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曹雁雁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01
|本章字节:10624字
一班奴才听到这句话,都笑了起来,一个老女人说:“你是三岁小孩啊,扯谎的鬼话都信,还桃花仙呢?真是笑死人!”
“山鸡也来充凤凰,还不知道她那个生母是什么货色,保不齐是哪里偷汉子偷来的野种也说不定。”
“就是就是,我听人说狄蛮的女子都放荡至极,但凡是走到男人屋子里就跟男人睡觉,一辈子都不知道要睡多少个男人呢!”
“对了,我想起夫人说过,好像那狄族女子不足月就生下了她,这里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几个奴才全然不顾妫翟穿着孝服,将各种不堪入耳的猜测都说了出来。
妫翟觉得自己的人生骤然间完全破碎了,身世有如迷局,环环难解,此时她只关注一个问题:“我生母是谁?为什么要走,是受了伤么?在哪里?”
奴才们不以为然,依旧自顾叙话。妫翟猛地将桌上花樽砸在地上,哐当一声,惊得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她们虽然没有服侍过妫翟,但都知道妫翟对奴仆向来忠厚,但凡是偶然碰到都是笑脸迎人,从不端架子,几时见过妫翟有这样认真的狰狞之色?妫翟眼睛睁到最大限度,撑得整张脸都只能容下眼睛似的,脸色发青,太阳穴鼓起如一座小山,似有满腔怒火从那里要喷发出来。她上前狠狠钳住那个刻薄面相奴才的手臂,很快把对方箍出了一道淤青。妫翟所有的力量都发泄在这只手上,全然不顾那奴才吃痛叫喊,只一字一句重复问道:
“我的生母在哪里?我的生母在哪里?”
妫翟完全像发怒的狮子,一时间院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了,再没有人敢说话。奴才痛得眼泪掉下来,憋红了脸小声回答:“我真的不知道。”刚才那么嚣张的几个人,此刻都不敢上前来劝,只吓得转过脸去。
“奴婢真的不知……不知道,再……再没有人见过她!”
妫翟听完这一句,才丢开手去。那奴才瘫坐在地上疼得直掉眼泪,被别人搀扶着才能站起来。
妫翟取下佩剑,将剑指着一帮奴才教训道:“都给我滚出去,谁敢再踏进这里一步,我就将她碎尸万段!”
奴才们都知妫翟有些拳脚功夫,于是都哆嗦着退出门外。一个奴仆强装镇定地说道:“是小主子让奴婢滚的,可不要怪罪奴婢不劳作。”
妫翟冷冷地吼出一个字:“滚!”
奴才们吓得脚底生风似的跑出去,连头也不敢回。
这帮奴才自幼在宫中生活,过惯了趋炎附势的生活,这边吓破了胆,回到蔡姬那里,转眼就喜笑颜开。听了她们的传达,蔡姬夸赞道:“嗯,做得不错,一并有赏。”
妫翟从怀中掏出那支骨笛,默默地端详着,回想起父亲往日奏笛的沉醉,才有些明白,那分明是思念一个人才能有的表情。难道这只骨笛是她生母的吗?难道父亲芦馆独居七年和鲁姬骤然谢世都是因为她的亲生母亲吗?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母亲,真的是个狄蛮女子吗?她是什么样的女子?
妫翟跌跌撞撞往椒兰殿走去,她要找祖母问个明白。
当她大汗淋漓地进到椒兰殿,看到的却是冷清荒寂的宫殿,没有穿来入去的奴才。妫翟推开大门走进中庭,花草馥郁满枝头,天气有些许炎热,蝉鸣鸟叫不绝于耳,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妫翟往前走,走到昔日静若嬷嬷抱着她乘凉的地方,依旧空空荡荡的,除了满地的灰尘和廊檐下咕咕叫唤的鸽子。屋檐角下坠着的铜铃在发出叮当的声响,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静若嬷嬷,祖奶奶!”妫翟跑前跑后的呼唤,整个椒兰殿只有自己一遍遍的回音。
妫翟跑遍了椒兰殿的角落,喊遍了所有认识的人的名字,都没有发现一点线索。
祖母的宫殿一直是整个王宫最奢华的地方,祖母没有在这里,能去哪里呢?是病了还是去世了?不管怎样,都要有一丝消息,就算去到别的地方,这里总会留一两个看门的人吧,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呢?难道父亲死了,祖母也不想再认她这个孙女了么?难道父亲死了,她与陈国就没有半点关系了么?
难怪她的名字叫翟儿,不是她们说的吉祥的意思,而是不忘狄族的血统。这样卑贱的血统,难怪他们都敬而远之。她到底是谁?母亲是谁?她要是弄不明白这个问题,连呆在宛丘都没有底气。可是不在宛丘,要去哪里?
