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暗花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43
|本章字节:33510字
皇上遇刺的事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月才消停,全府上下的人每天都在偷偷谈论这件事,唯有无思、无我两个小家伙照吃照睡,还有方初晴这个没有身份认同感的奶妈才完全不关心。
但是再不关心,也总有些消息传进了她的耳朵,听说江无忧并没有下旨彻查严办这件事,就撤了与沈府一街之隔的吏部侍郎张明辉大人的职。
只因他家修园子,刺客就是混在工匠之中,从他家挖了一条地道直通沈府望秋湖边。这也就是为什么刺客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过沈府府兵的耳目,突然实施刺杀计划的原因。
至于沈府,被朝中的敌对派参了一个护驾不力的罪名,江无忧只说是他自己突然起意去的沈府,并没有提前支会,所以只罚了沈家男丁全体不能出门,在家闭门思过一个月。不过,这惩罚怎么看怎么像是让沈澜休息一下,毕竟他才从北边回来。而且,这样做还能收起他的锋芒,免得又和另一派掐得激烈无比。
皇上自己不当回事,满朝上下也就敷衍过去了。不过方初晴总觉得江无忧不是心慈手软的人,他这么做,搞不好是知道刺杀的背后主使,只是现在不方便动那些人,所以就假装糊涂了。
其实方初晴也有点好奇。是谁要刺杀江无忧呢?难道大江国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太平?但这好奇也只是一下子罢了,她根本不关心朝局,就一心攒钱,然后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去过小日子。
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府里却有人接二连三地病倒了。
病号中首当其冲的就是老爷。他倒霉,那天有一枚雾烟弹就在他脚边炸开,他老人家当时还大张着嘴哈哈笑,深深吸了一口,以致当场中毒的人中就数他最深,加上他年纪毕竟大了些,那毒雾又霸道,所以毒性一直拔除不净,反复发作,把他折腾得够呛,不得已留在了蘅芷院中,每天施针用药,据说至少两三个月才能完全康复。就这,他还不能有半句怨言,因为这是为皇上中的毒。
随后不几天,太太也病了。不明就里的府外人都说是受了惊吓,但府内人、尤其是内院的都知道太太是气的,原因全出在老爷身上。
他这回为了自己金孙的百日宴从别院回来,并不只是自己一人,而是带了六七个小妾。听到这个八卦时方初晴还咋舌来着,心想他老人家毕竟也五十多岁了,六七个?吃得消吗?这是享受啊,还是要命呀。后来才听说老爷老当益壮,在别院的小妾足有十几个,这次带来的只是一半。
这也怪不得太太会生气,因为这些年轻美貌女子的存在,每天都提醒太太,自己的老公有多么不忠。这已经够难过的了,偏偏这些女人还不省事,每天在蘅芷院里窜来窜去,互相之间还要吃醋捏酸,闹得整个蘅芷院都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是人就知道太太好静,如今就被这么折磨,还是被那种身份的女人折磨,怎么能不气?偏她挟制不住这些人,稍严厉些,老爷就跳出来说话。最后就连方初晴都同情起太太来,为她这么一个美人却嫁给了老爷这个烂人而不值得,也算明白老爷太太感情冷到形同陌路的原因了。
第三个病下的大奶奶梁竹月。经过百日宴的事,方初晴已经不能确定她是真病还是装病了,过了好几天才确定她是真病了,因为那种病容和喝水一样地喝药、一天呕吐个十来次都是装不来的。只是回想起那天她力气那么大,令人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那一刻她被什么附体了似的,想来人在意志太强烈的时候会焕发出不一样的力量,就好像娇弱的少女能在大火中撞开一道门一样。
她从生下宝宝后就三天两头地生病,所以倒没人深究原因,只是照例请了常为她看病的大夫来瞧。又因为她的救命之恩,太太的赏赐和各种珍贵药物像流水样送过来。
再接下来,跟着凑热闹似的生病的是四圣人沈洛。他的病没什么好说的,身有旧疾,外加中毒。正好沈家男人全部奉旨禁足,他就老实了几天,窝在他的明光园里没惹事。
第五个,也就是最后一个病下的是景鸾,也是唯一令方初晴担心的一个。
据说,百日宴那天他身上不爽利,所以就没有参加。不过万幸的是那天他热得有些喘不过气儿,晚上就到望秋湖边赏月,结果发现了一小队被杀死的府兵被扔到了花丛里。
望秋湖畔是太太和大奶奶抚琴作画儿的雅地,比较幽静,到了晚上更是没人来,所以巡逻的府兵比较少。景鸾发现被杀的四人皆是毒杀,因此断定有人行刺圣上,而且判断出他们会用毒以及最可能的用毒方式和地点。
于是他立即调集府兵保护府内各院的安全,并且急速带人到戏楼去,救人、解毒、搜捕的准备也同时进行,这才保证了这可怕的意外事件没有造成更多的伤亡,到贺的客人没死一个。当然,能这样圆满解决还有一个更万幸的条件,那就是沈二爷恰巧赶到。
他是赶回来参加侄儿的百日宴,事先就江无忧一个人知道。幸好他来得及时,再晚几分钟,结果就不知道如何了。下人们都说他一进府就心有所感,因而火速赶到了戏楼。
其实在方初晴看来,倒宁愿相信他是一进府就得到了消息,不过府里人没传说他长着翅膀从边关飞回来已经算不错了。但是从他当时将贴身护卫队一分为二,一部分跟着他救驾,另一部分保护松风园的行动中,可以看出他对这对侄子是相当紧张和在意的。
景鸾就是生生累病的,虽说从外头请了名医,甚至江无忧还派了御医,但中毒的人那么多,没中毒的人也要一一诊治确定,他的工作量很大,后来还要协助破案,这才病倒。
说起来,他的病是为了别人,所以就更令人心疼。何况,方初晴对他有好感,有天然的好感,也有他的相救之恩,因此她琢磨着应该去看看他才是。不过她明里自由,暗里却总被绊着,得了空儿时都已经是三天后了。
这天她喂好了奶,才要出门,就看到大姑奶奶王涛面如寒霜地闯进松风园。
“初晴,你在这儿正好。去回你们大奶奶,说我来了,找她有事。”方初晴躲闪不及,被逮个正着,抓了差。
来者不善哪!这又是怎么了?
