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一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1:17
|本章字节:12268字
孙素宝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忽然感到头部剧烈疼痛,孙素宝一下就抱着脑袋坐直了。黑暗中,杨金虎像只猛兽扑上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再次猛烈袭击了她的头部。孙素宝急着开灯,但是,杨金虎又打击上来,她偏了头,这次的打击落在肩头上。孙素宝哭叫起来,拼命反抗。现在几乎都是这样,杨金虎喜欢打击她的头,有时是提着她用力撞墙,直到把她打昏或者半昏迷,然后在厉声咒骂中***。有时并不***,他喜欢在她无力抵抗的时候,审查她一天的全部经过,任何不满意的解答,都必须受到惩罚。因此,孙素宝有经验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护好头,千万别被他打趴打昏。
孙素宝挣脱下床的时候,发现自己下身是赤裸的,她还是开了灯。杨金虎有次半夜打她的时候,因为开着灯,村里的护村巡逻队员就过来拍门,杨金虎还是有点怕他们。开了灯,孙素宝就发现自己的紫细花内裤已经在地上被砍成碎片了。有一片三角形的碎片还粘在杨金虎的斧头上。这也不奇怪,杨金虎起码砍烂了孙素宝二十条内裤,只要他检查时,认为闻到了别人的味道,那么这条裤子就算完了。关于别人的味道,孙素宝说,刚来这里时,都没有别人的味道,真的,是杨金虎瞎说。后来有了一点儿,再后来比较经常有。杨金虎又不是不知道生意难做,他不发脾气的时候,是知道的,反正他自己又找不到工作,靠我养这个家嘛,我们还要给我公公婆婆寄钱,还要养小孩,哪有那么容易。可是,他发脾气的时候,就不讲理了。我也没办法。
那天晚上没有护村队员路过。所以,孙素宝还是被按到床上,那天她被打得很厉害。因为杨金虎的小灵通丢了,她又交代不好内裤的味道。孙素宝说,就是没有别人的味道。杨金虎说,你再说没有,我劈死你!孙素宝鬼哭狼嗥地喊,没有!就是没有!杨金虎真的拿起斧头。你再说一句!再说一句!看我不劈烂你的屁股!
孙素宝就不敢再说没有,但她尖声哭叫起来。杨金虎就用自己的内裤堵住了她的嘴。之前,孙素宝说,杨金虎好像打断了她的手,手抬不起来了,但杨金虎还是把她的两只手绑到了床头。
孙素宝愤怒极了。她说,我知道男人打老婆,天下都一样,可是,他绑我就不对。每次他绑我我都想杀了他。
杨金虎是在暴怒中***后睡去的。孙素宝休息了一下,才慢慢打开了手上的绳子。她想都没想,就把杨金虎的一只手绑在床架上。她没有办法把他的两只手合一起绑,他很强壮,弄不好还会惊醒他。但是,孙素宝说,绑了一只手就好一些了。
这时候,她真的没有想到杀他。她爬起来喝了口水,经过被砍碎的细花内裤时,她蹲下看了看。这条短裤砍得有点冤枉。她用手抓了一把裤子碎片,黏糊糊的。这才发现,杨金虎在上面吐了很多口水。她又生气了一些。
杨金虎响起了很响的鼾声,像一列火车老在上坡可上不去。孙素宝很厌恶地开了门走到龙眼树下。四周安静极了,附近的枯萎的丝瓜架下,好像有虫叫的声音。远远的,开发区中心那边的天空,被倒映的霓虹灯弄出一片脏脏的土红色。杨金虎的呼噜声像一只猪。孙素宝突然就决定了,杀了他,马上就杀。
刮胡子的折刀是新买的,忘了拿到店里去了。孙素宝打开抽屉,小心地把它取出来。打开的时候,她自己也被那道锋利的寒光吓了一下。她的食指有点肿,是刚才被杨金虎打肿的,现在有点哆嗦。她换了一个指头试摸刀锋,真是锋利极了,让她想起很快很快的东西,比如一闪而过的老鼠,深夜的尖叫。
