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石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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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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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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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5390字

海生在地区团委参加了会议。他在团县委分管农村团支部工作,这是团县委工作的大头,地区团委开的是农村先进团支部工作经验交流会,即要听介绍,又要看现场。共开了三天。会议结束,刚返回单位,家中稍话让他立马回去,还让他带上儿子一块回。三夏刚结束,返单位还不到一个星期,有何事这般急呢?他觉蹊跷,可一想到已是耄耋之年的大娘和父亲,心中一下子惊慌起来。


因了天雨,地上湿没法凉晒,将打回的四、五石麦子全倒在脚地和门道里凉着。海生和二女还要抢墒种玉米,大娘每天要爬到摊开的麦堆上,双手将麦子刨着倒腾一遍。若不翻腾里边一发热,麦就发霉了。那天,从田里回来,大娘坐在麦堆上拭汗,他看见大娘满脸的痛苦,遂问:娘你咋啦!歇着,我来。娘说:没事的,你歇着去。眼下莫不是——他不敢向下想了。他安排儿子搭车回,自个骑自行车立马走。25公里路他只骑不到一个半小时,大约上午十一时许回到家。一看,自家门锁着,他就向老屋赶,村人有人问他你才回来了?他也无心去答,只是朝老屋赶。到了门前,老远看见一堆人在门口说话,似在商量着什么,见了他也只打个招呼,他觉出确实不对劲,直直朝里走。进门,被大嫂一把抓住带到大娘的卧室。大娘已躺身在脚地上新支的一张木床上,脸上盖着一个白色的手帕。见此,他真的不知了自己是自己了,一头扑了过去,抓住大娘的一双手,手已冰凉,是那种渗人的凉。他再战战竞竞地挪手到大娘额上,额也是冰冰的渗凉,他又急急地用手在娘嘴上鼻上试,一丝的气息也没有,他的头便无法支撑地塌贴在大娘的脸上。他只觉得他的周身全麻木了,他的腿上的筋剧烈地向上抽着,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人中那儿针刺般的痛使他醒过来,他才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他的哭声是从肺腑里边涌出来的,倾刻那如柱的泪水全淌在大娘的脸上,嫂嫂上前来拉他,见他死死地抱着娘不放,只得任由了他。娘,你咋就这般地走了!海生心中此时只反复地问这一句话。他想起了从出生到上高小住校之前,他每天晚上不摸着大娘的奶头就睡不着;他想起了每每放学回家,大娘迎接他的慈善而灿烂的笑容;他小时候拉肚子,一个晚上拉十多次,拉下半个炕,是大娘给他收拾;他刚一懂事,吃馍只要大的,锅盔也要全的,大娘就将一个大全的锅盔中间刻了个圆眼套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上学了,寒冬腊月,大娘鸡叫头遍便起床给他搭火盆。那阵搭火盆那来的蜂窝煤,全用硬柴,为了不把烟带到学校,大娘将家中黄铜火盆上已经烧成旦旦的火球,一块一块夹到专为他特制的手炉里。说是手炉其实只是一个直径约二十公分深三十公分的小铁桶,再在火球周围偎上柴灰,火球装满了,灰偎在上边,中间只留一个小小的孔,小孔里便如红红的炉堂。他上了四年小学,过了四个冬季,大娘给他搭了四个冬季的手炉;夏天热了,拉一张草席,他和大娘睡在门前崖头的土场上。蚊子来了大娘给他赶,风凉了,大娘给他盖上肚皮,他在大娘的怀中入睡,不知啥时被大娘抱回家;困难时他喝的是大娘专门给他留的羊奶;他在石鼓镇上初中后,大娘每周给他一碗羊肉煮馍的钱;文革中他在学校革命起了武斗,大娘连夜晚赶父亲去学校接他;为了给他弟兄娶媳妇挣钱,大娘在纺车的手把上磨出了指形;还有后来每每三夏大忙,弟兄们合伙用打麦机打麦时,大娘总要叫他到身边说:娃,把这先吃了,大娘给他的是她常吃的止痛片。大娘说无论啥地方痛,一吃这药立马就不痛了;大娘还说不行了就歇会儿,你不常干活,咱人多,你干不了就少干点。后来工作后,每每从单位回来,海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大娘。他看大娘从未空着手去,有钱没钱也要设法买点好吃的,那怕是一斤水果,一包糕点。只要坐到大娘身边,他便觉得天也高了,地也宽了,他就将心中的一切都要告诉给大娘。当然大娘也反复叮咛他过日子的许多重要事情。海生不只在儿时,就是长大工作之后心中常说:中国不可以没有毛泽东,家中不可以没有大娘!眼下这一时刻却真的到了。如果说是大娘对他的关爱构成了他的灵魂的话,还不如说他的灵魂早已属于他最敬爱的大娘。他整整在大娘身上爬了半个多小时,当他觉出这一举动是全然的无望时,才无奈地收回似乎已梦游了一次天堂或者地狱的心,收回了无奈的目光,抬起了如痴似呆的脸。


