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国平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3:53
|本章字节:13484字
灵性的头脑一定要有主见,不要与愤怒的头脑同流合污,不要进入愤怒进而推动愤怒。他应注视着那个愤怒,警觉地注视它,它就会被适时转化。
灵性的头脑是主人,他是你永远的主人。而外来的愤怒,外来的一切欲望都只不过是仆人,他们是会来的,也是会去的。生命只是一场流动的电影,充满灰尘的头脑只在两极间摇摆不定,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充满灰尘的头脑本身没有主见,它只是一切外来片断文化、片断知识的代言人,它会随环境变化而变化。
环境不是永远不变的,它一直在变,那么你沾满灰尘的头脑也会变的。生命只在摇摆之间流动,这一点,灵性的头脑应当记住。当问题来临时,灵性的头脑要不受打扰。他要注视,要警觉,要转化。
怎么去转化?
这不是说当你处于愤怒时,要压抑之以保持不受打扰,因为压抑只会制造更多的烦乱。而是说,当欲望存在时,你应保持不受打扰,但不要压抑它,压抑是容易的,表现也是容易的。你只是注视着那个负面的愤怒的来与去就行了。这只是一个游戏,让它发生在想象的天空中好了。让这个极端的欲望成为一个游戏的情节,成为流动电影的材料。不论发生什么事,你灵性的头脑都是中心,外来的一切都只会发生在你的周围。
一旦你能够从周围将你的中心分离出来,你就能够做了,一旦那个中心完全被分离出来,一旦你能够在愤怒当中,在欲望当中保持不受打扰,你就能够跟欲望玩,跟愤怒玩,跟一切负面的扰乱玩。你就做到了把生活看成一个游戏,一场流动的电影。
这个技巧是要你在你的大脑里面创造出“二”来,创造出“两个极端”来,它们是存在的,那两个相反的极端是存在的,一旦你意识到这个两极性,你就开始变成了自己的主人,否则,一切愤怒、欲望就成了你的主人。你只是一个奴隶,别人能够掌握你,只要摆一个姿势,他就能令你不快乐,只要用一个小小的微笑,他就能使你笑,你就成了仆人,成了玩具。
只要让布满灰尘的头脑当主人,那么你就变成了一面镜子,变成了一个反映者。外界愤怒,你会跟着愤怒;外界欢乐,你也会随之欢乐。你就会被外界所左右,被一切外景所牵动。
如果有人说你好,你就开始觉得好,这不是一个灵性的头脑应有的,这只是充满灰尘的头脑的必然行为、必然反应,这不是一个自主的行动。
故事片段:
老子经过一个村庄做了一件超出常规的事。
一群人聚集在那里侮辱他,反对他。
老子心平气和地说:我必须及时赶到另一个地方去,你们说辛苦了吗?我的确要走了。若你们要没说完,那只有等我回来时再说。
那些人感到震惊。
他们无法了解,他们侮辱他,他们使用脏话辱骂他,他竟然无动于衷。
所以他们说,但是我们不是在告诉你什么东西,我们只是在骂你。
老子笑道:你们可以这么做。这只是你们自身的情绪反应而已,我可以理解的。如果你们要从我这里得到回应,要看到我被骂得恼火的面孔,那你们就来迟了。
如果你们十年前这样对我,我的确会恼火。但今天,你们做不到了。
老子继续说,现在我已是自己的主人了。你们无法打扰我,任何外在的欲望都无法打扰我,我已经知道了我自己的中心。
是的,老子是一个智者。
他无论面对什么,都有灵性的头脑在场。
都有主人在场。
否则,他也会成为一个奴隶。
成为许多人的奴隶。
成为一切环境的奴隶。
一个人能被一切外景所打扰,他当然是一个痛苦的人。
若要不痛苦,惟有在大脑里分清主次才行。
去注视那些变和不变的事物。
一是我们总是活在自己制造的幻影中。
因为那些幻影吸引着我们的视线,成为了一道高高的屏障。
因为有了这一屏障,我们就看不清那些真实的存在,看不到那些具体的存在了。
真实虽一直都在那里,真实一直存在,但我们却往往视而不见。
我们只注意幻影,只专注幻影,只进入幻影,我们就会长期与那些虚幻影子在一起。
于是我们进入了一个不同的层面之中,进入了虚幻的陷阱之中。
而且全力投入虚幻之中,在梦幻世界里徜徉。