如果我不杀他,他一定要杀了我。孙素宝说,我敢肯定是这样,可是警察他们都不相信我。我杀他用剃刀,这是我的工具嘛,他呢,肯定用斧头,那是他的工具,他会砍烂我的脸,还有屁股,就像砍烂我的内裤一样。他肯定会的,我知道。可是,警察他们就不相信。
杨金虎其实是侧身而睡,可是脖子却仰扭过来,真是一副该死的姿态。孙素宝拿着锋利的剃刀,走到他身边时,觉得他酒后依然发红的皮肤很薄,胡子茬连到了喉结那里。她觉得在那个位置切下去非常方便。她就那么做了。她非常用力地做了。她现在记不清是杨金虎先动了一下,她再用力划拉刀子,还是她用力划拉刀子时,把杨金虎拉醒了。反正,非常多的血,猛然涌喷出来时,杨金虎忽地坐了起来。他像个血人半坐了起来,还用手指着她。
血喷到了孙素宝的下巴、脖子和前襟。这三个地方都感到了杨金虎的血有点烫。杨金虎站不起来,因为他的一只胳膊被孙素宝绑住了。孙素宝看到他被绑住,忍不住笑了,拣起掉在地上的剃刀。杨金虎想用手来抓,但是,手伸了一半,就软了下去。血啊,非常多的血像山泉一样带着泡泡,从杨金虎的脖子里噗噜噗噜地冒出来。整个床马上就湿透了。孙素宝有点困惑,没有想到一个人有这么多的血,这使她有点不耐烦。但后来想到,只有血流光,杨金虎才会彻底死去,所以,她就心情比较愉快地等那些血噗噗噗地往外冒。
戴诺掏出口香糖,自己剥了一片。你要不要?孙素宝非常腼腆地说,想要一片。戴诺说,这不是杀人的理由啊。
孙素宝说,是啊,我也没有说我就应该杀他。我知道杀人就该偿命嘛,人是不能杀人的,只能杀鸡、杀猪、杀鸭子什么的。可是,我那时候,就是想杀掉他。没办法,再说现在我也不后悔呀。我知道杀人不对,我跟你说真话,你不是叫我说真话吗,真的,我一点儿都不后悔。我心里挺高兴。
戴诺这个时候感到了会见的价值。戴诺说,他不是你丈夫吗?
早知道这样我才不结婚!要不是我公公婆婆对我好,我才不会和他一起来这里,我本来就打算一个人偷偷跑到广东去打工,我不想和他在一起嘛。可是,我公公婆婆都跪下来求我了,求我多包涵,求我别嫌弃金虎。我才肯和他一起来这儿。我在火车上,他还当着一火车人的面,甩我的脸。我当时就喊,我知道我们两个在一起,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火车上的人可以证明,我不骗你!
为什么你认为你们非死一个?
他脾气太不好了。
怎么不好?
你老公一般打你哪里?孙素宝说。
不知道,现在我还没结婚。戴诺说。
孙素宝高兴起来:没结婚也好,不受男人的气。不过,你看上去该结婚呀,再大不好嫁。
杨金虎怎么对你不好?
我婆婆说,我公公年轻的时候也打她,等到年纪大了,就好了。他们说,男人都是这样,要快走不动路了,才懂得疼老婆。
他怎么打你?很经常吗?
他是个疯子。孙素宝头顶着铁栅栏,非常可笑地做了个女孩子说悄悄话掩嘴巴的手势,她害怕别的耳朵听见。我跟你说,他真的是个疯子!
戴诺说,你说吧,我想知道。
孙素宝叹了口气,直起身体。人都死了,说他也没意思。反正你结婚了,就知道老公是怎么回事了。女人都是这样,男人都是那样。老公和嫖客其实没什么不一样,如果有一点不一样,我看可能就是嫖客付钱了,大部分讲文明,老公不用付钱,所以不讲礼貌。你干吗笑?你不相信就结婚看看!
被害人怎么对你不讲礼貌?我时间不多了。
结婚快六年了,差不多他每天都打我。在家的时候,他也打他爸爸妈妈,打得他们都躺地上了,还打!我公公婆婆都六七十岁的人了。原来一直生不出小孩,我公公是五十多岁才有他,所以宠他!
