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波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4:27
|本章字节:6640字
“我是值日官,瞒过座山雕,马上枪毙他!”他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他的枪把,可是马上他又一转念,“不成!这会引起座山雕的怀疑。那么就躲着他,躲到小分队来了的时候一起消灭。不成,这更愚蠢,要躲,又怎么能躲过我这个要职司宴官呢?那样我又怎么指挥酒肉兵呢?不躲吧!见了面,我的一切就全暴露了!我是捉他的审他的人,怎么会认不出我呢?一被他认出,那么我的性命不要紧,我可以一排子弹,一阵手榴弹,杀他个人仰马翻,打他个焦头烂额,死也抓他几个垫背的。可是小分队的计划,党的任务就都落空了!那么,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他要在这以秒计算的时间里,完全作出正确的决定,错一点就要一切完蛋。他正想着,突然耳边一声“报告”,他定睛一看,一个匪徒站在他的面前。
“报告胡团副,旅长有请。”
杨子荣一听到这吉凶难测的“有请”两字,脑子轰的一下像要爆炸似的激烈震动。可是他的理智和勇敢,不屈的革命意志和视死如归的伟大胆魄,立即全部控制了他的惊恐和激动,他马上向那个匪徒回答道:
“回禀三爷,说我马上就到!”
他努力听了一下自己发出来的声音,是不是带有惊恐?是不是失去常态?还不错,坦然,镇静,从声音里听不出破绽。他自己这样品评着。他摸了一下插在腰里的二十响,和插在腿上的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晃肩膀,内心自语着:“不怕!有利条件多!我现在已是座山雕确信不疑的红人,又有‘先遣图’的铁证,我有置这个栾匪于死地的充分把柄。先用舌战,实在最后不得已,我也可以和匪首们一块毁灭,凭我的杀法,杀他个天翻地覆,直到我最后的一口气。”
想到这里,他抬头一看,威虎厅离他只有五十余步了,三十秒钟后,这场吉凶难卜、神鬼难测的斗争就要开始。他怀着死活无惧的胆魄,迈着轻松的步子,拉出一副和往常一样从容的神态,走进威虎厅。
威虎厅里,两盏野猪油灯,闪耀着蓝色的光亮。座山雕和七个金刚,凶严地坐在他们自己的座位上,对面垂手站立着栾匪。这群匪魔在静默不语。杨子荣跨进来看到这种局面,也猜不透事情已有什么进展,这群匪魔是否已计议了什么。
“不管怎样,按自己的原套来。”他想着,便笑嘻嘻地走到座山雕跟前,施了个匪礼,“禀三爷,老九奉命来见!”
“嘿!我的老九!看看你这个老朋友。”座山雕盯着杨子荣,又鄙视了一下站在他对面的那个栾警尉。
杨子荣的目光早已盯上了背着他而站的那个死对头,当杨子荣看到这个栾匪神情惶恐、全身抖颤、头也不敢抬时,他断定了献礼时的基本情况还没变化,心里更安静了,他便开始施用他想定的“老朋友”见面的第一招,他故意向座山雕挤了一下眼,满面笑容地走到栾匪跟前,拍了一下他那下坠的肩膀。“噢!我道是谁呀,原来是栾大哥,少见!少见!快请坐!请坐。”说着他拉过一条凳子。
栾匪蓦一抬头,惊讶地盯着杨子荣,两只贼眼像是僵直了,嘴张了两张,也不敢坐下,也没说出什么来。
杨子荣深恐他这个敌手占了先,便更凑近栾匪的脸,背着座山雕和七个金刚的视线,眼中射出两股凶猛可怕的凶气,威逼着他的对手,施用开他的先发制敌的手段。“栾大哥,我胡彪先来了一步,怎么样?你从哪儿来?嗯?投奔蝴蝶迷和郑三炮高抬你了吗?委了个什么官?我胡彪祝你高升。”
栾匪在杨子荣威严凶猛的目光威逼下,缩了一下脖子。被杨子荣这番没头没脑、盖天罩地、云三吹五的假话,弄得蒙头转向,目瞪口呆。他明明认出他眼前站的不是胡彪,胡彪早在山落网了;他也明明认出了他眼前站的是曾擒过他、审过他的杨子荣,可是在这个的威严下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座山雕和七个金刚一阵狞笑。“蝴蝶迷给你个什么官?为什么又到我这儿来?嗯?”