除非我们醒过来,否则,我们不可能真切感受到真实的存在。
我们通常接触的东西都只是透过梦来接触的,而听和看也是透过梦来实行的。
在我们与真实之间有一个媒介,而这个媒介将折射你发出的所有信息,同时它也将很多已被歪曲过的假象传递给你。
因为这个媒介,我们的一切思想,一切行动都蒙上了变幻的色彩及迷雾。于是我们的眼中总是满含忧伤。
由于我们一直在做梦,于是我们错过了每一次真相。
当我们看一朵玫瑰时,我们只需进入那朵玫瑰,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朵玫瑰,这只需看,直接听,直接碰触,直接闻即可。
而不需要附加上过去人们对玫瑰的一切评价,一切文化,一切理解。
我们不需要带进一切关于玫瑰的任何见识与见解,不要评说什么,如这朵花真漂亮之类的话。
我们一评价,我们就远离了玫瑰,就站在玫瑰花之外了。
因为评价需要距离。
一评价,我们的语言就进入了,真相沦为语言的阐释。
千万不能用语言来评价,一评价,你就不是在看玫瑰,而是站在它旁边来回忆以往关于它的知识而已。
当我们看到一位漂亮的女人时,我们只是用目光直接地看,用心直接地看,不要在大脑中搜寻那些美丽的词藻来评价她,不要。
你想真正了解她,看着她的眼睛、面容、身形即可,但千万不要加以联想,一想到她光洁的皮肤,光洁的胴体,你的欲望便会升起,你的占有欲也会升起。
文化对我们了解真相是有害的,它只能分隔我们与被观察者的信息连接,使我们远离现在,使我们迅速从对象中撤出。
文化对我们进一步了解真相,往往会有害无益。
它只是一个梦幻。它总是将我们牵引到过去,或者未来。
它总是令我们偏离此时此刻。
文化有时只是一个障碍。
文化参与越少,我们就越能看清那个对面的真实。
没有文化,只有头脑,我们就能无牵无挂地直接接触那个真实。
我们就能面对面。
在观察时,我们是不需要语言的。
当然,语言在别的沟通场合是需要的,但在观察时是不需要的。
只要有语言的加入,我们就会偏离真相。
二是不要判断。
我们在观察时,我们只是看,只是直接地面对面看。
如果我们看到一只凤凰,不要先加进一句“多美的凤凰”,不要妄加评断一只凤凰就是一只凤凰,它只是一种动物而已,它自己根本不知道美与丑是什么,美与丑只是人对它的评判,只是你对它的评判。
你说这只凤凰美,也许刚才一个小孩说它丑极了,因为那小孩刚才被这只凤凰狠狠地啄了一口。所以,美和丑只是一种评判,你一作出评判,你的心念就不在凤凰上面了。正如我们评价一个女孩的皮肤光洁,我们就使用了语言,使用了文化,我们在快速搜索那个评判词时,我们就已离开了对真实对象的观察一样。
对我们发现真实来说,这是一个很不利的缺憾。
因为我们加进了评判,从而使我们几乎没有在真实事物上停留半秒钟。
我们的大脑很快便找到了相关的记忆,很快就以语言形式提取出来,就开始对对象进行评判。
我们没有观察真相,我们只是加进了自己的想象,自己的评判而已。
然而,这种评判是远离真实的。
所以,在我们在观察事物真相时,绝对不能加进语言,加进记忆,加进评判来分离我们与对象的真正接触。
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静静地、直接地、面对面地看着它,进入它、理解它、穿透它。
我们不需附加文化评判,我们只需按它本来的样子来观察它。
三是附加欲望。
我们不论看什么东西时,都是戴着一副有色眼镜,都会立即分出好坏,分出有利与不利等等。
有了欲望,我们就会做一连串的梦,我们就会将自己交付给那个梦幻。
所以,我们在观察事物真相时,应该少加入我们的欲望,加入事物的功利。
我在看它就好像是别人在看它一样,只有目光在盯着它,除了目光之外,再没有其他意识参与观察。
当我们看到如云的美女时,当我们需要观察真相时,我们只需静静地看着,不带任何情感地看着,不带任何欲望地看着,否则,我们只要一动欲念,我们在瞬间就会偏离了真实的观察。
四是不能带有概念。
如果我们想了解对象的真相就不能带着概念上路。
如果你一带上了概念,在大脑中已对被观察对象下了定义,那么你又何必还要去呢?去了不也是为了得到定义么?