看到大姑奶奶的脸色,方初晴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麻利地跑进去报信儿。虽说这意外阻了她去看景鸾的“正事”,但被勾起的好奇心起到了弥补作用。
照理,跑腿儿的活儿自有小丫头们做,没什么大事的话,她也极少在大奶奶面前晃,每天除了定时喂奶,她基本上是全松风园最闲在的一个,顶多就是勤练瑜伽以塑身美体,外加读几本没意思的诗集和话本以自娱自乐。
不过,大姑奶奶相当于沈府的半个主子,听说几个弟弟们都比较怕她,那她吩咐了什么,才不管你是负责什么的,身为“下人”,还敢不照办吗?
“有事?”到了大奶奶屋子门口,差点和正出来的王妈妈撞个正着。
方初晴老实地把大姑奶奶造访的事情一回,王妈妈连忙道:“快请快请!不懂事的丫头。大姑奶奶和咱们大奶奶最好,她来咱们松风园咱还用回?”一边说,还一边笑容满面地打起了竹帘。
方初晴回头一看,见大姑奶奶已经到了,怪不得王妈妈这么殷勤呢,这话儿原是说给别人听的。
不过,依照不成文的下人条例第x条,主子没发话,下人是不能回了事就走的,万一主子还要差你办事呢?到时候找不到人可不像话。所以,当大姑奶奶进了屋,方初晴就站在廊下听吩咐,一时没能走。其实这样也好,令她清清楚楚听到了屋内传出的说话声。
只听大姑奶奶先是问了下大奶奶的身体如何,然后话题一转,似乎很不高兴地道:“我还只当咱俩最是要好的呢,哪承想我嫁了出去,你就不当我是回事了,有事也不叫人知会我一声。”
大奶奶似乎对这质问很惊讶,问道:“大姐,这话从何说起?”
大姑奶奶哼了一声道:“太太都病成这样了,你怎么不找人告诉我?要不是我前儿得了点宋国特产的松露,想着太太爱吃,派了个机灵的来送,还不知道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呢。”
这位大姑奶奶不错,和现代中国女性一样,特别疼娘家妈,有好吃的总不忘记给亲妈送一份。但是宅门里毛病真多,和别人说话提起自己的娘,也要叫太太,只在私下里才能叫一声娘。唉,破习惯!
方初晴心里议论着,就听大奶奶有些委屈地道:“原我也想跟大姐说声府里的事,是太太嘱咐我别告诉你。我做媳妇的,怎么好违逆?再说,太太这是疼大姐的一片心,大姐整天在周家忙得脚不沾地,太太舍不得大姐再辛苦娘家的事,倘若大姐为这事伤了心,太太心里就更受不得了。况且我这身子不争气,想挑起大事小情的也没办法。”说到这儿,还咳嗽了几声。
听这儿,王涛的语气立即缓和下来道:“我知道是太太的意思,也明白你的难处,可为着太太的身体,你也该稍微透个信儿给我呀。”她一边说,一边轻拍梁竹月的背,帮她顺气儿,“你别怪大姐跟你说话不客气,所谓熟不拘理,我是为着你和我好,才会跑来说几句气话。你说咱们沈家,老二到现在不肯正经娶妻,谁也管不了他,老三和老四的媳妇不用多说,你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口无遮拦,整日唯恐天下不乱。另一个就会闷声发大财,好处搂着,辛苦事别指望她。可不就是你还和我说得来,帮太太维持这个内院。这有点事,我不找你找谁呢?”
“我明白,大姐,我可没怪你。心急,只是因为我这身子这样,根本帮不上忙。”梁竹月叹道。
“你也别每天唉声叹气,这么着身体怎么会好?”王涛劝道,“但你也知道太太那个性子……老爷不在府里时倒也清静,就算老四那个孽障也是个孝顺的,知道哄着太太高兴,我倒也不担心。毕竟,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照理,我不应当总管着娘家的事。可是老爷回府了就不一样啊,太太什么事都只会生闷气,也拿不出个手段来立威,我心疼自己的娘,所以就算落个恶名也不得不插手。只是沈府和周府虽然同在和政城里,但都是深宅大院,你不私下提示我一声,我哪知道这边出了什么状况哪。”
梁竹月点头道:“现在想想,是我没顾虑到这一层。老爷他……唉,怪不得太太生气。听说太太心口疼的毛病就是被生生气出来的。”
“说起他来不必客气。”王涛恨声道,“一把年纪了,还三个五个往屋里拽,也不顾着点自己的身子。这一点上,老四倒真是有乃父之风,好在佳如全不放在心里,哪像太太,心思重,结果只是自个儿生闷气。”
“男人哪……”梁竹月也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叹了一句。那声音如此幽怨,听得方初晴起了一声鸡皮疙瘩,总觉得鬼气森森。
不过王涛似乎没有注意,只道:“你也别气了,是我脾气急了些,但我可不是兴师问罪来的,是听说你也病了,特地亲手做了几样药膳糕,给你补补气血。我记得你以前只是身子不强健,倒没有三天两头病在床上,生了孩子后还说借月子调理身体,哪承想倒比以前坏了。”
她招呼自己的贴身丫头之一,呈上一个食盒,笑着说:“另一盒你可别惦记,是我给太太带的去火顺气儿的吃食。”
“大姐要去看太太?”梁竹月道,似乎有些忧心似的,“老爷还在那边儿,大姐做事小心些,不然太太脸上不好看,老爷闹将起来,对太太的病无益。”
王涛冷笑道:“这个我理会得,可是有些贱货非得给点颜色看才明白事理。放心吧,话说我还要借无思、无我一用呢。”
“这两个小魔星能有什么用?”梁竹月纳闷地问。
“这你就不懂了,老人家就疼爱隔辈的人。”提起自己的侄子,王涛的语气完全变柔和了,“虽说孩子应该避讳点病人,但太太那病完全是心病,沾染不到孩子,倒是她见了自己的宝贝孙子,说不定病势就好多了。再者,老爷看到自己的金孙,还好意思摆脸子吗?”