他为什么每天打你?
我也不知道。他反正找理由打嘛,打一巴掌也痛快。有时候我只是听歌高兴,他抓过我就往墙上撞,打完就那样。唉,你没结婚不懂,就是脱我衣服裤子,懂了吗?我踢他,他就绑住我做。有一次,我吐他口水,他还把新被子从中间剪成两半。太可惜了。他就那么凶!月经来的时候,不能做,你知道吗?他才不管,我的月经很长,要七天才干净,可是,他想做七天就七天,不放我的假,所以我有妇女病。我觉得他是疯子。我不高兴,我不听话,你打我还有理;我高兴的时候,我赚钱的时候,怎么也打我呢?你说这人奇怪吗?我婆婆说,男人都这样,说出去丢人。可是,他绑住我的时候,我真的就想杀死他。
这些你跟警察说了吗?
神经病!你是女的我才说的!我又不是疯子。对那些男人说这个干吗?他们问到了,我就说他脾气不太好,其实也就是脾气坏嘛,我才受不了了。
有谁能证明被害人这样对你吗?有没有病历?知情的好朋友?
我公公婆婆嘛。他们最清楚他儿子了。病历?有啊,很厚的。有一次下身被他捅得出血嘛,害我们春节都回不了家看小孩,钱都给医院了。
病历在家吗?
没了。上次就找不到。好久都没看到了。搬家搞丢了。我们社有个私人诊所梁医生,她知道我经常去看病,不过,后来梁医生好像打针打死一个人,就逃走了。说是黑诊所,被查封了。还有一些小诊所,也是黑诊所吧,又看牙又看屁股,人还经常换,他们可能记不住我。大医院除了那次出血,几乎不去的,远,又贵。
有知心朋友知道这事吗,比如,有谁陪你扶你去看伤?
这边没有知心朋友。几个老乡也不好,男人喜欢占我便宜,女的讨厌我。我一个也不喜欢他们。如果在老家,孙红凤、杨招弟她们知道我的事。我们是结拜姐妹。她们知道我在老家被打的事。
这里,还有什么人可以证明吗?
你还不相信我呀!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不相信我呀!
孙素宝突然把头发撩到耳后,你看,看我耳朵!这被他咬掉了一半!
戴诺看到,孙素宝的左耳下半部都没了,缺损的伤口部分,糊糊扭扭地愈合了,像个报废的软胶假耳朵。戴诺有点目瞪口呆。孙素宝往身后的小铁门看了看,突然起身,把裤子褪到大腿上,然后用手把衣服提起:
看!他刻的!
孙素宝的小腹上,有两团黑蚯蚓一样的伤口图案。孙素宝说,是字。你看出来了吗?上面是荡,下面是妇。经过解说,戴诺看出来了,上面是小写的零,下面是妇。
为什么是圆圈?
他要刻骂人话嘛。荡就是鸡蛋的蛋嘛,零就是蛋的简写。所以就一个圆圈,加一个妇字,就是骂我荡妇。
你怎么让他刻呢?
我当然不让!他绑住我了。手和腿,还有肚子都绑住了。嘴巴也堵住了,怕我叫嘛。那天他特别不高兴,人家装修老吴不要他了,到理发店,他看见那些来洗头的男人摸了我。所以他非常不高兴,一回家就打人。我说,我在养你啊,你为什么还打人?他就更火了。他是用木工包里一个尖尖的、是不是叫凿子的东西刻的。痛死了,然后他倒上墨线水了。然后他还爬我身上!我又痛又恨拼命扭动。他说,你再撒野,我就刻你脸上!他真的敢刻。我就不敢动了,但是,那个时候,我手上有刀,他一定就死了。我不会让他活这么久!
装修队的老吴现在在哪里?他和你们很熟吗?
老乡啦。听说他家离我们自然村还要500里呢。到处流动的,不知道在哪儿。他们不要金虎后,就再没来过我家。
你公公婆婆知道他刻你肚皮的事吗?