因等他而推迟的入殓要举行了。海生亲自抱着大娘入了棺。当他抱起大娘的一瞬间,他只觉得头晕晕的,脚飘飘的,似乎自己又不可以自己了。他是被身后的俩个人扶着将大娘入棺的。接下来,看坟地打墓,公布执事单准备葬礼,村人都说,老丧是喜事,全都来帮忙,家中里里外外忙成了一锅粥。由于文革中村上的老坟全部被平,包括老坟里已有几百年的柏树亦被挖光,村上将公墓定在村西泔泉河岸边的罐罐沟里,那儿已有不少的人先去了。尽管如此,每每谁家有了丧事,还是要先请风水先生。然而对大娘,海生却坚持自己要去看坟地,他说他不管这么多,他说大娘的坟地必须是他去确定;他说他确定的位置他才放心。他去之前已为大娘的墓地拟了副墓门联,上联是:九宗山前漆灯荧荧明福地;下联是:泔泉河畔松柏郁郁护佳城。横额是:山高水长。——他的意思显然是让大娘在那儿安心地等他,等他百年之后也来此伴她。家人见他死心踏地,只得依了他。他还自做主张要在仁义村第一个给大娘做砖箍墓。当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他便一人钻在房里写祭文,拟碑文。他找父亲和母亲谈了大娘年轻时的一切。然后以泪洗面中作完了祭文。他作的祭文的全文是:


吾母郭氏慈孝惠贤兴家育后德重于天上而奉养备极辛艰中而和睦阖家俱欢村邻相处仁德厚宽下而教导可比圣贤主馈家事紊条不乱勤俭持家率身在先心强好胜利索干练和蔼刚毅直言果敢好善乐施扶贫济难难忘之事尽在六三家口众多与国同难吾母力撑独克艰难一辆纺车嘤嗡摇欢十载不辍苦熬苦煎纺出家传纺来新天家业日兴蔗节甘甜意在共享颐养千年陡屺生悲昨活人间懿训陈情梦萦魂牵愿母同在天上人间。


葬礼包括成服、祭祖招魂、拜街转饭、扫墓、迎接宾客、吊唁夜奠、宣读祭文,一切都在司仪的安排下新老结合地进行,新即指开追悼会用的是新的仪程,老则指祭奠献饭等则用旧的理俗。


所谓的迎接宾客,是指迎接前来吊唁之人。每每有亲朋拿着高斗大蜡、花圈或金童玉女来,先停在村头,由孝子与儿媳孙女们成服后排成单行的长队,在吹吹打打的乐人的带领下,前去迎接,每迎一人,都要行大礼,以示尊敬和致谢。


先是王绒绒来了,她与城关的几个村团支部书记同来,一伙来了五、六个人,有男有女,拿来一个少说也有一面墙大的花圈,还拿来三余丈长的白涤凉灵布条,用毛笔写好的梦入华胥,驭鹤仙乡八个大字已贴钉在布条上。不等管事者问,王绒绒便自我介绍,他们是代表城关团委来的,当时海生在孝子的队里迎馔,看见她们来了,泪流满面上前还和王绒绒握手致谢时,王绒绒却凑上他耳根轻声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乐人吹吹打打将他们迎了回来。王绒绒去礼宾司前登记了礼品,还特意交上了50元,说是自个的礼,礼宾司翻眼将她看了一阵,似在问你和他啥关系,竟夺了来礼之魁。可她还是以目回敬,啥也没说。礼宾司有意将王绒绒的名字写得大大的。王绒绒与几人一进门,在灵柩前行完大礼,便将他们拿的灵条布拉开挂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


