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竹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3
|本章字节:12974字
与此同时,死心踏地要夺回海生的雅琦部长,也遇到了难题,在她毫无觉察之际,县委管组织的书记亲自通知她,将她调到距县最远的百里之外的南牌乡任副书记。将前后之事联结起来,雅琦终于明白过来。当初她在科委时,省上下来一位来基层锻炼的搞农业科技的专业干部。科委安排她接待并协助工作。来来往往,俩人有了了解。当那人得知雅琪是一位离婚寡居的女人,又是位大学生,而他也是一个刚刚离异的男人,便百般地追求她。一同下乡抓点搞试验,他有意把事拖到天黑也不办完,等到在农民家中同用晚餐之后,他便约她一同踏着月光,沐着温馨的夜风,闻着禾苗的香甜去田野散步;返回县委他又多次约她单独进餐馆,进酒吧,进歌厅,进舞厅。当他通过多方考察和了解加上自己的接触和交往,认准雅琦是他多年期盼的伴侣时,先是背着人在省上找人和县委书记联络,将雅琦提拔为县委组织部副部长。他之目的显然是讨好于她并表示对她的赤诚;而生来就豁达爽朗干练果断的雅琦却没料到他有如此之想法,诚惶诚恐之际,她无奈地上任之后,便向他叙说了自己一生来在婚姻上的不幸和对海生的钟爱和痴情。那位科技干部听后如同一团火掉进了冰窑一般,经过反复的自醒和自悟,还是选择了主动进攻的方案。因为他认为,他们并没结婚,他也完全有这个权利主动出击。如此以来,俩人又多多少少有了误会和磨擦。最严重的是,一次他硬要呆在她房子和她过夜时,被她拼力推出去并关了门。眼下当她正筹划着将海生上调时,自己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地被调到山区去,调她之时是那位科技干部返回省城一月之后。有办法将人提起来,也有办法将人压下去!这就是社会,这就是政治,雅琦心中明亮得如同打开的窗户一般。若还真是她一人,甭说上山区,就是支边进藏十年八年她也不怕,可眼下,她还带着一个刚刚入学的儿子,她不能将儿子也带到山区去。她为难了,她真的为难了。她将这一切托盘如实地说给了海生,海生也只能陪着她叹气。一直期盼着赶快调走的海生,却盼来了他的人生的又一大转折。
那天,当他独自一人钻在房内,为雅琦之事而烦燥时,镇上汪兴全书记叫他。连月来,王绒绒依然不时找他,从镇上干部怪异的目光中,他觉出了尴尬和不安。有一次他专门让她到房内有意识大开着门窗却是瞅准门外无人时,严肃地对她说:绒绒,我们的相好不会有什么结果,我求你了,除过开会或集体活动,以后您再不要找我好嘛!他原以为这样对一个大姑娘说话,她就是有一颗钢筋水泥浇铸的心也会被击散,可少年稳重,口齿伶俐,颇多主见的王绒绒却以严肃对严肃地对他说:仁书记,我这那一次来不是有正经的工作要谈!海生说:我没说你没有正经的工作要谈,可是影响却不是这样,你知道嘛?咱这事在镇上影响大了!全当我求你了,我还年轻,我有我的前程!海生越说越激动,一时听得个王绒绒先自惊了、呆了、愣了、怒了。即刻以牙还牙说:你有前程,难道我就没有前程,你也太自私了!人家来只是想见见你,想和你说说话,还不都是奔前程的事,这也错了!有人说闲话,让在我当面来说,我愿意,我愿意,我就是愿意,看他谁把我吸了!一见绒绒动了真的,海生立马便软下来说:好绒绒哩,你若不是一个能干的女子,我能这般待你嘛,可农村,农村和镇上不一样呀!我是干着国家的事,我干这事也不易呀!海生说着似要落下泪来。见此,绒绒思忖片刻对他说:仁书记,说此话你不觉得见外了嘛!你放心,我虽是个农民,我也有我的人格,我的自尊,你忙吧,我走了!这次谈话之后。绒绒再没来找他。旺书记叫他,他思摸着绝不会有什么好事,便硬着头皮去他房里。而旺书记这次见了他,一改往日之严肃,又是沏茶又是递烟,没了只对他说一句话:你调团县委了,这是通知,将手续移交一下,立马去报到。他全然无法预料竟到了这一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他摇一摇头证明自己脑袋还在,证明眼前就是书记给他谈话时,张开的嘴却不知了说啥好。