事物是运动的、发展的,一切定义和概念都是永远滞后于真实的。
用旧的已有概念上路去框定已发展了的真实存在,是不完备的、静止的观念。
生活是动态的生活,发展是动态的发展,那么观察也应是动态的观察。
前天张三是一个“小职员”,这你了解他。
但你今天要去了解他就不应带着“小职员”的概念去了解他。
他今天也许是总经理,或者一家集团公司的老总了,只要有时间和空间变化,事物就会相应改变。
所以,你今天想去了解他,你就得全然地敞开去听取他今天的言语,去观察他今天的行为特征,你不能再带着对他的旧定义上路。
定义、概念对我们了解真相往往是有阻碍的。定义只是屏障,只是局部界定问题。
丢弃它,舍弃它。
不然你就不可能真正进入到对象的内核和真实之中去。
现在,我们要想观察到事物的真相,我们就不能带任何文化语言,不能带任何评判,不能带任何欲望,不能带有概念,否则,我们就不是在真正观察,我们只是在自我说话,在自我发泄,在自我回忆,在做白日梦而已。
既在目标之中,又在目标之外。
当今的成功学都在追求目标,我们该怎样对待这个目标呢?
惟一方式就是既在目标之内,又在目标之外。
这看上去是与身心同在相互矛盾的,其实,又是不矛盾的。
目标,真实的目标应该是每天都能行动的目标,如果目标太遥远,今天还不能够实施,那么它并不是真实的目标,它只是你悬在空中的梦幻而已。
那个梦幻是有害的,真实的目标一定是与今天接轨的,与此时此刻接轨的,是立即可以着手进行的。
也就是说,目标已细分了,已渗入到你手边切实的行动中。
我们要想实现目标,就只要实现现在,实现手头正在做的工作。要想充分有效地完成全部工作,我们就得全然进入手头的工作才行。
那为什么又要在目标之外呢?