该说是自己的丈夫的下属或者说朋友送来的花圈和最显耀的祭品,因的是一种潜生的自我的荣耀,二女自觉离开了孝子的队伍给王绒绒又是敬茶,又是敬烟,还安排厨师给她们准备饭菜。海生陪王绒绒坐,王绒绒只坐了一会儿,便告辞而去。当海生将其送到北京吉普车前时,王绒绒却是又眼捧着泪花说:仁哥,多多保重!随即拧过了脸去。海生看得清清楚楚她在拭泪,自个的泪水便也夺眶而出了。她这一声仁哥真的将海生的心又一次叫碎了。当海生为二女对王绒绒的礼貌热情而满意时,莘子和雅琦一前一后到了。她们都自我介绍说是海生的同学,朋友。他们都行了百元大礼,她们俩人碰面时也礼节性地打了招呼,在灵柩前上过香后,雅琦坐在礼宾司一旁看用毛笔写好贴在墙上的祭文,莘子在灵柩前将自己带来的香蕉、柑橘、西瓜和一应的糖果一盘一盘敬献在灵桌上,并跪下磕了三个头后,拿上自带的围裙,加入到村上帮忙做葬宴的妇女们蒸馍洗菜的行列里。


二女不时地投来死呆呆的目光盯着海生。一看见莘子、雅琦,海生只觉头轰地一下,紧张得周身的血管似要爆炸了一般,当他只盼着她俩送完礼就走,而她俩全然没有要走的迹象时,他确实无奈到了恐慌的地步。此时,与他一同紧张的还有他的母亲尹敏。尹敏心中明白,这可是老爷子(指仁定邦)明确表态不能做的事,海生咋就这般胆大妄为呢?这两个女人也真太过份了呀!万一让老爷子看见她俩来了;万一二女无法再容下去,在大娘的灵柩前与这俩个女人吵起来……尹敏不敢向下再想,她先回房去找定邦,想先将他稳住。当她看见定邦依然静身躺在炕上时,急忙出门,从孝子队列中将海生拽出到一边,悄声儿急切地问:她俩来了,是你叫她们来的吧?海生说:我咋能叫呢!尹敏说,叫没叫这阵也说不清,你立即设法让她俩走,若还让她俩搅了大娘的葬事,尹敏没有向下说,但此时她的话语,着急中全然是悲愤和恼恨。她没等海生回话,转身又去找二女。她全然用了报谦的口气对二女说:我已经对海生说了,让他立即设法让她俩走人!她还说:一切都要以大娘的葬礼为重,千万不能让他人看笑声;她还似劝似安慰般说:既然忍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在乎这一次!她还再三发神赌咒说:娃,你放心,有我和你大在,我们会给你做主的!说完她又去找海生。看着儿子无奈的表情,她欲亲自去支走她俩,又觉不妥,心想着可能过会儿她们就走了,也无奈地避到房里去。海生心慌意乱地跪在灵柩前,似在以跪来安稳自己的心。


晚饭之后开始吊唁祭奠。因了后边还要由自乐班在灵柩前唱戏,祭奠的时间当然不许拖得过长。在祭奠将要开始时,二女将海生叫到一边,手指着莘子和雅琦说:你看你看!随二女的指尖望去,莘子和雅琦头上全戴上了孝布,身上穿了孝衫。海生明白,这种重孝只是儿女儿媳子孙们戴的,朋友是绝然不可以的,而这不可以竟然成了现实,此也正是二女让他看的目的。他明显地觉出,二女指给他看时,目光中有了怨恨和愤怒。而此时的他确确实实也无法当面回答二女,只得心儿惴惴地说:不可能,不可能的!平日少言寡语的二女却顶住他愤愤地说:不都成了事实了,咋还不可能的!二女说此话时大有与他要吵架之势。海生只得手压她的肩说:先甭急,让我问问!他遂即专门找发孝的家门中的人,他欲明确地问又似觉不妥,便巧妙地拽着她指着雅琦和二女让她看。发孝之人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遂口对他说:人家要呢,我就给了!呀,你说了个轻松,这是不可以的!海生虽然心中这般说,却是没敢再问,便速速先跑到莘子身边,再跑到雅琦身边,他之目的显然是要设法让她俩都卸下孝布脱下孝衫来,她俩却都白了他一眼,根本不理他的茬。无奈他又转到二女身边,二女却也嘴吊得如同拴了个驴一般不理他了。


尹敏一看急了,亲自找了莘子雅琦,告诉她们这种孝朋友不必戴的,她当然强忍着用了劝说的口气,好在她俩给了她点面子,脱了孝衫,孝布依然戴着。尹敏无奈,只得去房内守着定邦,设法不要让他看见她俩。为了节约时间,主持吊唁的人安排让他弟兄一门一门来祭奠,即由他带着妻子儿女一同祭奠。这是海生最怕的,也是最不喜欢的一种办法。一来是因为和二女结婚多年,他对她有的只是同情和怜悯。他从来没有真心爱过她。连在大街上走路,包括每年一次去她娘屋拜年,他从来不和她一块走。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只要和她在公众场伙一同露面,他便认为这对他是一种不和谐,一种耻辱。二来因为祭奠有雅琦和莘子在当面,他不能让她们亲眼看见他们夫妻是多么地和睦,他绝然不愿意因此而伤了她二人的心,那怕他这所做所为是被逼的,是应酬的,他也不愿意。