听她这么说,梁竹月只能同意,对身边的王妈妈道,“叫延庆大娘和青苹嫂子抱上无思、无我,和大姐去看太太。”
“延庆大娘家里有事,请了一天假,现如今不在府上。”一直静静站在一边不说话的王妈妈回道,“要不我和青苹嫂子去?”
“不妥。”王涛摇头道,“我带着无思和无我去蘅芷院,由专司照管他们妈妈跟碰着,只说是去看望太太,任谁也说不出其他话去。可王妈妈是你身边的人,倘或我一会儿说出什么难听的,就会有人把你也编排上,那倒是我害你了。”
梁竹月好像没想到这一层,愕然地望向王妈妈,后者深以为然地道:“还是大姑奶奶想得周全,原是这么个理儿。不过阑珊和依依虽然伶俐,却也是大奶奶身边得用的人,也派不出去呀,青苹嫂子一个人带不了两个宝宝,难道要劳烦大姑奶奶?”
听到这儿,王涛笑了起来,“我是极爱这两个小东西,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当然愿意抱着。不过待会儿我要让某些人知道知道这里是沈府,太太才是说了算的那个,抱着孩子的话,倒先失了气势。或者回头我嗓门大了,吓到他们也不好。我看不如这样,刚才我是支使无思和无我的奶娘来回事的,不如让她跟着得了。说起来她算不得竹月的人,而是无思、无我的人。这满府里,还有人敢说这两个小东西的不是吗?”
王涛说得有理,但梁竹月不喜欢方初晴太接近宝宝,因而有些犹豫,慢慢地道:“初晴只是奶娘,平时不照看无思和无我,也不知她成不成?”
“那有什么不成的?奶娘就是半个娘。”王涛说着,似乎没注意到梁竹月的眼神突然变冷,“女人就是这样,哪怕只奶过几天,也疼爱得跟什么似的。若说哄着宝宝,那是天生就会的,再说不是还有我嘛,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说王妈妈,也是你的奶娘,跟你多亲哪!”
梁竹月低下头去,不让人看到她脸色变化,但她终究想不出理由直接回绝,偷偷和王妈妈交换了一阵眼色后,才不得不勉强道:“就听大姐的,倘若他们能令祖母开怀,病情好转,倒也是立了大功,不枉太太疼他们一场。”
话说到这儿,方初晴就被叫了进去。
梁竹月吩咐她抱着无思和无我,跟大姑奶奶去办事。其实方初晴已经在门外听到了,但现在明确知道自己可以在喂奶之外抱抱宝宝,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比去见景鸾还高兴。
她本能地觉得梁竹月不想她和宝宝太亲近,所以强抑着快乐兴奋,一脸的公事公办。其实像沈家这样的豪门,有人专门喂奶,有人专门照管,将来还有人专门侍候,也是正常的,但方初晴总觉得梁竹月特别介意她跟无思和无我的关系似的。
也许,她自己跟奶娘亲,所以害怕自己的一对儿子也和奶娘亲,倒疏忽了她这个亲娘。想想她老公死了,身边唯一可以依靠的,也只能是这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小东西吧,所以她才过分紧张。
又被王妈妈嘱咐了几句要注意的细节,方初晴喜滋滋地抱着无我跟大姑奶奶出了松风园。这对孪生兄弟长得太像了,专司照顾他们的延庆大娘、青苹嫂子,整天围着他们的王妈妈、阑珊和依依,甚至他们的亲娘梁竹月都分不清楚他们谁是谁,但她却可以,虽然她是这些人中和宝宝们接触最少的。
难道因为吃奶和喂奶是大人和宝宝最好的感情交流?
无思有表情的时候,左眉会微微挑高,无我有表情的时候正相反,是右眉会挑高,模样可爱极了。不过方初晴坏心眼地没告诉任何人,看到其他人要以衣物来辨别他们时,她有些恶作剧的快乐,就好像她和宝宝们有了秘密,全松风园没有第二人能知道。
她得承认,这感觉很甜蜜,虽然甜蜜得莫名其妙。
“你很喜欢无思和无我呀。”快进蘅芷院大门时,王涛突然说,大概是看到方初晴一路都望着怀中的宝贝笑眯眯的。
方初晴一愣,随即笑道:“我是他们的奶娘嘛。心中无爱,奶水也会苦的,所以不爱他们怎么成?”
