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王青梅抬头看了一眼即将沉入西山的夕阳，绝望道：“完啦，来不及了！太阳一落山，日本人就要行刑了。”

血红的夕阳无从理会人们急切的心情，沉甸甸地坠了下去。日军的枪口瞄准林奉天的胸膛，军曹举着一面旗子：“预备……”

四周的百姓们有的捂住双眼、有的扭转头颅，都不忍再看。

就在这时，木村飞马赶到，喊了一声：“枪下留人”

军曹挥到一半的旗子硬生生收了回来。木村跳下马来，在山田耳边耳语了几句，慢慢走向林奉天。

大家诧异地看着木村的举动，库房窗口更是贴满了保安队弟兄们惊异的脸。

江崇义正躲在一旁黯然神伤，听到外面的喊声，赶忙分开众人挤进来：“怎么回事？”王直看着外面说：“好像是木村下了停止行刑的命令。大哥，日本人想干什么？”江崇义揪起一颗心：“不知道。”王直猜测着：“不会是木村发了善心，不杀老三了吧？”大伙儿一听全兴奋起来，宋晓丹激动地说：“说不定还真是。大哥，这下……这下三哥不用死了”

“做梦，鬼子哪有这么好心”孟刚滤一句。大家也觉得过于异想天开，神情再次黯淡下来。江崇义眉头紧皱：“安静，看看再说。”战士们也都惶恐不安地向外望去。

外面，日本兵将一桶冷水泼在林奉天的身上。林奉天被冷水激醒，他刚睁开模糊的双眼，木村那张阴险狞笑的脸就凑了上去：“林队长，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林奉天贪婪地舔着唇边的水珠，对木村的问话充耳不闻。木村看在眼里，向一名军曹招招手，军曹解下水壶，上前递到林奉天嘴边，林奉天大口地喝起水来。

木村看着林奉天道：“林老弟，说实话，我木村来中国这么多年了，中国的事多少了解一些，中国人也见过不少，但林老弟是我见过的最有骨气和胆色的中国人，按你们中国人的说法，是条汉子”

林奉天咽下最后一口水：“别扯淡了，痛快点！我林奉天不喜欢拐弯抹角，像个娘们儿。”木村笑笑：“好，那我就直说了。英雄惜英雄，我钦佩林老弟的胆色，真不想让老弟成为枪下之鬼，只要林老弟接受我的建议，我现在就可以放了你。”林奉天冷笑：“你认为我林奉天会当汉奸吗？别做梦了”林奉天闭上眼睛，准备慷慨赴死，木村自信地说道：“你错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木村围着林奉天转了一圈，林奉天口袋里掉出的几个红辣椒引起了木村的注意，木村捡起来：“看来林老弟喜欢吃辣椒，我也喜欢。”说着把一个辣椒放进嘴里嚼着，“林老弟，你知道这辣椒是从哪里传入中国的吗？”林奉天微微睁开眼睛，木村接着道：“16世纪，辣椒从南美墨西哥传入了日本，后来从日本传入了东南亚，又经过东南亚辣椒才传入了你们中国。我想，只要是好东西，就一定会被大家接受，就像你们中国古代的先进文化能被日本接受一样，‘皇道乐土’也一定会被中国人接受，‘大东亚共荣’也一定会在中国实现。”

林奉天冷笑：“你就那么自信吗？”

“当然！现在的日中局势大家都很清楚，中国军队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你们的抵抗是徒劳无功的。林老弟，你是个聪明人，中国有句古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肯跟皇军合作，我木村保证林老弟一定会受到皇军的重用，你的前途将无可限量。”木村凑近林奉天，“林老弟，我给你一分钟时间，好好想想，给我一个答案。”

林奉天突然一口唾沫吐在了木村脸上：“这就是我的回答”

木村愣了一下，拔出手枪对准了林奉天。林奉天仰天大笑，笑罢，他目视东北方向，低沉而有力地唱了起来：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我有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歌声在空地上回旋，木村脸色发青，枪口在微微地发抖。空地上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认真倾听着林奉天的歌声。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悲怆而有力的歌声传进仓库，激荡着每一个战士的心，保安队战士们眼含热泪，林奉天的每一字每一句都重重地砸在心上。

哪年，哪月，

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

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

才能欢聚一堂……

突然，孟刚跳了起来：“奶奶个熊！跟小鬼子拼了”朱大生、刘金锁、马金宝、李松等人也纷纷站了出来，情绪激动地围住了江崇义和王直：“大哥，二哥，跟鬼子拼了，拼了！他娘的太窝囊了”

江崇义一言不发，苦苦思索着，吸烟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孟刚急了：“大哥，当初对着关二爷磕头的时候你是怎么跟弟兄们说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可是如今三哥眼看就没命了，你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三哥还是不是咱兄弟？大哥，你不认兄弟，我孟黑子要认！弟兄们，怕死的留下，不怕死的跟鬼子拼了”朱大生等战士纷纷跟着孟刚喊：“拼了”

王直赶忙拦住孟刚：“弟兄们，莽撞不得！这个时候千万要冷静”孟刚不理，带着人就要往外冲。

突然，江崇义狠狠地掐灭纸烟，大喝了一声：“站妆

孟刚停住脚步，眼睛溜圆地瞪着大哥。江崇义看着孟刚等人道：“你们给我听着，我江崇义从来说话算数，当初对着关二爷说过，今天还是那句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罢，江崇义单膝跪倒，“关二爷在上，江崇义对天发誓，今天救不回老三，我不做弟兄们的大哥”说完迈步走向屋门。

孟刚愣了一下：“大哥，我跟你去”江崇义冷冷地说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出去”说完，大步走出仓库。