连日来,因了大娘突然的亡故,二女已哭成了个泪人儿,世上那有做儿媳的这般地去哭亡故的公婆!村人都这么说。二女的悲痛已触动了海生之心,但海生心中明白,凭着大娘对她的一双儿女的特殊的抚爱,也包括大娘对她这位老实得如同一袋粮食一样的人的关爱和照顾,比如大家一块过时,暑夏三伏天做饭,烧火肯定属她,而大娘却是时不时地去换她。还有给自留地送粪,她老驾车辕等等,凡是她吃亏的事,大娘都会站出来给她公道,所以海生说她对大娘过世的悲痛是大娘的关照换来的。更何况他还时时恨着大娘给他娶回如此的媳妇,他是说啥也不愿和二女一同去做的。可眼下人家已定,兄长一家已经开始祭奠了,他该怎么办呢。他若不上,家人肯定不答应,说不定二女会在灵柩前不给他留面子。上吧,这个莘子雅琦也说不定做出让他无法下台的事来。他真是前后为难。正当他不知该咋办时,主持人拖着长长的音说:下边由海生夫妇祭奠!无奈之际,他迷迷糊糊上前,一头栽倒在大娘灵柩前。


他是被人连搀带拽拖开的,包括二女,包括他们的一双儿子,还有他收养的义子大华,全都是哭得岔了气一般被扶起。他们虽没奠一滴酒,上一根香,村人却都说:这才是真伤心,他娘真没白爱他们!接下来尽管莘子和雅琦先后分别以朋友的身份上前祭奠,海生一家却是谁也没有看见。翌日安葬,随着声声铜锣绕村响起,抬灵合墓之人陆续来到家门前。孝子们化纸起灵后,村人便将棺材平稳地从家中抬出,放入棺罩之中。孝子们被安排手握丧棒,肩拉白纤,三叩首后跪在大街之上。思想着与大娘的尸体永别就在此刻,海生的泪水如串般无声地滚落着。他没有哭出一声来,他默然地任凭那泪水流着,他心中只说着一句:娘呀!你咋就这般地走了!他是将白纤布当做靠山一般扯着,胡乱地迈着步子将娘送到了坟地。当一片哭声被三番五次地劝停时,海生回头,竟然看见了莘子着一身重孝,跪在孝子的队列里。再看雅琦,也拖着长长的孝布站在来客之中。天那,你们这都是想干啥哟!好在送葬的人多,比较乱,也没有注意。


此时的海生,恨莘子恨雅琦恨二女,恨大娘,更恨自己。他的头似要爆炸了,他的身子似要燃烧了,却是无奈地低下了头。开始下葬了,刚刚将大娘的棺材用大绳半拖半吊着送到墓坑边时,二女一身子扑过去,拼命地抓住大娘的棺材绳,亡命地哭着啕着说:娘呀!娘呀!你这一走,我咋办呀!我咋办呀嘛!娘呀!你走了,我是没人要的人了,谁给我做主!谁管我呀嘛!这悲怆而又绝望的啕哭,这突出其来的举动,让整个送葬的人都停下手,都呆然了,茫然了。许多人上前落泪相劝,她却是手抓着大绳死死地不放;越劝哭得越凶。少说也纠缠了十多分钟,直到二女声音沙哑哭昏在棺材上,家人才将她搀扶开来。她直接被搀扶回了家。扶她而回的是尹敏,莘子却是跪在孝子的行列里,动也没动。下葬时先只吹乐,接着还要唱戏,当海生亲眼看着娘的棺材被送进墓穴时,却是一身子从墓口爬起来,心情沉重地步到了围在一旁唱戏的乐队中,夺过一把二胡,拉将起来。他的双眼已经闭了起来,他的上半个身子随着秦腔音乐的悲哀摇动着,他的泪水无休止地无声地流,他的周身的每一个细胞已全在这音乐的凄切之中跳动起来,当时唱的是放饭,是儿子对母亲唱的那一段,他不管人家唱什么,自个随着乐曲在心里唱道:见大娘要入土肝肠裂断见大娘要入土我悲地喊天人一生为啥就这般短暂人一生为啥就这般艰难说是去这就去不眨一眼说是去这就去永别竟在一瞬间你一去丢下了儿孙咋办你一去让我们咋活人间你一生为儿孙受尽苦难你一生为儿孙苦熬苦煎你一生为儿孙流血流汗你一生为儿孙把劲使圆想当初你也曾受人欺凌遭白眼想当初你也曾怒斥恶徒刚正不阿凛凛正气斗凶顽想当初你一辆纺车摇落寒星摇来日出为儿孙把甘露换看着你入土我头发昏来眼花转看着你入土我心如刀绞六神无主苦难言看着你入土恨不能以身来相伴看着你入土恨不能把地上这黄土一脚踏穿想着怨着周身颤想着怨着心血翻叫声乡邻你且慢儿与你相伴到九泉他唱着拉着便栽倒在地上。