移苗、栽培、管理、育种的西瓜秧苗一口气不歇地勃勃欢欢地长起来。为了打胜这一仗,海生每周日都回家。听说西瓜秧生长喜土肥而不喜化肥,移苗时他将土粪全部捣碎过筛后,一个瓜苗窝上两铁锨,他是基本上将瓜苗栽在粪堆上。天旱了,他和二女一人一付担,从泔泉河担水,一窝一窝点浇。肩磨肿了,给扁担上裹一个棉袖筒咬咬牙,继续担。一边的肩上终是出血了,便倒到另一肩。另一肩担上不顺乎,走起路来一不小心栽倒,水倒了一身,泥沾了一腿,爬起来,继续担,硬是咬着牙将一窝窝瓜秧浇完。瓜秧吃饱了喝饱了象疯了一般长,长得海生心中说,长吧,快给我长出一院房来。让她们母子有了永远的庇护之后,也好让我安心离去。看着同样的瓜秧,二女心中却想,我真幸福,难得有了这样负责任有能耐的丈夫。这般一想,她的心就热乎乎地,也觉得全因为自己是个无能的农民,才逼他到了这一步,她就百般地照顾他。到了田里,干活一开始,她对他说:撑不住了就歇会儿,你本不是干活的人!当他硬是挡不住和她一块干时,她就心中默默地加劲说,只要我能多担一担,他就能少担一担,她就身不由己地加快了脚步!回到家中,她就强迫性地命令他躺着不许动,她即前后打扫,做饭洗衣,喂猪喂鸡,忙得屁股不沾炕沿。吃饭时,一家人吃汤面条,她只给他捞一碗干的,还时不时炒两个鸡蛋斟一杯水酒,双手捧到他面前说:喝杯酒能提精神的!每当她做着这一切时,患难中的相互关照,虽使他体验了生活的甜蜜,劳动的幸福,但海生的心中一阵享受之后,倏然七上八下地想,我该咋办呢!我到底是该撇下他们母子去呢?还是和她厮守一生?他真是不知了自己该咋办。他的心中便有了酸、甜、苦、辣、涩的各种味儿。
一部秦腔现代剧中有一句唱词:人心上有了事只显夜长!海生却是心中有了事,时间便不知不觉飞一样地过去了。眼看着瓜藤将地盖严了,开花了,结出瓜了。为了加强管护,专门叫来勤劳而又诚实的娃他二舅整藤、压蔓、搭瓜棚。他还给娃他舅表态,瓜子收入的钱三分之一分给他。一句话说得娃他舅嘴上虽说不要,笑意却甜蜜蜜地从嘴角溢出来。然而,谁也说不清因为什么,在满地已摆下碗口大的西瓜时,一夜之间瓜秧全焉了黄了。一周之内,瓜藤全萎到田里。二女又一次破例找到县城,海生请来他的技术顾问杨农枝。杨农枝看后说:要么因为那一场干热风,要么就是因施化肥过多,将瓜根烧坏。这般一说,一下子提醒了二女,为了加快西瓜的生长速度,二女和他弟齐齐给瓜秧增施一次化肥。杨技师说,赶快浇水将化肥分解。海生也没回单位,立马与二女和娃他舅挑起三副水担,如同抢险救灾般担水浇瓜。这次尽管保住了瓜秧没死,但却是奄奄地缓不过劲来。西瓜吊在藤上变成了一个铁圪塔,眼看立秋了,摘一个最大的瓜劈开一看,也还是半生不熟。此时,长出新芽的瓜藤也日渐枯萎。无奈之际,将满地的西瓜摘到一块。请村人来吃,说是只吃不许拿籽。许多人都来了,但吃出瓜籽大都半黑半白,半生不熟,一些瓜子还嫩得只有一包水。到头来,只收了二斤半瓜种。
人常说失败是一种打击,对海生而言何止于此。要说养鸡的失败,让他饱尝了一次失败的苦瓜的话,育种的失败更是一次雪上加霜。一次次的失败让他不由得不去想,难道这一切都是天命,都是天意所致,他是一个不信天命的唯物主义者,但佛的书,道的书他却是常翻看那些慈悲为本,忍辱为行;那些十善、四摄,六度的佛言;那些道生万物,德养万物;那些圣人无共等等,还有人生谦逊,无私,容人之语,他也是常记在心并做为自勉之词的,难道上天连他迈出的第一步也要挡。人常说善恶有缘,善缘德惠,而自己之做为是善行呢,还是恶行。想到此,他开始觉出佛是要讲灵魂的,自己灵魂深处的想法不是恶的抬头嘛!如果说直接做坏事是做恶,那绕道去干坏事更是一种大恶。想到此,欲要抛弃二女之心,如同一个巨大的磨石压在他之心口,压得他似要喘不过气来。