林奉天悲壮的歌声刚刚结束，他安然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木村脸色发青：“林奉天，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我数到三就会开枪。”说完，木村打开手枪保险，指向林奉天的眉心：“1……2……”木村的手指渐渐扣紧了手枪扳机。

“等一下”只见江崇义推开库房门口的守卫大步向木村走来，木村顿时将枪口指向江崇义：“江队长？你来得正好，劝劝你的弟兄，执迷不悟只有死路一条。”

江崇义站在木村面前：“木村先生，我了解他的性格，在这件事上，没人能说服他，包括我在内。”木村冷笑：“我不信他不怕死。”“怕不怕死，战场上木村先生都已经看到了。”

木村愣了一下，有些气馁。江崇义察言观色，迅速捕捉到木村眼神中一丝犹豫的表情：“木村先生，我有个建议，不，应该是请求，把林奉天交给我来处理如何？”木村怀疑地看着江崇义：“你？”江崇义说：“林奉天既是我的兄弟，也是我的部下，他违抗军令，理当由我这个大哥来处罚。”

木村沉吟片刻：“说下去。”江崇义接着说：“木村先生，我们弟兄们当初结义的时候曾立下誓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你们想收编保安队，就必须保证保安队是一个整体，一个都不能少，如果少了一个兄弟，我江崇义和保安队的弟兄们宁死也不会为日军效力。”

木村和江崇义二人对视几秒，木村眼里渐渐露出无奈之意，江崇义把握时机吼了一声：“弟兄们听着，列队集合”

等在仓库的保安队战士们呐喊一声，蜂拥而出，几名日军守卫举枪试图阻拦，被冲在前面的孟刚、朱大生等人撞翻在地，所有保安队的战士们一瞬间已冲出屋子，站在空地中央。

王直高喊口令：“立正”保安队战士迅速列队集合，站成笔直的一排。

王直脚跟一碰，庄严敬礼：“报告队长，保安队所有战士集合完毕。”

江崇义微微一笑：“弟兄们，还记得我们结义时候的誓言吗？”

大家齐声喊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再说一遍”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战士们激昂的喊声响彻云霄，周围的日军都为之一震。

江崇义看着王直，王直提高声音：“大哥，保安队的弟兄们全都听您的，牡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大哥让弟兄们死，爷们儿绝不会皱一下眉头。”江崇义微微一笑，回身看着木村。

“江队长，你准备怎么处理林奉天？”面对这支特殊的队伍，木村被江崇义的威信所折服，放下了手枪。江崇义说：“那就是我们保安队内部的事了，不过我江崇义保证，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木村犹豫了片刻：“好，我答应你。”

日瞒山，残阳如血，浓浓的血的颜色在空气里凝结着，挥之不去的悲壮之曲绕梁不绝。

江崇义解下皮带，一步步走近林奉天。林奉天仰起脸来，面带微笑地看着大哥。二人用目光交流，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等江崇义走到身边，林奉天沙哑着嗓子说道：“大哥，给……给我一个辣椒。”江崇义从林奉天口袋里掏出辣椒递到他嘴里，林奉天叼起辣椒，点一点头，江崇义一闭眼，猛然举起皮带，一下下抽打在林奉天的身上，林奉天用力地咀嚼着辣椒，笑容却始终挂在脸上。

在场的百姓无不为之动容，保安队的弟兄们更是怒目圆睁，怒视着木村和他身后的日本兵，恨不能将他们寝皮食肉。

木村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崇义，江崇义怕他看出破绽，只得假戏真做，强忍心痛抽鞭猛打。浑身是血的林奉天忽然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木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带着日本兵离开空地。

见木村离去，江崇义扔掉皮带，冲上去一把抱住了林奉天，嚎啕大哭：“老三……大哥对不起你了……”战士们也纷纷围拢上去。

旁边的医生喊道：“快，赶紧抬急诊室里去。”战士们七手八脚地解下林奉天，抬着他向急诊室跑去。

月悬碧空，银雾般的月光洒进急诊室。屋子里很安静，没人说话，甚至连喘气都极力地放低了声音，大家围在林奉天身边焦急地等待着他的苏醒。

终于，林奉天缓缓睁开了眼睛，江崇义、王直、刘金锁、朱大生、宋晓丹……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林奉天模糊的视线中渐渐清晰。

宋晓丹见他睁开了眼睛，高兴地喊起来：“三哥醒啦，三哥醒啦”大家“哗”地一下围拢了上来，刘金锁欣喜地说：“三哥，你可醒了，大伙儿都快急死了。”朱大生也无比激动：“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王直和江崇义分开人群走进来，王直长舒口气：“老三，你总算醒过来了，这回要不是大哥，你三条命也没了。”大伙儿也纷纷说道：“是啊三哥，这回可全凭咱大哥了”

江崇义心怀惭愧：“弟兄们不要说了，是大哥无能，连累了弟兄们，让大伙儿跟着受罪。”说着紧紧握住了林奉天的手，热泪滚落，“老三，大哥让你受苦了。”林奉天心中暖流横溢：“大哥……”

这时，孟刚突然闯进门来，只见他光着膀子，手里拎着皮鞭，高叫道：“大哥，大哥”众人吓了一跳，江崇义诧异：“孟刚你干什么？”

孟刚径直走到江崇义面前，单膝跪倒，双手举起皮带：“大哥，孟黑子不该怀疑大哥，您惩罚我吧”江崇义急忙扶起孟刚：“你这是干什么？起来”孟刚：“大哥，我没脸起来。”江崇义：“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就起来。”孟刚感动地说：“大哥，今后孟刚如果再怀疑您，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江崇义哽咽着：“好啦，好啦，都是自家弟兄，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