这是高层次的认识,我们在实现目标,在目标和我之间,我是主人,目标是仆人,我是主动者,目标是被动者。我只是通过目标而实现创造,实现快乐,我并不是为目标而生存、而牵制、而占据,成为目标的奴隶。
更何况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动态发展的,目标自然也应因时而变、因势而改。
有了这一理解之后,我们就不难理解我们对待目标的态度是既要在目标之中,又要在目标之外了。
既要拥有悬挂,又要走出悬挂。
我对生活中的人作过详细调查,我仔细地观察过他们生活的全部内容,得出一个吃惊的结论:大多数人全是麻木不仁的人,他们几乎一天也没有真实地活过。
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曾陷入了希望的圈套,落入了梦幻的陷阱之中。
他们从来不是为今天而活着的,他们要么活在很久以前的那次打击里,要么活在等待之中,要么活在准备之中,或是三者必居其一,但就是不活在此时此刻。
拿“希望”来说吧,他们眼中永远高悬着那个希望,于是总认为一切都会在下一个时刻来临,在意想不到中来临,这次没有来,也许正在下一个拐角处等着呢。
于是我们就这样一等再等,一直等到死亡来临时,那个悬挂的希望才会破灭。
到那时,我们才会觉得我们自己上当受骗了。
因此,千万不要把生活全部交予希望。我们要穿透希望的本质。生活就是活生生地活在此时此刻。
只有在此时此刻,我们才是活生生的,才是与大自然保持能量流畅互动的。
所以,舍弃希望,舍弃梦想,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手边的工作中来,投入到正在着手的事情上来吧。
你一定要建立起自己真实的感知,而不是道听途说的东西。也许这个感知不太准确,但这已不重要,关键是你已真实地感受了一次,你已经活过了一次。
我们不能老是跟在别人后面,依样画葫芦地复述着:“这花多美!”“那人真了不起!”“这经验真有用!”等等之类的话,我们不需要别人强加给我们的东西,我们需要的只是自己真切地感受,真实地活过。
我们不能只是鹦鹉学舌,我们需要全然地投入生活。
既要在模仿之中,又要在模仿之外。
我们的传统教育都是教人“得到”的学问,都是教人“增加”的学问。我们原本空空的大脑,到今天已被灌得头晕脑涨。
我们走进现实生活时,就开始用那一满脑袋知识和经验对手头的事物作出评判。
说穿了,那根本不是我自己在作评判,只是大脑中的那些习惯在作出判断。
它们作出的判断,与我们手头的工作毫无关系,它们只是对大脑中存入的相关信息作了一次回忆,一次预支罢了。
所以,我们要想科学研究真实生活,我们就得学会放弃经验、经典知识以及那些陈旧过时的理论。
那些都是别人的经验和体会,都会左右你对真实的把握。
你如果要成长,要超越,第一件是就是放弃已有的陈旧知识。
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存在,都决不是复制品。复制是庸俗的,复制就是抄袭,而抄袭是可鄙的。
惟有创新,惟有新才是精彩的,惟有变才是符合规律的。
你如果只是依样画葫芦,你将会成为一个复印机,你只是一个影子,而影子是虚幻的,太阳一离去,你就消失了。
活着,就不要模仿,不要依从。你应当以自己希望的方式来思想、来行动、来创造。
没有放弃,没有摧毁,没有打破,没有超越,我们就只是奴隶,只是仆人,就只能成为前人的依附。
所以,要想接触真实的生活,我们应以轻松的心情上路。否则,我们的一切都只是抄袭,那是可鄙的。
去做任何事,我们都应记住:是我做,我是为我,而不是为别人在做。
还有另一个放弃,就是放弃我们自身的虚伪行为。
我们很多时候的微笑都是假的。
我们是习惯地笑,我们只是面皮扯了几下,故意通过机械操纵,制造出来一个笑容。
那是虚伪的,是假的,是为了满足别人的,是一种带有负面性的行为。
不仅我们的笑是假的,我们的哭有时也是假的。还有很多更耗时耗精力的行为活动都是假的,在我们一天之中,有许多行为都是假的。
我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某种欲望,不惜以另一种违心的行为来换取另一种利益。我们仍旧只是在一系列的虚伪之中活着。
于是,我们越来越远离真实生活了。我们成了一味满足贪欲的狂奔的野马。
总之,要想真实地生活,我们还应放弃一切虚伪行为。否则,我们是永远接触不到真实的生活的。
模仿在生命开始时是必要的,是一个入门的手段。
但那都不是真实的生活。
既要在框架之中,又要在框架之外。生命的全部过程就是从打开一把枷锁走向另一把枷锁的过程,从一个框架走向另一个框架的过程。
我们希望接近真实的事物,希望面对面而不被打扰地观察事物,进入事物,穿透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