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国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3
|本章字节:12814字
建议1不要使你的生活成为两种表演
所有的表演都是外在的,都是迎合型的。迎合着他人,迎合着主人。一旦产生主人和中心,那么,你就成了仆人,成了服从。这是必然的。既然是表演,你便会以对方的口味为中心,以满足对方为重点,你就会遗忘自己,失去自我。所有的表演都是做作的。在真实的生活中,你不要去做一个演技者,这没有必要。
他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无关紧要,他人只是在说,只是在表达和发泄他生活的多余能量,只是为了他人的自我平衡而已。你自己是什么,那才是最重要的。你不用担心这个人怎么说,那个人怎么说。你一担心,问题就来了,别人的指责或暗示的方向和问题是不断的,你满足得了么?不可能。就算你能满足,你的心也是从一个外在迎合到另一个外在迎合。这不是你的本意。既然不是本意,那么你自身就会产生内部冲突。冲突一起,烦恼便生。
一句谎言要用一千句谎言来掩盖。不然,在没完没了的谎言中,你自己就成了谎言的化身,别人就再也不会相信你。如果你想成为一个画家,你在绘画时能得到激动,得到深深的满足,那么你就应去从事绘画,而不应干一个不情愿的工作。你不喜欢这个女人,你就不必为了人情、家人而结婚。你应该过一种你自己最希望过的生活,能给你带来快乐满足的生活,你不要为了满足别人,迎合别人而活着。生活中最重要的就是自我满足。
钱物,有漂亮的老婆,有豪华的住房,一切都不缺,但他依然不快乐,不满足。为什么?因为他真正想做的事是从事心灵和精神的前沿研究,他对生命存在的本身有浓厚的兴趣,但由于外在的干扰、影响,他一直未能如愿。
在学校,他本来喜欢文科,但他被指导主修了理科;走入社会后其他同学都找了好工作,他气不过自己也选了一个能来钱的工作;同学讨了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他又气不过,也想方设法放弃了昔日长像平平的恋人,费尽心机找了个性格乖戾但漂亮迷人的女人。
这一切都只是虚伪的,这不是他心灵深处的本意,他只是为了满足外在的需求,满足虚荣的需求。这些年在表面上,在别人看来他是个很不错的青年,有能力,有爱心,条件好,生活得很好,而其实呢?这一切都只是动物性的,只是身体的简单满足,而不是其心灵的本意,心灵的满足。
他一点也不快乐。但他的弟弟高兴,姐姐高兴,父母亲高兴,朋友高兴,每个人都为他高兴。只有他苦笑。他没有真实地为自己为心灵活过一天,他完全没有对心灵负责,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来就没有完成自身内在的使命,真实的心灵一直在大脑深处总是若隐若现,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被他发现。一旦发现,他就有一种羞愧感,有一种对生活现状的懊恼和遗憾。