正当他心情恍惚烦闷之际,与一友闲聊中,谈及建房之事,友人说愿给他一车木材指标,让他找车进山去拉。朋友现任着一个乡党委的书记,木材指标是县上下发给乡上,这位书记设法给调整出来。养鸡、育种不都是为了钱,这钱当然也包括买木料的那一部分。而木料从县木材公司买,一方少说也得二百多,若去林区拉,包括运费在内,一方也不过百元。真乃瞌睡遇上枕头,海生立马托熟人找来一辆货车,又对领导说父病危,请一周的假,然后去木材公司问清了路线,并经木材公司采购员介绍了林场一位小领导,带上两袋面粉,两条香烟,背上二女为他烙的五个大锅盔馍和一瓶油泼辣子,与驾驶员一大早驱车上了路。翻秦岭,过凤州,到留坝,车奔驰在盘绕蜿蜓的山路上,爬狭窄险陡的山路,看晓雾蒙绕的群山和满山碧绿森森的灌木花草,还有那山顶六月的积雪,迎着如同过滤过的清新的空气,海生周身便有了无法言表的爽意。
晚上十点之前赶到了林场。在一个山中小店往下,翌日一大早便将面送到要联络的小领导家中。那人虽五短身材,态度冷漠,但看见面粉眉眼却挑出笑意亲自领他去找发料员。刚一出门,海生求人家说,这是给乡上扶贫用,一定要好料。该说是那两袋面粉的作用,小领导找来发料员如此这般安排了一番,那人便热情地领车进了一个山沟。山沟里,沟底一条小溪,沟一边约丈余高开出了一条路,说是桥,实则是将木料摆在河床里。路仅一车辙宽,路面坑凹不平。进沟不到百余米,又要跨过河上另一边的路,小河上的桥是圆木架成。圆木上还不时漫过水。车进河里,若进不能退也不能,咋办?海生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好在司机勇敢,一加油门,竟然突突突地冲了过去,让海生长出了一口气。进沟少说也行了五六里路,在沟的尽头,终于看到了刚伐的堆成垛儿的木料,车停了下来。要装车了,又瘦又小的象个猴子的发料员竟然提出不可以挑捡,要求看准一个垛给完地装,海生急忙将一条烟塞给瘦猴。瘦猴挟上烟立马改了口话,喜咪咪钻进一个小木屋里睡觉去了。该动手装车了。别瞧那些山民,一个个虽如同刚从原始社会过来一般,而你看上的木料,他们偏不给你上车,你看不上的,他们却拼力地向上抬,急得海生连喊带叫也无济于事,多亏司机问清了那装车的队长的姓名,将他叫到一边,将那一条烟捧上,那人才站在车前宣布,凡是主人看不上的,一个也不许装。
别人装车时海生兀自捏指盘算:加上所送的面粉和烟钱,和检尺员放松的尺寸,多给的少说也半方以上的木料,一方最多超不过六十元。装好车后,海生左一看,右一看,檩条是檩条,园木是园木,全是青一色的红松,心中好不高兴。即就是给司机和给指标的书记送去一半,一方也才120余元,六方木料,别说盖一栋房,就是两栋也绰绰有余。海生如此反复地算,笑意时刻挂在嘴角上。车终是平安地驶出了那条沟,上柏油路后风驰电挚般行驶的货车发出的声音如同给海生伴奏着一曲舒心的乐曲一般。车到秦岭山下,正好有一小饭店,海生要司机停车,进去叫四个小炒。鉴于司机不能饮酒,便给叫了最好的饮料,俩人边吃边喝。
说来也怪,人是吃饱喝足了,车一爬坡,引挚发出之声显然是力不从心,挣挣柯柯爬到半山腰,如同咽气的病人一般,竟哧地一声熄了火。火一熄,司机紧刹慢刹,车竟然向坡下滑。司机显然慌了,脚刹手刹一齐来,车依然往下滑。眼看滑的速度在加快。司机慌乱之中打一把方向,伸出在车后箱的圆木如同树倒屋塌般撑到山崖上。车终于停了,司机和海生跳下车,看一眼山崖上撞下的石块和飞扬的尘土,看一眼车后长长的坡,再看一眼一边望不到底的深沟,俩人惊吓得双双瘫坐在路边。咋办呢?海生问。咋办呢。司机答。俩人依然无奈地坐在路边的沟畔上。若从这沟里翻下去!看一眼身边的沟,看一眼斜放在路上的车,海生只觉有一股凉气,从脊背直冲头顶。坐了少说有十多分钟,司机才将慌乱的心情静了下来。终于开口说:让我看看。车不会有大问题的。
