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语笑嫣然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01
|本章字节:10702字
苏璎搀着宋桀,终于来到不死城的城门外。是深夜了。明月照积雪,朔风猎猎。苏璎看着身旁奄奄一息的宋桀,他们不远千里来到不死城,是因为传说东离国有很多将死之人进入不死城后,都奇迹般活了下来。
但唯一的坏处就是入城以后,无论是谁,都不能擅自离开。那些捡回一条小命的人,在不死城里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他们如果思念家人,也只能靠书信传递。
宋桀患有先天恶疾。熬到此时,已是命在旦夕。一路上都是苏璎陪着他,照顾他,鼓励他,他再三想要放弃,因为前来不死城的路,实在太险恶,太难行了。可他们还是到了。
宋桀几乎只剩下最后一点儿微弱的气息,他们跪在雪地里,相互抱紧了彼此,以体温取暖。宋桀渐渐睡着了,眼睛沉沉地闭上。苏璎捧着他的头,声声唤他:“宋大哥,你再坚持一会儿。”城门紧紧地闭着,等候了许久,城楼上突然传来人声:“你们可是要入城?”苏璎抬头望去,一个白袍胜雪的男子,衣袂飘飘,在月光底下泛着清冽的寒光。“是的。”她赶忙回答,“你是谁?”守城的士兵在旁搭腔:“这是我们不死城的城主,欧阳阙。”苏璎喜不自胜,握紧了宋桀的手,宋桀虚弱地对她笑了笑,问:“城门开了吗?”他已经没有力气转头去看一眼了。城楼上继而传来欧阳阙的声音:“不死城有不死城的规矩,这里接纳的,只是将死之人。姑娘,你的朋友可以入城,但你必须离开。”夜太黑了,彼此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欧阳阙只见苏璎玲珑纤细,小小的一个,立在雪地里。她火红的衣裙像染了鲜血似的,同满地白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给人一种很刚烈,很倔犟,飞蛾扑火义无反顾的感觉。士兵已经听从吩咐将城门打开,准备抬宋桀入城。苏璎松开宋桀的手,站起身,抬起头,望着高高在上的欧阳阙,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脏,一刀插了下去——士兵们远远地看到,惊呆了,纷纷跑上前。苏璎就倒在雪地里,倒在宋桀的身边,侧着头看着他,吃力地笑:“这样一来,我也成将死之人了。”我不会离你而去,不会在没有你的人间独活。炼狱,都要跟你在一起。如果,必须要垂死才能进入这座城,那么,我不怕拿自己的性命做一场人生最重要的豪赌。如果赌赢了,从此以后,我陪你终老。陪你一生。直到这座城池毁灭,山无棱,江水为竭,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寒风浸透薄薄的纱窗,吹在脸上,有发丝钻进鼻孔里,打了一个喷嚏。苏璎猛然惊醒过来,屈着膝,弓着背,抓紧了被角。她赌赢了。她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不死城。她如今身在一间有桃红锦被的厢房里,陈设雅致,熏香袅袅。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被刀割伤的伤痕。她喜不自胜。不死城果然名不虚传。城主收留了她,那么,宋桀定然也安然无恙了。她欢喜地从床上跳下来,屋子里的大铜镜立在墙边,她感到自己的身影在镜子里一晃而过。突然,她碰到门闩的手停住了,退步,再退步,一直退到铜镜可以清晰地照出她影像的位置。
她呆呆地扭头看去。为什么原本红润的肌肤,变得像雪一样苍白?眉毛也白了,嘴唇却成了黑色。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就像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苏璎尖叫一声,夺门而出。
“宋大哥,你在哪里?”她带着哭腔,在院子里乱喊乱撞。良久,有人回应她:“璎璎,我在这里。”她寻声看去,看到的,也是跟自己一样,苍白如怪物的宋桀。她一头扑进他的怀里:“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当然是活着。”欧阳阙从回廊转角翩然走出,“你们没有死,你们以后也不会死。因为不死城里面住着的,全都是不死人。”苏璎从来没有想过,不死城能使垂危之人活命的原因,原来并不是此处有仙灵庇佑,或者是住着妙手回春的神医。而是,垂危之人在将死之前,昏迷之后,被进行了“初拥”的仪式。变成——“吸血僵尸?”苏璎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水汪汪的,带着惊骇,慌乱,有一种无助,却倔犟,强作镇定。宋桀听完欧阳阙的解释,亦惊愕得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进入不死城的人,虽然都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来,但他们被强行约束着,不能离开这座城,不能对外界透露自己身份的秘密。