有一个人去看心理医生,医生对他说:你喝酒吗?他说:不喝——可他的手却在颤抖,甚至就在那一刻他已经喝醉了——你可从他的呼吸中闻出酒气来。医生又问,你玩女人吗?他说不玩。可他刚从妓院里出来——他脸上口红还隐约可见。医生又问:抽烟不?他也说不。但他的指甲都被烟薰成黄褐色了。生活中这样当面撒谎的人的确太多太多了。这也是今天许多成功人士的言行。世界无处不充斥着谎言和虚伪,这样的人无处不在。所以,我们在大街上很少能见到活得真正开心的人,全然展示生命的人,几乎没有。
大文豪托尔斯泰是一个悲剧,他一生都渴望追求心灵的宁静和心灵的愉悦。
但他有一个唠叨不停的女人,一个贪婪的女人,她要钱,她要他弄钱,她要对外满足她的虚荣心,于是他照做了。他努力地写,努力地写,他几乎成了写的工具,到八十岁的时候,他明白了,写是不行的,写是不能满足自身心灵的需要的,写也永远不能满足她妻子的欲望的。他老了。他不能写了。他只需要清静。但在那样的家庭,在那充满炫耀的家庭,他做不到。他几乎要疯了。
最后他终于得以解脱了。就在他辞世的那天,他终于获得了人生的圆满结局。
在一个风寒交加的夜晚,他得了伤寒,他再也走不动了。望着远去的列车,他笑了。他笑得那样纯真,那样坦然,这是他几十年风雨人生中从未有过的笑颜,他像一个小孩一样笑了。他终于离开他那充满炫耀的家庭,虚伪的家庭,离开了那个充满虚假做作的社会,他此时面对的是自然、真实的自然,但他的心灵放松了,彻底放松了,不再有各种重压,他安然坦然了,所以,他笑了。他笑着去了。
明天远方的老同学要来了。快点,就在今天开始打扫卫生,打扫,统统打扫一遍。这种打扫当然是应付差事的,平时半个月都不打扫一次,窗户有一年没擦过了。打扫完了,他又在楼下修电视机的小王那里借用了一台别人放在那里维修的大彩电,借用两天。他身无分文,但在熟人那里借了五百元钱作开支,于是买这买那,一切都在为明天客人到来作准备。他本不想这样做,这不是他的本意,只因他不能输给对方,他要展示他不比来的同学混得差。
一切准备妥当,家中应有尽有,人人都有手提电脑高档用品,出门有小车。
于是他在单位借了台小车。他在等。一家人都在等。在等那个客人的到来。因为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客人应该快点来,否则,他们会等不及,等是很焦急的。他们在等什么呢?当然不是等那个人,而是等那个人对他们的评论。
客人终于来了。他们全家开始做戏。客人说话:啊,你混得这么好,真是佩服佩服!那句他们全家期望的话终于得到了。在吃饭时,从没吃过海鲜的他却说都吃腻了。他老婆也在旁边附和说:难吃死了,下餐一定要换换口味。老同学看看这家人的脸色有些诧异,他看出了主人家脸色明显的欠缺营养。客人呆了一天后要走了。主人要用小车送他。在进小车时,路边有两个小孩在对话。“他借我爸爸的车。”老同学当然听到了。他没做声,他走了。就那么一句话,全部的虚假都被显露了,一切丑陋都被呈现出来了。客人摇着头走了,剩下的就是主人的失落和烦躁。
一切准备都是成功的,一切日常接待的表演都是成功的,但他没考虑到会在最后关头遇到那个讲真话的小孩。他费了很大的心思准备,现在落空了。他只埋怨那个小孩。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埋怨过自己。这些年他就是在埋怨别人中过来的,他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寻找过原因。