这里是她成长的地方。天下茫茫,何处是家?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妫翟在椒兰殿的庭院里徘徊,喃喃自问了上千遍,直到口干舌燥嗓子全哑。
她一个人呆呆地回到寝宫,除了夜空中的繁星便再也没有人愿意等她。
仅仅是数天以前,那些人还对她前呼后拥,低眉顺眼。祖母还派人送来了华贵的衣裳和小玩意。敬仲叔叔还说不用怕,有他。可是这些人呢,都去了哪里,为什么任凭她一个人在这里面对凄凉。她甚至有些恨祖母,如果因她是狄蛮血统,应该从她出生的时候起就冷落她,至少她会学着坚强与冷静。可她们对她是那样宠爱,整个宛丘乃至整个陈国,祖母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她,仿佛怎么爱也爱不够。
只是父亲的一场葬礼,所有的繁华尽失,所有的真情都变成了假意。妫翟这才明白,对一个人不好不是最可恶的,可恶的是虚情假意的好之后,再狠狠地唾弃。
妫翟这才明白父亲,这陈国的一切,都是多么的虚伪无聊!是的,迟早有一天,她要离开这里,离开得远远的。她不会屈服于冷落,没有人对她好又怎样?她决意不会摇尾乞怜讨好谁,她不信没有了王族的庇佑就活不下去。
于是妫翟自己掌灯,一个人收拾着行李。能带走的不多,不过几件衣裳和几件父王珍爱的旧物,再就是一剑一琴。她要离开这恶心的宫廷,过清净的日子,最好是让那些洋洋得意的人忘了她。她要去芦馆,去父亲曾经呆过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才没有无止境的贵贱之分。
她牵着马儿,驮着行李走出门外,朝着芦馆的桃林走去。
芦馆已经多年没有人居住,不知道是否残旧,肯定要费力气打扫。以前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从这一刻开始,她要自己养活自己。妫翟怀着忐忑和激励自己的心态,踏进了那间别馆。
屋内柔柔的烛光遥遥地洒在院子里,仙鹤流泉,芭蕉翠竹,都还是当年的位置,只是越发苍翠些。屋内传来一阵轻快的小调,像是女孩儿哼着小曲。
是谁居住在此?难道这里已经被人占领了么?
妫翟把马拴在院子中,怀着疑惑走进去。里面果然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兴致勃勃地擦着木质的地板,乌黑的鬓发沾着汗珠黏在饱满的面庞上。
“小四?你怎会在此?”妫翟有些惊讶,更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
“女公子,你终于来了?奴婢等你好多天了!”小四站起身,麻利地把抹布丢进木桶中,将扎进腰带里的前襟放下来,指着窗明几净的屋内,自豪地笑道:“怎样,这里拾掇得还不赖吧!”
妫翟环视屋内,发现虽然没有宫殿里豪华,但是干净整齐,很是素雅,一阵感动,忙点头道:“甚好,甚好。”说完便泣不成声,抱住小四尽情地哭开来,把这连日来的委屈都哭得淋漓尽致。
小四一动不动,任由着妫翟抱着自己嚎啕大哭。今时不同往日,这小主子以后的生活只会更艰难了。
哭了好久,妫翟才醒过神智,疑惑地望着小四。小四没有说话,将妫翟的行李取下来安置好后,把妫翟扶到床边坐下,压低声音说:“小主子有所不知,桓公夫人的日子如今也不像从前了,那该死的蔡姬趁着您守丧期间,强迫她搬到西陆行馆去了。”
“西陆行馆?离王城十里之遥的西陆行馆?那不是昔日先君患病避居的场所吗?那里甚是偏僻,王叔为何要这般纵容蔡姬放肆?祖母是他的母亲啊!”
妫翟惊讶不已,难怪椒兰殿空无一人。
“唉,蔡姬多年来因妖冶不端倍受夫人训斥一直怨恨在心,加之卫姬死后,蔡姬按丧不发,夫人闻之大怒,以家法严惩了她。这蔡姬如今权倾后宫,新仇旧恨,如何不伺机报复。若是只凭蔡姬一人怕也无力兴风作浪,大王其实早就埋怨夫人过于偏袒你父王,所以心里不痛快,就纵容蔡姬处置。夫人毕竟年迈哪里还能抵抗,只能忍气吞声迁居西陆行馆。说是迁居,与软禁无异啊。好在夫人有先见之明,她知道蔡姬定会对您刁难,您除了避开她们还能有什么法子。
想来想去,只有这里您最愿意来,便叫奴婢趁乱先出来收拾妥当恭候着您。”
妫翟这才明白,怪不得长姐与堂兄没有露面,原来是大婶母去世了:
“卫姬向来健朗,何故早逝?”
小四如何不知缘由,但她不想让妫翟伤心,于是扯谎道:“其实奴婢也不甚明了,只说是不慎跌落古井中溺亡。”
“这委实有些蹊跷。”妫翟有些不信,“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会无故跌落到井里?”
