着,他就是不接。
他谁的电话都不想接。
车开到半道时,觉得尿急。把车停在路边,撒尿。撒完尿,看到叶流传的车开过来。叶流传把车停下,从车窗探出头说:“刘所长,车坏了吗?”刘西林笑了笑:“你走吧,没事。”叶流传就把车开走了。刘西林回到车里,拿起手机,看了看。有二十多个未接电话。打电话的人有谢副局长、赵颖、岳父、李飞跃等等。谢副局长和李飞跃找他,也许是拆郑文浩房子之事,赵颖和岳父找他,事情不言而喻,他谁都不想搭理,心里想的是如何找到游武强。找到游武强,刘西林要向对待亲爹一样照顾他,直到他终老。
可是,他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游武强。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时,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他看了看,是马建打来的。
刘西林还是不想接,把手机扔在一边,任凭它不停地响着。
太阳已经西斜了,他开动了车。车子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公路,往唐镇方向驶去。刘西林心里估摸,到达唐镇,天也擦黑了。手机还是不停地响,他可以想象得到打电话给他的各色人的表情,谢副局长一定十分震怒、李飞跃脸上挂着冷笑、赵颖的脸是毫无血色的猪肚、岳父焦虑和装腔作势、马建焦急万分……刘西林觉得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的心里会突然疼痛一下。
那是因为女儿刘小陶。
可是,和游武强比,刘小陶也变得不那么重要。她还在蜜罐里生活,就是没有他,她也可以快乐成长,至于父女之情,永远也不会改变。风烛残年的游武强,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了,刘西林如果不承担起抚养的责任,他这一生都难以安宁,会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不能自拔。
挡风玻璃上,总是出现游武强沧桑的老脸。
刘西林心如刀割。现在,大部分的唐镇人,都认为他是个白眼狼,背地里指着他的脊梁骨骂。而游武强从来没有责备过他,有人在背后骂他,游武强听到后,还训斥骂他的人。他知道,在游武强心里,他还是那个孤儿。
就是这条山道,几年前还是坑坑洼洼的沙土路。刘西林考上县一中后,每个月的月初,游武强都挑着镇上人们凑出的粮食和生活费,徒步从唐镇走到县城,把东西交到刘文西手中,然后又徒步走回唐镇,几年下来,游武强的草鞋都磨破了几十双,这几十里的沙土路,留下了多少催人泪下的记忆……想到这里,刘西林眼睛湿了。
游武强就是他的父亲哪!
比亲生父亲还亲的父亲!
可他竟然无以回报,还看着他的房子被拆无动于衷,狗屁都不敢放一个,他的良心真的是被狗吃了。他连狗都不如,大黄还知道替游武强看家,而他为游武强做了些什么?他又为唐镇百姓做了些什么?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不能!
刘西林打开车上的收音机,传来一首悲伤而又苍凉的歌:
“我赤身裸体,
站在夜里,
黑暗是我的衣裳。
地狱伸过来的手,
有一丝温暖。
我只能在黑夜和你交谈,
不要谈生死,
不要谈过去,
也不要谈未来。
只谈谈现在,
现在的黑暗对我们的伤害有多深,
还有你的心是否和我一样冰冷,
是否需要拯救灵魂……”
瞎眼老太婆朝他们招了招手:“你们过来吧。”
森林里传来几声死鬼鸟的叫声,宋淼浑身冒出了鸡皮疙瘩。叶湛缓缓地走过去。宋淼也移动了脚步。瞎眼老太婆有种神奇的威慑力,他们不敢不听她的话,瞎眼老太婆仿佛是黑森林的女王,主宰着这片领地。
他们走到瞎眼老太婆的跟前。
瞎眼老太婆说:“你们是来找武强的吧。”
她说这话时,声音柔软起来,武强这两个字充满了深情。
叶湛说:“是的。”
宋淼也点了点头。
瞎眼老太婆笑了笑,说:“我虽然眼瞎,可是我还能够闻出味道。我从这个后生身上闻到了一个故人的味道。几十年了,都没有闻到这种味道了。那天在唐镇,我就闻出了这种味道,我以为故人还活着,想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故人几十年前就死了。我又想哪,怎么会有故人的味道呢,故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是腥臭味,可我闻到的是被腥臭味掩盖的故人的味道,所以我料到,这个后生一定和故人有甚么关系。”
叶湛说:“老婆婆,你的故人叫甚么名字?”
这也是宋淼想要问的问题,他不敢开口,叶湛抢先问了。
瞎眼老太婆叹了口气说:“唉,要不是他,我师傅也不会那么早死,这都是命。故人原来是唐镇的画师,他叫宋柯。”
叶湛说:“对,对,宋柯就是宋淼的爷爷。”
宋淼没想到这个瞎眼老太婆竟然认识祖父,又惊又喜,她一定知道很多关于祖父的事情,说不定还知道祖父的尸骨埋在何处,心里的恐惧感减弱了许多,他轻声说:“老婆婆,你知道我爷爷埋在哪里吗?”
瞎眼老太婆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站起来,说:“你们跟我走吧。”
他们跟在了她身后。
宋淼以为她带他们去看祖父的坟墓,瞎眼老太婆却把他们带到了一个隐秘的山洞里。山洞里燃着一堆篝火,篝火上面有个架子,架子上面吊着一口铁锅,铁锅上的水在翻滚,冒着热气。山洞里漂浮着一股古怪的气味。那一块大石头上,放着被白麻布包裹的长条东西,看上去是包裹着一个人。尽管是夏天,尽管燃着一堆篝火,山洞里还是十分阴冷,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瞎眼老太婆把他们领到那块大石头前,说:“你们不是要找游武强吗?”
叶湛说:“是的,我们的确要找到武强伯伯。”
瞎眼老太婆指了指那白麻布包裹的东西,说:“喏,他就躺在那里,你们有甚么话,就和他说吧。”
叶湛倒抽了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一步:“啊”
宋淼浑身瑟瑟发抖。
瞎眼老太婆突然凄惨地笑起来。
笑得他们毛骨悚然。
瞎眼老太婆走到游武强用白麻布包裹的尸体跟前,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抚摸着游武强的头说:“武强,你活着时,不要我,死了,就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了。你说得没错,我是个贱货,像我师傅那样,为了宋柯那个臭男人,性命都可以不顾。我以为会死在你前面,因为你的命硬,我常想啊,如果我比你先死,你会来埋葬我,可我这一生就空等了,你死了不会和我埋在一起的。我多么羡慕师傅呀,她可以和喜欢的人安葬在一起。现在好了,你比我先死,我就可以让你和我葬在一个坟墓里,再也不会分开了。”
叶湛和宋淼愣愣地站在那里,听着瞎眼老太婆的话,不知所措。
瞎眼老太太转过身,朝他们笑笑:“你们坐吧,我给你们讲我和武强的事情,如果你们想听的话。我晓得,这位后生也很想听我讲他爷爷和我师傅的故事。没有问题,我都讲给你们听。”
叶湛和宋淼坐在火堆旁的石头上,默默地注视着这个神秘的瞎眼老太婆。
瞎眼老太婆也坐在一块石头上,说:“你们也很想晓得我的名字吧,到了这个时候,告诉你们也没有关系了,我叫上官玉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