他被莘子和雅琦扶送回家。


等到送葬之人全部回来吃饭时,尹敏满屋找莘子和雅琦,却连个人影也没找见,好在她们俩人没让定邦发现尹敏说算长出了一口气。送走了大娘。家中一个大土炕,海生面壁睡在这一边,二女面壁睡在那一边,从早上一直睡到太阳落山。猪在圈里叫,羊在后院跳,二女却都没理。天擦黑该去娘坟里打怕了,海生起身背一背笼麦草,拿一把锨到坟里去。等他赶到,兄长已将坟堆整理好,正绕着坟堆烧麦草,海生将背来的麦草一并洒上去,霎时熊熊火焰直冲上坟堆顶。晚上回家,二女正在喂羊,他一进门倒头又睡。二女的心思显然在一整天的反醒之后,稳定了下来。进厨房煮了稀饭,切了红萝卜丝菜,过来叫他吃饭。他虽没回话,心口却有了一股热流,随之爬起来,稀哩糊涂灌进一碗稀饭,兀自到村南的泔泉河畔去。温柔的月光穿过袅袅的柳丝,将一片闪闪烁烁的碎银洒在河面上,似有粒粒白玉在水面上跳跃。海生先是无目标地走着,走过一段,索性坐在河堤上。该咋办呢?他一直在思考这一问题。


他清楚莘子和雅琦,表面上看着是做为朋友吊唁哀悼来了,实则是给他挑事来了。莘子的偷袭般的穿白戴孝,显然如一记重型炮弹一般,将个海生真似要击毁了。他清楚,二女就是再笨,也不至于笨到有女人杀上门来要夺自己的丈夫,竟然无动于衷。二女在坟口的最后的举动,便是被逼无奈的回击。而这个莘子,也还包括雅琦,把事挑起来人就走了,将这难题,全然丢给了他一人。平日待他衷心不二的二女,若还在大娘下葬时撕打着要赶莘子雅琦走,或者回来之后和他混吵混闹,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和影响呢!如若将莘子与二女换个位置,莘子是二女,不只会搅得大娘无法下葬,肯定当着众人的面道出真象,逼他到娘面前认错。而那阵的二女,只是以自己的悲痛和无奈以示反抗。从前到后,只说了一句娘呀,你走了我是没人要的人了,谁给我做主呀吗!事过整整一天,二女竟还丝毫没有与他对抗的举动,还给他做了饭叫他吃,想到此海生不由得心中说:二女呀,你也太良善了。如此一想,他便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住二女,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在和他人联手,欺负一个无辜的老实人,做着伤天害理的事的呀!如此地思考之中,他的原先要直接提出和二女离婚的想法又动摇了。此后,当他站起身子将一块石子撇进水中时,自己对自己说:莘子呀!你也别想得太狠了,其实你若软来也许更好一点!事情想得有了点眉目,心中也便轻松一些,海生从河边慢慢的转了回来。步上河岸,二女站身崖畔等他,他明白她是怕他一人想不开出了事。他的心里不由得一热,身不由己的用着亲切的声音叫了二女一声,俩人一同回了家。


送走了大娘,尹敏专门找儿子海生谈了一次话,她先还指责儿子,接着便一把鼻一把泪地哭说:娃,你也不小了,娃也那么大了,可不能因了一时冲动而毁了这个家呀!见娘这般悲痛,海生也流着泪对娘说: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听她之言,尹敏拭一把泪变了声说:不是处理好的问题,要赶快了断了那女人!要么你对你爸说去!难道你不怕把你爸气死了!见母亲这般激动,海生只得说:你放心母亲,我会尽快了断的!其实,此话出口,他自己心中更没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