杨子荣已知道自己的话占了上风,内心正盘算着为加速这个栾匪毁灭来下一招。可是这个栾匪,神情上一秒一秒地起了变化,他由惊怕,到镇静,由镇静,又到轻松,由轻松,又表现出了莫大希望的神色。他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着杨子荣。
杨子荣看着自己的对手的变化,内心在随着猜测:“这个狡猾的匪徒是想承认我是胡彪,来个将计就计借梯子下楼呢,还是要揭露我的身份以讨座山雕的欢心呢?”在这两可之间,杨子荣突然觉悟到自己前一种想法的错误和危险,他清醒到在残酷的敌我斗争中不会有什么前者,必须是后者。即便是前者,自己也不能给匪徒当梯子,必须致他一死,才是安全,才是胜利。
果不出杨子荣的判断,这个凶恶的匪徒,眼光又凶又冷地盯着杨子荣冷冷地一笑。“好一个胡彪!你……你……你不是……”
“什么我的不是,”杨子荣在这要紧关头摸了一下腰里的二十响,发出一句森严的怒吼,把话岔到题外,“我胡彪向来对朋友讲义气,不含糊,不是你姓栾的,当初在梨树沟你三舅家,我劝你投奔三爷,你却硬要拉我去投蝴蝶迷,这还能怨我胡彪不义气?如今怎么样?”杨子荣的语气略放缓和了一些,但含有浓厚的压制力,“他们对你好吗?今天来这儿有何公干哪?”
七个金刚一齐大笑,“是啊!那个王八蛋不够朋友,不是你自己找了去的?怎么又到这里来?有何公干哪?”
杨子荣的岔题显然在匪首当中起了作用,可是栾匪却要辩清他的主题。瞧七个金刚一摆手,倒露出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气:“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别扯淡,今天是我们三爷的六十大寿,”杨子荣厉声吓道,“没工夫和你辩是非。”
“是呀,你的废话少说,”座山雕哼了哼鹰嘴鼻子,“现在我只问你,你从哪里来?来我这儿干什么?”
栾匪在座山雕的怒目下,低下了头,咽了一口冤气,身上显然哆嗦起来,可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干哑哑的嗓子挤出了一句:“我从……蝴蝶迷那里来……”
杨子荣一听他的对手说了假话,不敢说出他的被俘,心中的底更大了,确定了迅速进攻,大岔话题。别让这个恶匪喘息过来,也别让座山雕这个老匪回味。他得意地晃了晃脑袋:“那么栾大哥,你从蝴蝶迷那里来干什么呢?莫非是来拿你的‘先遣图’吗?嗯?”杨子荣哈哈地冷笑起来。
这一句话,压得栾匪大惊失色,摸不着头脑,他到现在还以为他的“先遣图”还在他老婆那里,可是怎么知道了这个秘密呢?他不由得两手一张,眼一僵。
“怎么?伤动你的宝贝啦?”杨子荣一边笑,一边从容地抽着小烟袋,“这没法子,这叫着前世有缘,各保其主呀!”
这个匪徒愣了有三分钟,突然来了个大进攻,他完全突破了正进行的话题,像条疯狗一样吼道:
“三爷,你中了的奸计了!”
“什么?”座山雕忽地站起来瞧着栾匪惊问。
“他……他……”栾匪手指着杨子荣,“他不是胡彪,他是一个。”
“啊!”座山雕和七个金刚,一齐惊愕地瞅着杨子荣,眼光是那样凶恶可畏。
这一刹那间,杨子荣脑子和心脏轰的一阵,像爆炸一样。他早就提防的问题可怕的焦点,竟在此刻,在节节顺利的此刻突然爆发,真难住了,威虎厅的空气紧张得像要爆炸一样。“是开枪呢,还是继续舌战?”他马上选择了后者,因为这还没到万不得已的境地。
于是他扑哧一笑,磕了磕吸尽了的烟灰,更加从容和镇静,慢吞吞地、笑嘻嘻地吐了一口痰,把嘴一抹说道:
“只有疯狗,才咬自家的人,这叫作六亲不认。栾大哥,我看你像条被挤在夹道里的疯狗,翻身咬人,咬到咱多年的老朋友身上啦。我知道你的‘先遣图’,无价宝,被我拿来,你一定恨我,所以就诬我是,真够狠毒的。你说我是,我就是吧!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呢?嗯?!你说说我这个的来历吧?”说着他朝旁边椅上一坐,掏出他的小烟袋,又抽起烟来。
座山雕等被杨子荣那派从容镇静的神态,和毫无紧张的言语,减轻了对杨子荣的惊疑,转过头来对栾匪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