知道!我气死了嘛,第二天一早就打长途电话叫他舅舅告诉他们了!金虎他舅舅是乡下送信的,有文化。我本来今年春节回去就要让他们亲眼看看金虎做的好事。耳朵被咬掉的事,就在他们家,咬掉的那一半被隔壁金山家的黑狗叼走了,我公公还追出去,那狗就吃下去了,没办法要了。
为什么你要分尸呢?
不是说了吗?他个子很壮,我弄不出去。后来我想扔到院子里的井里。可是,这里人和我们那边的人不一样,挖的井口很小啊,整个人塞不进去。
你逃跑的时候,为什么还找男人?我看到你后来交代是你勾引他们的。
我本来觉得杀了老公再勾引其他男人,给警察印象不好。所以,我就骗他们说那些男的勾引我、强奸我。其实,我是钱被小偷偷了。我想买车票,我要回家看看我公公婆婆和孩子,再给他们留点儿生活费,然后我就逃得远远的。可是我没有钱了。所以,我就找男人了。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女人不靠男人,什么事也做不成。这世界就这样嘛,男人不靠女人活得挺好,女人就不行。
主任不在自己的办公室。戴诺直接往小会议室走,几个合伙人总是在午休的时候打牌。主任看来又输了,他身子僵直,一只手拼命打桌子:你以为什么啊!黑桃他第一轮就没了!你他妈不会算牌就打保守点儿嘛!
主任对家是证券专家李合伙人。尖嘴猴腮的李律师最恨别人说他不会算牌,他把手上的牌重重摔了出去: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出那张牌,我们想输都输不了!你看看我手上的牌!
戴诺站在主任旁边。主任火冒三丈地洗牌。戴诺说,那个杀老公案子,我想做点调查……
主任在摸牌的空当,扭头看了看她,是你,哪个案子?杀老公的?简单案件嘛,随便弄弄就算了。回头我再给你案子。
我早上会见被告人了。听上去被害人是个很恶劣的男人,虐待狂吧。
咳,都是这样,自己快死了,就往死人身上推责任。有证据吗?主任用胳膊肘一指香烟,帮我拿一支,点上。
戴诺把烟塞入主任嘴中,点燃后说,被害人施暴成癖,被告人的耳朵都被咬掉一半了,肚皮上还被他刻了字。
什么字?所有合伙人都停止了理牌,一起发问。荡妇。戴诺说。对嘛,李律师说,我听承办警察说,这女人就是小荡妇。说不定是哪个嫖客刻下的。
主任嘴里衔着烟,腾起的香烟熏着他眼袋深重的小眼睛,看上去像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主任歪着脸含糊不清地说,是啊,你怎么证明是被害人刻的?
所以我想调查一下。
这是指定辩护啊,没有人给我们出调查费啊!向法院申请调查吧。好好好,你别吵我,你随便玩玩,不好玩就算了。哎哎!是调主吗?老李是你的9吧?
戴诺知道主任、知道老师们会那么看的。他们是对的。法律不是凭感觉的,法律只对证据认账。戴诺能判定孙素宝说得大致是真话,但是,如果找不到证明,即使它们是真实的,也没有价值,因为它不是法律上的真实。
而孙素宝本身并没有意识到这些话在法律上、在定罪量刑上的价值。
戴诺又专门到法院再次翻阅案件卷宗。她仔细比较了十二次的讯问记录,关于你为什么要杀他,孙大都是这样说的:他先打我,我很气;他脾气不好嘛,他脾气好我就不会杀他;谁叫他对我那么凶!或者:他对我太不好了。
只有一次,有一名警官问:他对你怎么凶?
孙答: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答非所问。甚至让人以为是标准的妓女对男人的评价。果然,这个相对最细心的警官不再停留了。接下来他问,你为什么在逃跑的车站,又勾引男人?
还有一次,在检察卷宗中,孙突然冒出一句:我早就想杀他了。反正,我们两个不是他杀死我,就是我杀死他。
检察官说,你厉害。你都快把被害人脖子切下来了,为什么?
孙答:他还瞪我眼睛呢!我本来还想砍下他的头。他经常用斧头对付我,我也可以对付他一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