“说的对。”王涛点了点头,望着不远处,声音突然变冷,“心里如果没放着那个人,给人家什么好东西也没用。”
方初晴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一个小妾正妖妖娆娆地走过来,见了大姑奶奶连个招呼也没打,直接进了东跨院,完全把当王涛是透明的。
这贱人要找倒霉哦。方初晴暗想。虽说她是沈老爷的小妾,但论起身份地位,却比不过身为正室长女的王涛。照大江国的规矩,她如果和大姑奶奶狭路相逢是要让路的,哪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而且还不理人?
不过大姑奶奶风度维持得很好,只微微冷笑着,并没有当场发作。
“先给太太把吃食送过去。”她吩咐一声,才要抬步往前走,就见太太屋子的竹帘挑了起来,紫瞳怀抱着一堆布料,直接扔到了当院的地上,后面的绿眸“搀扶”着另一个女人,“送”出门来。
“反了反了!不过是两个长了脸的丫头,居然敢对主子姨娘动手了。我倒要去问问你家太太,有这么调教下人的没有?”那女人大叫。
今年秋老虎的天气相当长,已经持续了半月有余。听松风院的老人说,时节反常得很,怕有妖孽要出。
方初晴没看到妖孽,却亲眼见到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居然有人穿着五色锦盘金丝绣的窄幅裙。也正因为穿得太华丽,那女人才会被绿眸架得站立不住,跌跌撞撞地冲下了台阶,差点摔个嘴啃泥。
紫瞳昂然冷笑道:“我的主子就是太太,倒不知还有其他人。周姨娘,你敢在蘅芷院、在太太面前自称主子,就是你告到老爷那儿,左右也驳不出一个‘理’字!”
那周姨娘明显有些理亏,结巴了一阵才道:“我好心好意拿了礼物来看太太,太太还没说什么,你倒把东西给扔出来了,这么以下犯上,还和我提什么‘理’字?”
“反正是这个‘理’字呢。”绿眸接过话来,平时那么温柔随和的人,此时也板着小脸,气得嘴唇皮儿都白了,“太太犯了旧疾,需要静养,姨娘的心意我们领了,也谢了您的好意,您尽了心也就是了,何必说些没有用的?老爷回不回府,犯得着您来多说少道吗?老爷对您有多好,关起别院的门自己快乐去,也用不着拿出来显摆!至于如何侍夫云云,这种没脸没皮的事也值得拿出来说吗?”
汗滴滴,原来这个周姨娘是去和太太说这些浑话了。这么说来,紫、绿二丫头已经算是表现出极大的克制了,换了是她,早就抄家伙了。方初晴愕然。
“绿眸你跟她客气什么?”紫瞳显然怒极了,估计对方如果不是沈老爷的妾室,早就扑过去打了,“什么东西也敢往太太屋里拿,真是有人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我们太太本用惯了素雅的姿色,不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再说了,穷人穿色,富人穿料,宫里赏赐的衣料多得库房里都放不下,你巴巴地拿这些下等料子来送人情,根本不合我们太太的身份。不,是我说错了,你根本不是送人情,你是居心叵测,要气死太太!你……你……”说到这儿,她的目光四下搜寻,似乎要找东西打人。
周姨娘吓了一跳,一边嚷嚷着丫头反了天了,一边往外冲。慌不择路之下,撞到了王涛身上。王涛也没犹豫,抡圆了给了周姨娘一个耳光。
那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好像把院内所有的杂音全盖了过去。周围顿时清静了,连本来睡得正香的无思和无我也惊醒了,吭哧了几声,但没有哭。
而周姨娘被抽得转了个圈,终于跌坐到地上,连她的贴身丫头也没扶住,嘴角也出了血。不过她似乎是给打蒙了,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本想发作,却见到大姑奶奶几乎是杀气腾腾地站在那儿,不禁噎了一口气儿,顺势就躺倒装晕。她的两个丫头连惊带吓,尖声大叫救命。
“来人,这两个贱坯再敢出一点声儿,影响太太养病,立即给绑了,每人打五十板子!”王涛站在原地发号施令。
刚一闹起来时,蘅芷院的丫头、婆子、媳妇子就围了一堆偷看。她们平时受太太的恩惠,本就为她抱不平,再加上这些妾室被老爷宠得无法无天,整日在蘅芷院折腾得鸡飞狗跳,下人们也没少受气,所以心里全向着太太这边,不过没人敢惹老爷的妾室,只能忍气吞声罢了。
此时有大姑奶奶做主,她未出嫁时就是个厉害角色,何况现在呢?下人们哪有不听从她的道理?于是立即就有五六个身材粗壮的跑了出来领命。
五十板子?手下黑着点,二十板子就死人了,这五十板子打下去,能死两回半。而大姑奶奶那威严凌人的气质就摆在那儿,吓人得很,谁还敢出声?
王涛见威胁见效,冷冷地环视众人道:“太太喜静,那心口疼的毛病又需要静养,连说话高声都得拖出去打,怎么一个个吵了起来?成什么样子!难不成都野了心,想被撵出府?”她声音不大,但把每个人都镇住了。
紫瞳和绿眸自小跟在太太身边,自然也明白大小姐的心意。她们二人原是最懂事大方,今天却因为周姨娘做的、说得太过而气得快疯了,所以也口没遮拦起来。否则以紫瞳平时之精明干练,以绿眸之端庄得体,怎么会忘记不该在太太面前跟周姨娘吵?怎么会说出那种老爷听了会打死她们的话?