时间大约是正午时分,太阳从山顶上直射下来,一片金辉洒在绿色的山坡上,更增添了山的明翠和辉煌。鸟儿在头顶盘旋,几只松鼠在车前不时蹿来蹿去,司机爬在车头上先查电路,电路没问题,再查油路,似觉油来得稍慢,怀疑可能刚才在风州加的油有问题,便将滑油器拆开,齐齐清洗了一遍,再发动,竟然一切正常,海生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司机大大地轰了几脚油门。觉得可以,欲叫海生上车,又转眼一想,对海生说:为以防万一,你抱一块石头,跟在车后边,我给咱起步,万一不行,你赶紧就给车轮子下塞石头,越快越好!听司机之言,海生愣愣地站在那儿,心中绝望地自己对自己说:我的妈妈,你干脆让我去塞车轮算啦!他这般想着,司机已抱来一块石塞到他怀里,回身钻进架驶室,正要发动,又跳下车叮咛:一定要站在车一旁,要眼尖手快,有危险就先顾人!司机此话更让海生起了一身鸡皮圪瘩。想这海生,从小进学校,由学校进机关,虽在农村停过几年,也没吃过大苦,此时到了这步境地,慌乱中全没了主张,只得机械地遵照司机所嘱,如一根木头人儿一般,怀抱块石,站身车旁。
司机发动车加油,车如同老牛爬坡一般,突突地向前移动。车向坡上爬,他在车后跟,车慢了他走,车快了他跑,他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车轮子,心中只木然地反复说,只要你娃停我就立即塞。如同人憋足了劲只吸气不呼气一般,车竟然稳稳上路了,少说也爬了三、五十米,到了一个稍平的路段,司机终于停车开门,招手让他上车,他将块石扔开,正要上车,司机又叮咛他将石块抱到架驶室,他明白了司机又在以防万一,遂抱石块一同上了车。最多也不过三五里路,正跑的车又熄火了。好在这一次路段平,加上司机已有思想准备,说刹便刹住了。这一次司机又将滑油器清洗了一遍。走了不足一里路又熄了火。司机只得又在滑油器上拆腾了半天,发动正常了,向前一看,一个长长的拐来拐去的弯儿又急坡又陡的山路,少说也有五、六公里长。司机思忖片刻对海生说:你看这么长的坡,为了保险,你还是抱上石头跟在车后,我慢慢开。眼看着太阳躲身到山后,山坡上闪光的绿,倏然变得墨黑一片,山风从沟底窜上,如有阵阵阴风袭来。海生木然地接受任务。其实,此时他已不知怕了,那怕是让他去跳这深沟,他也敢去,更莫说让他抱石头跟在车后跑。就这样,一个在前边慢慢地开,一个在车后吃力地跑。车一熄火,他便将石头塞在车轮下。车开动了,他又抱上石块跑。等爬上山头,月亮已从那一面山上升起来。当司机将车停在秦岭山最高峰时,海生一身子倒在路边的草地上。
他的周身衣服全湿透了,他的发稍全贴在额前,他的脸已被汗水和泥土抹得如同戏上的花脸一般,他的气喘得心似要从胸腔跳出来,他的周身已没了丝毫力气。见此,司机急忙冲过来扶起他说,这儿不能停,快进去,说着如同塞物品一般将他扶起来,他便如一块无骨的肉泥一般被连搀带拖塞进驾驶室里,下坡路,当然不存在问题。等到车出了山,上了平路,尽管也时不时地熄火停车,但已没了任何危险,海生在驾驶室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天将黎明,当司机在他家门口叫醒他时,他才从梦中醒过来。他跳下车,双手推门,门竟然未关,他觉蹊跷,轻轻推开门,门正中三根香火插在一个盛满细砂的碗里,燃得正旺,二女跪着身子已斜躺在地上,显然是睡着了,听见门响惊得一身子坐起来。他上前扶她,二女没等他扶一身子爬起来,冲身到门外看,边看边说,回来咧,回来咧!然后看一眼海生,拉了他一把,再看一眼司机,看一眼满车的木料后才踅回来,在那三柱香火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嘴里似还不停地说着什么。磕完头将香火移向一边,将司机让进房内,急急地打来一盆热水放在司机面前,踅身进灶房拉响了风箱。
村人帮忙下了木料,送走了司机,海生整整在家睡了一天一夜,当他清醒过来后问二女,敬三柱香为何?二女则自信而又自豪地说:你前脚走,我就敬上了香,三天三夜过了,还不见回来,我实实坐不住了,就跪在那儿祷告,求神仙保佑您平安回来!神仙真灵,这不平安回来了吗!二女说此话时,激动的泪水在眼内闪闪地放光,当她说到山神爷终于保佑你们平安归来时,闪闪烁烁地泪花便涌滚出来。这就是我在她心中的位置呀!一个人活到这个份上,还不知道,他还算个人嘛!海生不止一次地这般自我感叹,二女跪睡在香火前的身子,便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