“而在不死城里,有一处叫做血池的地方,里面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涌出,可供饮用,维持着不死城里所有人的生存。“这就是不死城背后的真相。“你们后悔了吗?”欧阳阙望着苏璎与宋桀,他们对眼前的事实感到震惊,像是难以接受,都沉默着。欧阳阙便淡淡地一笑,道:“就算后悔,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初成为不死人,会难以适应自己身体的变化,所以,每一个刚入城的人,都要在这园子里住上一阵,由我来告诉你们应该如何做。然后,你们才能在城里自由行走,开始过你们的新生活。”还是那身雪白的袍。看上去特别低沉,特别寂寞。他是城主,不知道他在这城里住了多久了呢?几十年?几百年?又或者是几千年?看多了沧海桑田,是不是让他的眼神特别深,或者——冷漠?麻木?永远都满含阴郁?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否变得跟他一样。
苏璎握紧了宋桀的手。她不后悔。就算变成靠鲜血维持生命的怪物又怎样,反正,这是一座属于他们的城。她可以跟宋桀厮守在一起了,是地狱也是天堂。她便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尽量笑起来,仰头看去,宋桀还呆呆地站着,看着空荡荡的回廊尽头。“宋大哥,你会不会怪我,把你送来这里?”宋桀回神,嘴角微微钩起弧度:“既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那便只好前行吧。”原本握紧的手指,不经意地一松。
初时的几日,欧阳阙每日都来,教苏璎和宋桀如何调整内息,教他们如何抑制自己对鲜血强烈而紊乱的欲望。自我控制,是不死人自我适应中最重要的一环。园子里总是很宁静。高高的围墙,不知道隔离了一个怎样的世界?苏璎想,不死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走走,看看?欧阳阙说:“再等半个月吧,等我确定你们可以如普通人一般生活,就会让你们离开园子。”苏璎看着男子深邃的眼睛,不知道是否应该说声谢谢,毕竟是他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但是,却也是他,把他们变成嗜血的妖怪。这世间哪有两全其美之事,不死的奇迹,原来是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此时幽静的园子里只有苏璎和欧阳阙,宋桀在屋子里,喝醉了酒,沉沉地睡着了。风吹起满地雪片,漫天飞舞如柳絮。落在女子乌黑的发梢,就像戴了一朵洁白的梨花。欧阳阙心中一动,伸出手,为她摘了下来。她眼神一颤,略低下身子,向后退了一步。欧阳阙低头,无奈地笑了笑,摊开手,那朵雪片就飘落开去。突然间,脚底一阵猛烈的摇晃。屋顶的瓦片哗啦啦落了一地,围墙外也传来阵阵惊呼声。但摇晃很快就止息了。苏璎惊问:“刚才是怎么回事?”欧阳阙眉眼一沉,道:“是血池。”“血池?”苏璎不明白,看着欧阳阙。欧阳阙神态凝重:“这不是第一次了,世人只知道有不死城的存在,却未必知道这座城的来历,你想听吗?”苏璎点头。“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最初的不死人,是一名女子,名叫结茕。“结茕因恣意捕食百姓,祸害众生,天帝便派兵捉拿她。场场恶斗之后,结茕终于败了,天帝以法力铸造了一座城池,将她封印,那座城,就是你如今所在的不死城。而封印她的地点,就在血池。
“血池里源源不断的鲜血,吸引了后世许多的不死人来这里,他们逐渐聚居,形成有纪律、有规模的部族,他们不再外出残害百姓。而很多的不死人,为了使自己的亲人、爱人或朋友,可以永远为伴,就在他们即将离世的时候,交换血液,其仪式称为‘初拥’,将他们变成不死人。
“不死城的传说,由此传开,只是外面的人不明就里,所以难免有些夸大。”苏璎听得入神。
欧阳阙继续说道:“然而,在结茕被封印之前,众天神砍断了她的一条手臂,天帝却疏忽了,忘了把那条手臂也一同封进血池里,那成了她复活的一个漏洞。她不断试图冲破血池的束缚,与她的手臂会合。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力量越来越强,而血池的封印,却越来越薄弱。”苏璎似是明白了:“刚才的摇晃,就是结茕企图冲破封印,强烈的撞击所致?”“没错。”欧阳阙愁上眉头,浓得化不开,“最近血池的情形越来越不稳定,不死城频繁地出现地裂甚至地陷。一旦血池爆发,结茕冲破封印,城会毁,不死城的居民必定要拥向东离国甚至其他八国。