此时听大姑奶奶一骂,立即清醒过来,知道大姑奶奶是为着她们好,阻止她们再说出会给她们、给太太、给整个蘅芷院带来不利的话,连忙跑到院子当中跪下,哭道:“奴婢们知错了,虽然周姨娘其心可诛,其言可恶,但奴婢们太不懂事,求大姑奶奶恕罪。”她们这样求,只要大姑奶奶一点头,老爷以后就不好发作了,因为老爷不能让自己嫡出的女儿没脸。
王涛见紫瞳和绿眸两个已会意,心一松,假意哼了一声道:“知错就好!现下太太正病着,少了你们两个贴身的不行,你们就给我好好侍候着,将功折罪,不然我就做主,直接拉出去配人。”
说着,王涛的目光又环视一圈,见周姨娘的丫头憋着气儿不敢哭,就算心中不服也不能出声。而东跨院里的人已经听到了动静,众妾们都挤过来看,包括刚才那个当她透明的。
“想给老爷报信儿的自管去,我倒要看看老爷能把他的亲生女儿如何?”她冷冷地道,神态高贵,“我虽不是个记仇的,可也不能让人随意欺侮了去,有胆说浑话的,就得有胆扛着。”
老爷带着七个妾住到了蘅芷院中,当然不能抢占太太的正房,所以小妾们全安排在东跨院,他自己住西跨院,每天换不同的人侍候。那些妾室们不是嫌房子不好,就是嫌饭菜不合口,每天那么抱怨不休,老爷一个字也没骂过,所以她们嚣张得很。
不过人嘛,气势有了就是能压人,何况大姑奶奶的地位在那儿摆着,现在她这样一说,就算有想找老爷告黑状的也都等事后私下里说,谁会当着大姑奶奶的面横跨过整个院子去多那个嘴?再说了,妾室之间本来就是斗来斗去,而周姨娘仗着姿色妍丽,身段玲珑备受老爷宠爱,她为人又愚蠢张狂,因此早就招众人忌恨,现在就更没人为她出头了。
王涛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所以等了一会儿就道:“紫瞳、绿眸,这里没你们的事,和青苹嫂子把无思和无我带进去给太太看看,她老人家必是想孙子了。初晴,你去拿盆冷水,把那个躺着装死的给我浇醒了!”
啊?这里这么多人,为什么叫她行刑?!
方初晴吓了一跳,但想想也就明白了。大姑奶奶在蘅芷院发威,怎么能用本院的人呢?那样老爷会迁怒太太,但用她当打手就不一样了。毕竟她是松风园的人,那边孤儿寡母的,她又是个奶娘,谁拿那边的人立威谁就是欺侮人,老爷可犯不着为个妾落下如此名声,只能打折了胳膊放袖子里,吃哑巴亏吧。
正琢磨着,已经有个婆子打了桶井水来,交到她手上。
她没办法,只好拎着水上前,其实心里也有点做坏事的兴奋,因为她清楚地看到大姑奶奶发话后,周姨娘的眼皮一抖,可却硬撑着继续装死。在这种情况下她就好奇了,想看周姨娘能忍耐能到几时?
唉,做个坏人真快乐呀!
哗的一声,一桶井水就这么全招呼在了周姨娘的身上。方初晴因为技术不熟练,自己身上也溅到了一点。虽然现在天气还热,但冰凉的井水沾到热皮肤上,都让人感觉一激灵。所以,她特别佩服周姨娘,人家全身都抽了好几下,却硬是咬紧牙关没吭声。
“看来真晕得实着。”王涛是明眼人,哪能看不出周姨娘在耍花枪,但她不说破,只吩咐了两个高大强壮的婆子把周姨娘抬到东跨院去,她自己借机跟在后面,方初晴自然也尾随侍候。
东跨院内,几位姨娘都在。她们看到周姨娘落汤鸡一样的惨状,幸灾乐祸之余,也难免有点兔死狐悲之感。好歹她们是老爷的女人,是长辈,可之前都不能进入沈府大门一步,只能待在别院,如今又被沈家嫁出去的女儿如此挟制,不由个个心中愤然。
王涛冰雪聪明的人,自然知道她们心中所想,但她今天就是为了给她娘争一口气而来,来之前把老爷的反应都算计在内了,现在还怕什么。
于是她冷笑着站定,朗声道:“既然事儿赶着事儿到了这一步,今儿我索性把话说个明白。各位既然做了老爷的妾室,也算是沈家的人,就该牢记‘体统’二字,别打量着太太好性儿就胡作非为,这个府里谁是长谁是幼,分不清的就要有苦头吃。没听说过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么大个家倘若失了体统,怎么能屹立不倒、长盛不衰?你们别看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弟弟似乎是任性胡为似的,可到了关键时候,一个个全记得祖宗家规,也要顺着规矩来,错不得一步,这就叫体统。我这番话是好意,倘若你们不听,也由得你们,到时候真惹急了我,太太好性儿,我可不是,大不了咱们一起到圣上面前说说理,看看这体统二字还要不要守?!”
全大江国的人谁不知道沈府二爷和皇上是君臣朋友,谁又不知道二爷侍母甚孝,当真惹到了太太,二爷请一道圣旨下来,连老爷都要倒霉,老爷的宠爱又算个屁呀。之前,她们几次试探,觉得太太不是个爱计较的人,才个顶个地放肆起来,一来二去地都忘记了沈府是个什么地方了。现在大姑奶奶一番话下来,不禁人人自危。
可惜,偏偏有人恃宠而骄,总觉得别人都是傻子,就自己精明,于是总要说些便宜话儿。
“大姑奶奶这话儿说的,我们虽是妾室,却也是懂道理、知规矩的人。”说话的正是刚才对王涛视而不见的赵姨娘,“不过是因为要侍候老爷才留在这儿叨扰,平时可是连东跨院的大门也不曾出的。偶尔求见太太,也是问问病,送些可心的礼物,讨太太欢心罢了,哪敢失了体统。”
“不敢就最好。”王涛摆出软硬不吃的态度来,“太太心口疼是旧疾,大夫说过要静养,所以各位姨娘的心意咱们领了,一一求见只怕于病况无益。倘或遇上不会说话儿的,探病倒成了害病了,出了事谁也吃罪不起。赵姨娘,你若真不出院门,刚才我怎么看见你从太太院里出来?敢情是我眼花了?”