我记得有一次到一个朋友家去,那个朋友刚从北京旅游回来。他很快便拿出相册给我翻,他指着其中的几张合影,问我认不认识这些人。我说不认识。他神态无不炫耀地说:这都是北京的某某名人,某某部长。是的,生活中到处都充满着炫耀和做作。
故事片段:
这是一幢豪华的会议室。
上午7点至8点之间。
近7点,有近百人鱼贯而入。
整7点,安了隔音装置的门窗统统关上了。
统统关严,不露一点风声,这是老总的命令。
集训已开始了一个星期。
今天是最后评分的日子。
他们这个星期修炼的课题是肢体语言。
他们这群保险界的年轻精英演技都不错。
这次集训具体内容有三项:
一是修炼微笑;二是修炼注视;三是修炼动作。
第一个上台的是一个男孩。
面对评判老师和学友,他开始笑。
他在笑。
这个笑当然是假的。
他是为了得高分的,为了迎合他人的。
空虚的笑确笑得很迷人,很有渗透力。
但他只得了95分。
扣掉5分是因为这个笑略显中气不足,欠柔软度。
当然它不可能有中气,因为这个笑是制造出来的。
是头脑逻辑运作的结果。
是整个生命的局部参与的结果。
它不可能有源源不断的中气,因为,他一边在笑,一边瞟着评分者的面部表情,一边看着对方是否满意,他内部既在笑,又在瞟。
因此,他的内部便形成分裂。
有分裂,就有能量断隔。
所以,他的笑自然中气不足,不柔和了。
建议2不要使你的生活成为一种服从
问题大都出在头脑中。人一旦成年,就几乎拥有一颗沾满了灰尘的头脑。为什么会这样?当然是因为家庭、教育、社会、文化等使他沾满了灰尘,当然也许这不是故意的,或者无意的,但事实却是如此。
人一生下来就开始接受训练。训练的主要内容是服从。很小的时候,都是一些关于“听话”的教育,如不要玩火,不要乱动,不要哭喊等等。这种教育不仅从正面,而且从反面也在不断强化。你哭就给你的屁股一巴掌;你不哭,反而笑,大人便会给你奖励一粒糖什么的。如此反复地进行正反训练,由于记忆作用,你在一定程度上就懂得了服从。
你逐渐长大,上学了。老师又做着同样的事;他也在从正反两方面教化你:
你考得好,表现得好,就表扬你,奖励你;你考得不好,表现不好,就批评处罚你。所有的奖励都是一粒糖果,诺贝尔奖也是一样。当你走入社会之后,这种服从教育仍在延伸,主要表现为奖罚两种手段。
正因为从小到大你都在接受服从的训练,于是你在行为习惯上,在心理上便逐渐形成了一套关于服从“大人”的生活习惯。
你走进自助餐厅,你的朋友说这好吃那好吃,他问你吃不吃,你在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想吃,但由于你习惯于服从,习惯于文化习俗给你蒙上的灰尘指挥,你还是同意了。由于那不是你的本意,故你不会吃得开心,吃得舒服。
每一颗心都是一朵自由绽放的花朵。她本来可以自由自在地生长开放。但由于服从教育的强大力量使我们的本身萎缩了,被抑制住了。我们的头脑就这样被外来的文化占领了,被不符合本身的思维操纵了。我们的头脑成了木偶,成了出租公司。外来的文化,外来的服从文化在我们的脖子上设立了分公司,控制了我们身体对外的一切主权。我们本不想吃这样的菜,但由于外来强有力的文化在操纵我的头脑,它说愿意吃,于是,我们便愿意吃。
当然,这不是真实的人生。
服从,从来就不是好的。但我们的文化却说它是好的。这就是我们不负责任的教育。为什么说不负责任呢?如有一个人花了三千元去一人际关系学校学人际沟通技巧。老师只教他们六条有效的技巧,只教这些,学生只学这些。学生问为什么?老师有些不耐烦,他说,你照这样做就是了,保你管用。真的一定管用么?