“此前天界对不死城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因为它非但没有对人间造成伤害,反而聚集了不死人,减少了给九国带去的灾祸。可一旦城破,天帝为避免不死人流窜九国,祸害苍生,就必定要派兵对不死人进行全力剿灭,届时,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所以,其实我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救你们,带给你们的,是一场新生,还是一场劫难。”欧阳阙慨然叹息。“没关系的。”苏璎突然笑了起来,莹亮的眸子,璀璨如天上的星星。她说,“至少,在城池灭亡之前,我跟宋大哥,有了更多相处的时光不是吗?”苏璎心善,看欧阳阙如此苦恼,于是出言安慰他。话出,方想起自己刚才还在犹豫,不知道要谢他还是要怪他,仔细想想,这番话说得并不违心,并不只是想安慰他。原来这就是原谅他了。苏璎微微钩起嘴角,感恩总好过记恨。她又看了看欧阳阙,欧阳阙亦淡淡地看着她。然后,他看见她背后的一树丁香,已经开始抽出嫩绿的新芽。
苏璎问宋桀:“宋大哥,我们成亲好不好?”因为想起欧阳阙对她说的那些,怕城毁人亡,怕眼前的欢聚也许只是一场梦幻泡影,所以她不顾女子的矜持,红着脸问宋桀。
宋桀却有些发愣,好像心不在焉似的,苏璎又喊了他一遍,他眨眨眼睛,回了魂,看着怀里娇俏的美人,手掌摩挲着她的香肩,笑道:“好。”“真的好吗?”苏璎跳起来,欢喜无限。
宋桀诧异:“为何有此一问?”苏璎嘟着嘴,重新偎进宋桀的怀里:“因为我一直都觉得,宋大哥你对我似是有所保留,我看不清你的心。”宋桀朗朗一笑,柔声道:“我的心?那不是只有你吗?”这大概是苏璎听过的最美的一句话。无论将来怎样,她想,有了这句话,她便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没有悲伤,亦不会后悔。
再过了几日,他们得到欧阳阙的许可,离开了封闭的宅院。跨出宅院的大门,眼前是一派热闹平和的盛景,不死城繁华如织,处处洋溢着生的气息。在这里无论男女老少都抹着胭脂,画了眉,涂了唇,他们看上去朴素而自然,就跟普通人一样有血有肉。他们租了一处空屋,宋桀承诺为房主做些杂活抵租钱。不几日,红烛就摆在案上,屋前屋后挂了鲜艳的丝绸。苏璎与宋桀拜堂成亲。欧阳阙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送了些贺礼来,并捎了几句祝福的话语。来的人说城主近日忙于处理要事,无暇抽身,否则,他也是想亲自来向两位道贺的。苏璎不禁想,他的要事会不会跟血池有关?最近几日地震频繁,血池好像越来越不安稳了。
夜凉如水,前来饮宴的邻里都散了,苏璎独自一人坐在新房里。宋桀推门进来的瞬间,她的心怦怦乱跳,是紧张也是欢喜。她听着宋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低头已经可以看到他的鞋尖了。她紧紧地扯着自己的衣角。突然,地动山摇!“啊!”苏璎惊得跳起,她知道是血池又在蠢蠢欲动了,而这一次的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好像整块地都在下沉,房梁颤抖,屋架似乎都要散了。抬眼看去,只见屋子里灰尘与木屑漫天飞,物什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地,顶上还有瓦片掉落,跟着就是几根稍细一点儿的屋顶支架断开了,砸下来横在她的面前,挡了她的去路。她看到门边有宋桀穿红衣的身影,但那身影仅仅是停留了很短暂的时间,就在那地动山摇的混乱中消失了。她只觉得后脑被硬物狠狠一击,便失去知觉昏迷了过去。当她清醒时,她仍然躺在新房的废墟里,满身都是污秽。震动已经停止了,而之前她的后脑被房梁砸到,但这会儿伤口也已经愈合。她是不死人,无论多重的外伤都难以致命。她踉跄着站起来,鲜红的嫁衣已经破破烂烂。她冲出大街,看见城里有不少民宅都像她住的那间一样,散架倒塌了,而城中连通血池的那条大街,地面还出现了很深很长的裂缝。她没有找到宋桀,从清晨一直走到天黑,走了无数的街,无数的楼,却始终不见宋桀的踪影。他去哪里了?她颓然地在街边坐下。
风中的红灯笼,寂寞地飞舞着,她忽然听见有人对她说话:“跟我走吧。”她知道那是欧阳阙,抬头一看,那沉默寡言的城主正露出温和的笑容,向她伸出手,暖意便从他凝望的双眸里,一点一点散开,渗入她空寂的内心。
欧阳阙带苏璎回了府,给她安排了干净的厢房,备了清洗的热水,暖胃的酒菜,还有一盅血池水。苏璎却始终心不在焉:“城主,你能帮我找到宋桀吗?”“宋桀?”“嗯,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找了好久,却找不到他。”苏璎说着,眸中清泪不禁微微溢出。欧阳阙的眼神里,顿时闪过一丝悲伤。他道:“你放心,我立刻派人去找,一旦有他的消息,便立刻告诉你。”说完他便退出了房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苏璎一个人无助地坐着,她的脑子里始终徘徊着昨夜的画面。那是宋桀在危难之时自顾自逃命的画面。
他弃她而去,这是真的吗?
一直都没有宋桀的消息。血池却爆发了。
那日,苏璎正在屋里绣枕帕,绣一对鸳鸯,忽然感到房屋和地面都剧烈地震动起来。她自然知道又是血池作祟,搁了针线便往屋外冲,一开门便撞上个结实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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