老爷的妾室很多,跟集邮似的,按照百家姓排列,什么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其中刚才被冷水侍候的周姨娘和这位赵姨娘最是受宠,在别院里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也正因为如此,她们才敢明目张胆地挑战太太的权威,互相之间也有个攀比的意思。
现在周姨娘吃了个大亏,赵姨娘难免得意忘形,听王涛这么说,立即走上前,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原来刚才见过大姑奶奶了,怕是我当时在想事情,没注意到,真是讨打。”一边说一边去拉王涛的手。
王涛性情刚烈、做事果断,身上那种杀伐决断的劲头不亚于男儿,不然夫家那种皇商之家也不可能被她治理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今天,她本来就存了杀鸡给猴看的心,拼着跟老爷闹一场,也不能让自己的娘再受委屈,正愁一个周姨娘不够分量,毕竟那贱人给吓到了,一直装死,现在赵姨娘凑上来,还有不立即抓住机会的道理,本来不应该反应这么激烈,但也借故大发雷霆。
于是她打掉赵姨娘的手,然后也甩了一记耳光,骂道:“你是什么人,也敢碰我?老老实实的,叫你一句姨娘,倘若背地里兴风作浪,自然有治你的手段。没看到我?好啊,原来眼睛长在头顶上了,我倒不知道咱大江国,什么时候区区一个姨娘见了嫡长女要拉拉扯扯了!今天明白告诉你,你那点小心眼子少来和我使!没事你跑到太太那里去干吗?要没有你这种不安分的,其他姨娘也受不到连累!”她连打带消,别人不落井下石算是好的了,哪里还有人来劝。
当然,周姨娘还浑身湿漉漉躺在院里地上,心里虽暗爽赵姨娘吃的瘪比她还大,却不敢稍微动弹一下。
赵姨娘是戏子出身,自打攀上高枝儿后还没受过这种气,眼见打又打不过,索性撒泼似的哭叫。只是蘅芷院不小,东西跨院离得远,她的嘹亮叫声传过去也模糊了,老爷就算听到,也会以为是妾室们又在争风吃醋,不会在意。
不过她的贴身小婢也是个泼辣货,趁人不备,嗖的一下就窜了出去,显然是去报信儿了。方初晴有一点慌乱,毕竟这些女人是老爷的妾室,论身份地位虽然低下,但辈分不小。若老爷真那么不省事,大姑奶奶这个做女儿的自然不能和爹硬顶。
王涛也皱了皱眉,狠狠瞪了守门的婆子一眼,感觉事情有些没控制好,怕要多生枝节。不过她心机转得快,招手叫来自己的贴身丫头红梅,迅速耳语了几句。
方初晴就站在不远处,耳朵又尖,听得清清楚楚……找二爷来,叫他带两个护卫足够。要快。
这是干什么?难道要上演全武行?上层人物起了争执没关系,可千万不要殃及她这条小池鱼呀!方初晴心里怦怦直跳,暗骂自己心理素质差,是没见过宅斗大场面的土包子。
“我要找老爷评理!”赵姨娘哭道,“你是哪门子的大姑奶奶,居然动手打自己爹的女人!”
“把院门关上,要评理也别嚷嚷到满地界都知道,你不要脸,沈家还要呢。”王涛镇定如恒,施施然坐在海棠树下的石凳上,“你又算哪根葱,敢欺侮到太太头上!”
“我是你爹栽在沈家园子里的葱!”
“哼,想被拔掉,尽管可着劲儿地做!”
听到这儿,方初晴差点笑起来,从没想过女人对骂也可以这样有喜感。不过赵、周两位姨娘也太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大概是在别院横行惯了,再加上被宠爱,所以产生了错觉。
可能……太太和老爷感情不是很好,但她毕竟是正室太太,老爷的结发夫妻,那几个儿子,尤其是有权势的那位还一心向着太太,所以就算老爷出马也不顶用吧。
咚咚咚……
就在赵姨娘嘤嘤的哭泣声中,院门上传来急促地敲击声。
王涛立即叫守门的婆子去开门,一点也不为沈澜争取时间,大概是怕吵到太太,想把事情解决在东跨院内。而沈之道一进院门,就看到自己的两个爱妾,一个倒在地上生死不明,另一个哭得梨花带雨,左边面颊肿得老高,上面还印着个红红的掌印。
他立即怒了,一方面是心疼爱妾,另一方面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谁打的?”他问,因为皮相好,虽说病着,气色不太佳,但还真有点一家之主的气势。
可惜,他那强势的女儿丁点儿不怕,昂然站起身道:“是我。我代我娘教训一下您的妾室,有什么不可以吗?难道任由着她胡来,丢了沈家的脸面?”
“她做了什么,自然有我管教,哪用得着你?”沈老爷气得直哆嗦。
“您要是管教了,今天哪用得着女儿多事?”王涛寸步不让。
而一听王涛说话,赵姨娘就跑过去抱着沈老爷的腿,哭得那叫一个凄惨,抽抽搭搭地诉说自己有多么委屈和识大体,唱念做打样样精致,真不愧是演员出身。
沈老爷越听越受不得,指着王涛骂道:“你……你……她好歹是你的长辈,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能直接动手?这就是你的理,你的孝道?亏你也是我们沈家的女儿,你这样置爹于何地?你要知道,姨娘也是娘!”
