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竹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3
|本章字节:5224字
仁定邦骑马专程去县政府找黄中耀县长。那天女儿催他立马要去,他说等个一半天看万清回来不。他预料孙女婿不会出大的事,他说去台湾也不过一时冲动,出去碰碰钉子就回来了。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当天下午县上就传过话来,说是王万清在福建沿海偷渡海时被抓,已被押送到县上关在大牢里。还说这是现行的反革命,是镇压打击的重点。荣荣听后又是惊魂落魄般来找爷爷,定邦看着事情严重,立马去了县政府。
泔泉县政府在县城中山街正中,坐北朝南,大铁门,进门一个圆形小花圃,由于长期无人管理,乱七八糟地长着玫瑰、冬青和杂草。花圃后一个大照壁,用仿毛体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照壁后边是直直的一条路,两边并排一幢接一幢的平房。
这位既是恶霸地主又是镇长的任定邦,加上县长对他的特殊的接待,在整个县早已成了爆炸的新闻,县政府大小官员无人不认识他。收发室的老头接过他的马缰,开玩笑般说:仁镇长,您总不能把马骑到老爷大堂上去!黄中耀县长正在开会,听说他来了,遂将会议安排了一下亲自迎出来。定邦单刀直入地问王承德的情况,黄县长一脸惊诧地反问:问他干啥?定邦则吃吃磕磕地说:我就问一下。黄县长似乎听出了他话中有话;咳嗽了一声,变得严肃而认真地说:老兄啊,我的镇长同志,这话是不能问的,特别是你!仁定邦只得以实求实地说,我孙女嫁给了他儿子!黄县长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仁定邦只得又重复了一遍,黄中耀似对他又似自言自语地说:天哪,要往台湾跑的要替父报仇的就是你的孙女婿。仁定邦听言已觉出了问题的严重,也似自言自语的说:有这等事?黄中耀则提高了嗓门说,我的老朋友,你咋把孙女许配给了这等的人家,那个王万清至今还在监牢里大吵大闹,我们正开会商量这事,你竟然来了。听了县长埋怨之语,仁定邦似解释又似自言般说:那是那个年代的事了,我也是没法被逼的。你都不想想,一个恶霸地主的孙女,谁个敢要?定邦露出的全然是怨恨与焦躁,俩人一阵静思,黄中耀似蓦然回过神来一般说:老兄,咱到我房里去说。俩人一同来到黄中耀县长办公室,黄随即关上门,惊惊讶讶地说:老兄啊,既是这等关系,我向你交个底,王承德的事是政治问题,有些事已牵涉到上边去了,案子正在查,若还真是那样,甭说我这县长,他专员省长也管不了的!咱不说这个,有大的情况我会告诉你。至于他儿子,一个大大的神经病,这样喊下去是要杀头的呀!见黄县长又紧张又做难,仁定邦思忖一阵后认真地说:我明白了,我知道以我的出身,以我的身份是不该问此话的,但我敢向你保证,这娃过去可真真是沉稳寡言,好学勤劳的。给你说句实话,从小到大,还没和人吵过一次架哩!一听此言,黄县长似同情又似理解般说:那这是咋了!是不是真的有了神经病了?定邦说我想肯定是神经出问题了。俩人又是一阵沉思后,黄中耀先惊惊地开言说:老兄啊,这样吧,我写个条,让你去探视一下,见了你那孙女婿,你先试一试。若还真的是神经病,我们可以让你带回去,先医病,这在法律上是允许的;若不是神经病,我就没法救他了。我告诉你,这事只能你知我知,说出去了我们俩可都完了,你记住,这就去。仁定邦明白县长冒着对自己的前程的危险给了他这个人情,遂连声儿谢着退了出来。
去监所当然是轻车熟路,仁定邦不骑马不问路直奔东关那个让他难忘的大土壕。监所的看守看了县长的条子,遂即安排他和王万清见面,并破例给他延长了时间,也取消了在一旁的监视。见面第一句,定邦严肃地并以命令的口气问:万清你认我是谁?王万清见他,一眼的泪水似要喷出来一般并惭愧地低下了头。他明白了他并没有神经错乱,随压低声音说:你给我听着,从现在开始,要装就真装,你要装得和一个真真正正患了神经病的人一样,注意尽量少说政治的话明白了嘛!他的话落音,王万清睁着一双质疑的眼看他,他失急般直说:有病才可以出去,无病就是政治犯,是要杀头的!王万清终于听明白了他的话,眼珠儿一转,稍作思忖遂即变了脸说:你个老东西,你不在家当你的地主,你跑到这儿得是还没坐够。来来来,你进来,换我出去!说着便又哭又闹又骂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看守听见闹得厉害,遂过来劝他说,这人确实是神经有毛病了,你还是回去吧。仁定邦表面应筹看守,表现出痛苦和无奈的样儿,但心中却暗自窃喜般说:狗日的还是聪明,一点就明白。三天之后,也就是抓住黑熊的前一天,县上派人将王万清送回家,要求家人去给医病,病好了再向县上报告。
黑熊被送到县人民医院,抢救了整整一个星期才缓过气来,命保住了,但却被打得下身瘫痪。
咋弄下这一场事!仁定邦心中又烦又悔又慌又恐。他叫来铁锤,对这位刚刚涉世的晚辈想要安慰一番。铁锤一见他,哇地一声哭跪在地。他明白,此时铁锤的泪,有对父亲黑熊的怨恨,有对伯伯定邦的不可理喻,有对自己前途的绝望,有对自己家庭名声的感叹和无奈。想到这个幼嫩的心灵所承受如此巨大而又无辜的悲哀和压力,定邦说:娃,伯将你会很快送进城去当工人,伯会全力给你爸医病,伯也会安排集体给你妈一定的照顾。他的几句许愿的话,让这孩子惊叹了,感动了,感谢了。铁锤一身子扑到他怀里,哽哽咽咽说不出话来。
安慰了孩子,他让尹敏将黑熊的妻子叫到家中,他明白这位纯朴而又善良的农家女人是没有责任,更没有心情来饮酒嚼菜,他还是备下了丰盛的酒肉菜肴。他专门让瑞云一同陪坐。
他原想在端酒杯之前,让瑞云向她叙说当年黑熊祖上逃难到此时,他的祖上对他们的关照;叙说他的爷爷划三亩地让黑熊的爷爷自种三年,分文不收的过去;叙说黑熊给他家干一年活就能挣足全家人吃食的事实,他还想叙说当他被任命为镇长时,他惟一带到镇上去的便是他们的儿子铁锤。然而,当他面对黑熊妻子毫无怨恨却尽是自卑和悲痛的目光时,他觉出说这一切都是没有必要了,他用目光止住了瑞云,他们就那么闷闷的喝着酒吃着菜。当他觉出他们谁个也喝不出味吃不出味时,便轻轻一挥手,让夫人瑞云拿过来一个包裹,双手捧到黑熊妻子面前,满脸愧疚地说:这全怪他大一时失控,还请你谅解,这包钱物全当给你赔礼了!
包裹里夹着一根金条。不过当时黑熊之妻并未发现,她在接礼物时,还是连连点头似乎他在给定邦赔礼一般。
定邦还安排尹敏到医院去侍候黑熊,并安排她去付医院的一切花费。做完了这一切已是夜晚了,仁定邦踏着青淡的月光,迎着蒙蒙的雾气,独自骑马赶往镇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