不一定,老师所教的那六种技巧都是有背景的,是在一定条件下成立的,离开了那个前提,技巧往往就会失灵。
生活中这样生搬硬套的笑话的确太多了。他们只教了知其然,而未教知其所以然。这当然有不负责任的成分在里面。
儿子问母亲弟弟从哪里来的。母亲说只有有爸爸才有有弟弟。小孩将这一结论听在心里。后来小孩的爸爸出车祸死了。他妈妈有了外遇,小孩又有了一个小弟弟。他于是又问妈妈:你不是说有爸爸才有弟弟么?爸爸不在了,你又从哪里搞来个弟弟?母亲听后惊诧无言。
服从,换个角度就是不想作更多的解释。服从是懒得让下面的人过多的了解所以然。你如果有责任有信心,你应该让下属、让孩子、朋友、同事理解,从内心里理解,让他主动地去做,你才是对的。
服从者了解的永远是片断,而片断是暂时的,是没有能量流动的。片断仅仅是一个机械运动。
若你只知服从,不讲情由的服从,你就是在执行机械运动,你就成了工具,没有头脑的工具。你的行为必须按指令的路线行进,不能左不能右,要绝对化,否则,对方便不会满意。你在服从过程中,永远是仆人,是奴隶。这当然不是你我的本意,而是外界服从文化的诡计。你中计了,但你毫无办法,因为外在的力量太强大了,你若不服从,你便会被开除,你若不服从,在这个无处不充满服从的社会你便无法立足。
服从是死的,是没有你自己的头脑、自己的思维参与的行为。生命的价值在于创造,在于改变,在于无时无刻的超越。你既已服从,自然便不会有超越了。
因为服从中人是没有主见和头脑的。
生活片段:
有一条步行街。
人多。人杂。
人流很慢。
每天都这个样。
街边有一个门通向一个军训场。
场内有三十人正在接受一个教官的军训。
教官是一个少言少语的人。
他对战士道:一切都按我的姿势进行。
队员都听清楚了。
队员知道这个教官极其严格。
队员每个人都想通过这次重要的训练。
训练开始。
就在训练到十分钟时,教官由于从战场上下来不久,膝盖处受伤未痊愈。
他在前面演示踢正步。
突然,膝盖处韧带一阵牵扯痛。
教官的脚不自觉地往横处甩了一下,同时教官口中还“哎哟”的叫了一声。
问题出现了。
所有的队员也都照着横甩了一下脚,且都喊了一声“哎哟”。
队员没有错。
他们只是在服从命令。
在训练中,他们只带着身子去就可以了。
他们无需带着头脑,带着思维训练。
训练是机械运动,是肢体运动。
所以,他们都甩了一下脚,都跟着喊了一声“哎哟”。在服从中,这是自然会发生的事。
你自己的本身早就进入了无意识,进入了暗处。
而外来的指令,外来的文化、意识就占据了你的头脑,正因为这样,你的本身便被压在了某个角落,被囚禁在一个黑暗的笼子里。天长日久,你自己也就忘记了本我的存在,忘记了灵性的存在。于是,社会、文化、家庭教你怎么生活,你就怎么去生活了。
你一直过着一种虚假的生活,一种烦躁的生活。主要原因是你已成了一个傀儡。
傀儡是没有自己的快乐的。它的一切存在都是为了迎合他人。
我们生活在社会习俗允许的范围里。我们的自由是相对的,因为社会的游戏规则是那么的深刻而固定,表面上你在选择这个或那个,但本质上你并没有选择,因为那个选择来自你被外来教化的头脑,实质上这种事一直在以一种机械的方式继续着。我想起有一个男人在一生当中跟八个女人结过婚。他跟一个女人结婚,然后离婚,然后再跟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他每次都是非常谨慎地、非常非常小心地进行,为的是不要再掉进旧有的陷阱之中。他用尽各种方法盘算,每次都认为这个女人一定与另外的女人不同。但在几天之内,甚至连蜜月都没结束,他就从她身上看到以前离了婚的女人的全部缺点。几个月后,那个婚姻又告破碎。他再度跟一下一个女人结婚,这一次他更加谨慎,但是同样的结局又发生了。
他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出在究竟是改变外在,还是改变内在之上,出在你听命于你的自然本我,还是听令于外来文化占据的头脑之上。
听命于心灵的本我,你就得改变自身的缺陷。而我们外来的文化大都是指责别人的不是的,都是分裂的。这个指责的眼光一升起,那个女人满身都会是缺点了。
每当你感觉到你在选择,感觉到你是自由的时候,而实际上你还是不自由的,没有选择权的。
我们被教化成了按固定模式思维,外在的选择模式、判断模式早就以教的形式被灌输在我们的大脑里。于是,你的一切行为都是继续机械式地重复,你永远在一个恶性循环里移动。
小孩子必须接受文化,接受训练,那就是为什么我们赋予服从那么多价值,而服从却摧毁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原因。
因为服从意味着你永远是仆人。
只是仆人。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