王涛也不想当场惊动老爷,只是事已至此,她绝对不能退一步,否则太太会更难做,因而咬牙顶撞道:“那我也不能让姨娘欺侮死我亲娘也不管!这件事说来,爹难道做得占理?要不是这院子里的‘娘’太多了,我亲娘也不会病下了,更不会有今天这一出!”
这话,正扎在沈老爷的肺管子上,因为他纳妾的事,只能住别院里头,连沈府大宅也不能回。这年头谁没个三妻四妾,偏他的老婆和儿女全不容他,他又到哪儿说理去?
“好,居然教训起爹来了,就算是天理也没有这一条!”他怒极反笑道,“既然如此,我也要教训一下你这不孝女,你仗着身份压制我的妾室,难道我做爹的就不能管管女儿?来啊,给我拉过来掌嘴,看她还敢不敢说出编排爹娘的胡话!”
方初晴吓了一跳,心想这好色的老家伙为了自己的女人要打自己的女儿。虽说大姑奶奶这事做得也有点激烈,可她不出手,太太那软弱的性子只能受气。现在老爷不息事宁人,反而把事情往大里闹,如此的昏庸,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这还是那个十年间就从平民布衣跻身到富豪之列的人吗?
沈家的人,她全部看不懂,好像身份举止都隐藏着无尽的秘密和不和谐的地方似的。
再看大姑奶奶,一点也不惧怕,冷笑着站在那儿,看来打算在肉体上逆来顺受,而从精神上鄙视父亲到底了。但是她作为随从,能眼睁睁看着大姑奶奶被打吗?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眼看着老爷身边的人就要过来拉大姑奶奶了,情急之下,她也不知怎么就破口高喊了一声,“二爷!”
她突然出声,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向院门望去。结果可想而知,大门纹丝不动,院内外寂静一片,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方初晴偷眼四瞧,见老爷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大姑奶奶却是白高兴了一场。然而接下来,就是她接受众人责难目光的时候了。
“你又是谁?鸡毛子喊叫什么?”老爷很不耐烦地骂,“老二何曾来过?”
“我是无思、无我的奶娘。刚才……刚才似乎是看到二爷的身影了。奇怪了,人上哪儿了?明明是在的呀。”方初晴暗骂自己为什么不明哲保身,非要蹚这混水。现在可好,自己成靶子了吧?
“只怕是想着少爷想疯了吧?”赵姨娘哭得脸都花了,这时还有心情嘲笑方初晴。
老爷哼一声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跟着这不孝女来的,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来人哪,给我两个一起打!让她与父顶嘴!让她汪汪乱叫!”
前一个她是说王涛,后一个她明显是说方初晴。可为什么说她汪汪叫,把她比作狗吗?这老混蛋!一把年纪了娶这么多妾,早晚累死丫的!
她这也算嘴给身子惹祸,看来要一起挨打了。广武院离蘅芷院这么远,除非沈二爷会飞,不然谁也救不了她和大姑奶奶了。
正这么想着、害怕着挨耳光的疼痛和屈辱,就听大门处传来咣当一声。众人回头一看,就见没闩好的门居然被一脚踹开了。
“二爷!”有人惊喜地叫道,但这次却不是方初晴,而是满院中的沈府仆人们。
忙乱之中,方初晴仔细打量着当先走进门的这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虽说在百日宴上应该算见过了,但那天实在太混乱了,她又受了惊吓,并没有认真看过。
话说作为生活在现代的中国的和平人士,看到血腥的刺杀和其后更血腥的镇压,有好多人就死在自己脚下,鞋子上还沾了点血,是正常人就会感觉不舒服,像她,噩梦做了好几天,现在才算恢复些。
不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沈澜嘛……长得还真是帅到人神共愤,神情又跩到冒泡的程度。他身上穿着一件深紫色、近乎于黑的丝质长袍,清水色挑丝裤子,衣料的垂感都很好,一看就是极上等的货色。腰上的玉带是墨玉,看似粗糙,实则古朴沉郁。头上戴的小冠非银非玉,式样简单却高贵,飘带系于颌下,顶上饰着表示武将的缨羽。
恍然间,方初晴还以为梦回三国,遇到了吕氏小布布。
不过他不是面如冠玉型斯文美男,而是英气勃勃、气质凌厉、五官轮廓深邃,刀削斧凿一般,虽说肤色有些黑,但整体感觉非常之man,宛如上古的青铜神器,锐利感在坚硬冰冷下若隐若现。
只看了一眼,方初晴就……
她断定,沈府的四位少爷中,唯一不是太太亲生的就是沈澜。因为从遗传学的角度上来说,老爷和太太都是面貌清秀的那类人,孩子们不可能长得像中外混血似的。大爷沈沅她是无缘得见了,但三爷沈涵和四爷沈洛却是见过的,还有大姑奶奶及几位行事低调的小姐,都是诗书人家的俊秀模样,只有沈澜的英俊帅气带着粗犷狂野的感觉。
只是不知道,他是被收养的,还是庶出的呢?倘若是庶出,他的娘又是谁?大概不会是江国人士,难道是老爷身边的外国小妾?可这也不对呀,他和太太的关系看样子相当好,这又是为什么?原谅她心眼儿坏,但她觉得在这样的大家族里,钱多、人杂、利益纠纷激烈,说白了就是一个小型江湖,就算没有暗潮汹涌,也不可能人人友爱。再想想太太对老爷纳妾的那个态度,继母与继子间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隔阂?