“唉,妻妾之间争风吃醋,难免会有些不明不白的惨祸。虽然常言道宁为穷人妻,莫为富人妾,可是有时即便作为正妻不受夫君疼爱,又有何用,卫姬终是让妾室占了上风。那御寇公子少了母亲庇佑,以后的路子还不一定顺畅呢。咦,主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着凉了?”小四说着说着忽然见妫翟面色苍白。
“没,没事。”妫翟听小四说起母亲两字,想到她父母之事还是需要亲自问祖母,于是问,“小四,我问你,我要见祖母,你可有法子?”
“唉!”小四叹了一口气,道,“主子,不是小四不愿意帮忙,是那西陆行馆戒备森严,莫说是人,就是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里面的人都出不来的,没有王令,谁也不敢冒那风险。主子,您还想去见夫人吗,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
“没,没什么问题要问,只是,只是念着祖母待我那样好,如今处境艰难,我又不得见,心里很是难过。”
小四宽慰道:“主子,你放心吧。夫人毕竟是国主的母亲,虽然不得自由,但国主还不至于少了她的衣食用度。倒是咱们这里,是断然不会再有人管了,咱们只能自生自灭,所以你若是要尽孝,就要活得好好的,不教她老人家替你担心。至于家国大事,你也甭费那脑子,活好自己要紧。依奴婢看来,您避人耳目,装聋作哑才是正经,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奴婢只知道,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是最好!”
活着才是最好!这句话如醍醐灌顶震醒了妫翟。她饱读诗书,竟没有一个奴婢想得透彻。想到此,妫翟对着小四跪下来:“小四姐姐,如今没有人愿意管我妫翟了,只有你还记得我,照顾我。你今日这番话真如沧浪之水将翟儿浇醒。承蒙姐姐不弃,妫翟定当爱身惜福。”
小四哪受得了妫翟一跪,也赶紧跪下:“我的小主子,真是折煞我了,您这样不是要折奴婢的寿么,奴婢怎么担当得起!”
妫翟含泪起身,说:“贵族落魄女子连村妇都不如,这王宫看着华丽巍峨,雕梁画栋,不过是吃人践踏人的地方,小四你虽然是奴仆之身,却没有像他们那样落井下石,这份高洁,弥足珍贵。今后你我不分彼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今你就是我的亲姐姐,而不是侍候我的人。”
小四替妫翟擦着泪,自己却也跟着哭了,边哭边笑骂:“你瞧你,倒招人流眼泪了。什么苦啊难的,有我在,你只管放心。自从我父亲被降罪,我就是山上泼辣粗长的牵牛花,是给猪吃的粗鄙植物。不过,可别小瞧牵牛花啊,它能蔓延不绝长满整个山头呢,我现在什么都学会了,绝对让你活得好好的。”
妫翟拉着小四的手,破涕为笑:“你总算不是奴婢来奴婢去的了。如今我到了这般田地,跟你也没有什么区别,你就是我的好姐姐。”
小四也不客气,道:“做你的姐姐倒也行,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妫翟问:“何事?”
小四拉着妫翟坐下,俏皮笑道:“你替我取个名字吧,小四小四的叫得太难听了。”
妫翟乐了,原来是这事。她忽见窗外星汉灿烂,灵感一来,这小四不就是天上的星星,照亮了她的迷惘吗?
“依我看,不如唤做星辰吧,明亮繁多,不输月光。”
“星辰?星辰?”小四咂摸着,随即高兴道,“好,以后我就叫星辰,咱们俩一起过跟往日不一样的生活!”
夜晚,劳累一天的妫翟靠着星辰迷迷糊糊地入眠了。跟往日不一样的生活,会是怎么样呢?她猜不到,也想不了,只能来什么就迎接什么吧。幸好她还有这样一间芦馆,还有这样一个伙伴,以后再苦再难,她也要活下去。
重华殿内,妫雉试着新衣裳,不解地问母亲:“母亲为何要教奴仆这样打击妫翟,她是坏人吗?我们既然下了手,为何不置她于死地,还要这样拖沓?”
蔡姬灿然一笑:“这世上没有什么好人坏人,只有强者弱者,对付男人要杀其头灭其族,对付一个女人,慢慢剥落她的骄傲与自尊就足矣。”
15落魄
现实是残酷的,尊贵不复连带基本生活都成问题。
妫翟从没做过任何苦力活,当一盆堆积如山的衣物摆在面前,不知从何下手。她此刻还没有完全断绝念想,不相信贵胄之身会被人抛弃,不相信王叔会狠心到底,狠心到连口多余的饭菜也不补给。想那宫里每天浪费的饭菜多得连狗都学会了挑食,怎么会让她在这里孤零零受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