奇怪的一家人哪!
“澜哥儿,你怎么来了?”老爷见了自己的二儿子就有点心虚,也正因为如此,才总是刻意表现出威严的父亲样子,“你不领旨在你的广武院闭门思过,跑出来做什么?”
“我来探娘的病,听到这边吵闹,就过来了。”沈澜声音低沉,略带沙哑。不知道江国人的审美标准是什么,但在现代,这种声音叫性感,不然那么多摇滚明星怎么在唱歌时,都力争让嗓子变得像破锣一样?
“这儿没你的事!”老爷气哼哼的。
沈澜没回话,黑眸环视,发现有别院的仆人抓着大姑奶奶的衣袖,遂抬手一指。他一个字也没说,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杀气和威严,令那些人顿时觉得背上冷汗冒出,忙不迭地松开大姑奶奶,当然还包括同样被抓着的方初晴。
唉,这就叫气质,不愧是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的,对别人总有压迫性的优势。
“澜哥儿,你这是干什么?”老爷不干了,也可以说是不愿意当着下人们的面儿被下了面子,“我自管教你大姐,你给我滚一边去!”
“爹的事,就是儿子的事。”沈澜依旧摆着一张扑克脸,看不出喜怒,“再说,爹身上的毒还没有彻底净除,不宜劳神动气,有什么问题我来办吧。”说着勾了勾手指,他身后的两名护卫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老爷。
“把老爷送到西跨院去,好生看护。”他吩咐,“倘若在老爷身体未痊愈前,再四处走动令毒气上行流窜,你们两个就提头来见。”
两名护卫毫不含糊地应了一声,架起老爷就走。
老爷急了,可又挣扎不过两名壮汉,只有气急败坏的声音越行越远,“澜哥儿,你个忤逆不孝的,快放开我,不然家法侍候。你还要关起自己的老子吗?澜哥儿……澜哥儿……”
“爹要安心养病,儿子恭送。”沈澜说着,却并没有行礼,只站在那儿。
当老爷的声音彻底消失,他才头也不回地道:“把东跨院的门锁了,姨娘们的吃喝用度不得亏减,但院里的人不得踏出院门一步,也不得喧叫吵闹,不然……”他说话全是命令的口气,大概带兵打仗的时间太长,形成了习惯。而且最后那声冷哼虽然很轻,却听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江国人谁不知道沈府二爷、右师王的铁腕雷霆呢?不管是在边关打仗还是在当今圣上当年夺嫡的斗争中,他做事都是狠决血腥、手段刚毅果断、杀人时连眼睛也不眨的。不然为什么叫二魔头?以前左师王活着的时候还能有人回旋调停,情况尚不至于太可怕,但现在……他说的话,敢有人不当回事吗?他连自己的爹都变相软禁了,旁人谁敢说半个“不”字?
可是这人吧,生来都有点贱,越是怕,就越是好奇,越想征服、想接近,所以沈澜才在江国未嫁之女中如此有行情,而且还在看涨。就比如现在,满院的女人,除了大姑奶奶和方初晴外,全变桃心眼了。
“二弟,幸好你来得够快,不然姐姐要受人欺侮了。”出了东跨院的门,王涛笑道。
“在家里施展轻功,只有大姐才能令我这么做。”
他这算是开玩笑了?汗滴滴,声音居然还这么冷冰冰的,不过大姑奶奶看起来已经习惯了。
“姐姐这次做的事,是不是有些过了?”
沈澜摇摇头,“狗吃肉,猫吃鱼,对付某些人就得用某些手段。其实蘅芷院这边的事我知道,可我一个男人没办法插手。正愁呢,姐姐这一出手,我正好借了机会。快刀斩乱麻最好,一次解决,大家清静。”
王涛听弟弟这么说,心里仅有的一丝不安消除了。有二弟在这儿,就算她那个爹也翻不出浪来。
“可惜,杀鸡用牛刀了。”她笑,“担着半壁江山的右师王呀,居然连家事也要操心。”
“管用就好,刀不重要。”沈澜说着,回身望了一眼,但目光在方初晴脸上分毫没有停留。
被无视了。方初晴耸耸肩。不过无所谓,这待遇她在重生前就早已经习惯了,所以自尊心完全没受伤。
“二弟,一起去看娘吧。无思和无我也在,你可以顺便抱抱他们。”王涛提议。
直到这时,沈澜脸上才露出温柔的笑意来,虽然很浅,但毕竟是有表情了,不然方初晴会以为他是面瘫患者或者是奥特曼。
“我就不去了,姐姐在,娘必有很多贴心话儿要说。”沈澜犹豫一下才道,“无思和无我……身子实在太软了,我怕抱坏他们,还是等他们大点再说。”
这话令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当然只有王涛敢笑出声,其余人全得忍着。孩子怎么会被抱坏?这位沈二爷在某些方面还真是白。不过,这也证明他太爱自己的这对宝贝侄儿了吧?
不管怎么说,一场风波让沈澜以不讲理的手段解决了。大姑奶奶高高兴兴地去看太太,方初晴也只得跟着。太太见了无思和无我,又听说东跨院锁了,西跨院里那位被限制了行动,心情大好,病体果然轻松了些。但她还是怕有病气过给宝宝,抱着无思和无我亲爱了一会儿,也就放方初晴等人回了松风园。
此时喂奶的时间又到了,方初晴只得继续“工作”,接下来又瞎忙了两天,然后才又得空去看景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