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人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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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孙中山一行在八月十四日上午到达吴淞,安抵上海。各团体代表数千人在码头欢迎,当天下午,孙中山便召集同志讨论问题,并在第二天发表护法总统宣言。蒋介石到得上海,一来孙中山不再需要这一个并非侍卫官当他的卫士,二来蒋介石自己也感到,背着根盒子炮做人家的保镖,虽然这个人是孙中山,但面子上也似乎不大光鲜,于是乐得在外逍遥,除了陈洁如,酒店戏院、秦楼趁馆,他不愁没有伴儿。
而且,无论在张静江、戴季陶、陈果夫这一帮朋友眼中,咸在黄金荣、虞洽卿、杜月笙这帮“师友”心目中,蒋介石显然变成了英雄,没有人敢向他要债,只有问他钱够不够花。
“你说的那本《孙大总统广州蒙难记》,打铁趁热,赶快让孙中山过过目,拿去出版罢!”张静江再三叮嘱道:“此书一出,天下人都知道蒋介石三个字了!”
“他很忙,”蒋介石皱眉道:“一天到晚,不是开会就是写文章。再说他们商量国家大事,也不会把我放在心上,我正愁没有机会……”
“你给我罢,”张静江伸出手去:“我先替你看一遍,或许里面有不大妥当的地方,别让这个老头子生气。无论如何把它出版,他写一篇序是没有问题的,我还有点面子。”
几经修改,这本《孙大总统广州蒙难记》终于在民国十一年出版了,封面上第一行是“蒋介石记录”五个字,左边由张静江歪歪斜斜签了个名:“张人杰题”,还盖上一顺朱红的印鉴。第一篇孙中山亲笔作序那儿页还做了电版。同年十一月,承印这本册子的棋盘街民智书局还发行了再版。
“销路不错!”虞洽卿向张静江道:“介石从今以后,恐怕买与孙中山齐名了!”
“哈哈,”张静江大笑:“这都是兄弟的手法,我把初版一起买光,由介石同我分送国内外的朋友,不管认识不认识,寄一本去再说。”张静江一本正经说道:“阿德哥,介石一旦得发,我们都可以叨光,而这本小册子,正是他前途的奠基石!”
“啊啊!”不但虞洽卿他们同时赞叹,环绕在孙中山周围的人们也对蒋介石发生了好感:“大总统说过,已经死亡的先烈们都是革命功臣,他将永远记忆,并且照料他的遗族。蒋介石是陈其美提拔出来的,陈其美又正是‘革命功臣’,两蒋介石同陈其美又是同乡,这一次他又跟着大总统逃难,听说大总统对于蒋介石,印象深得很哩!”
但蒋介石在他脱险后,对孙中山却帮不上什么忙,干脆同陈洁如离开上海。九月间养病天童,十月间遨游太湖,悠哉游哉,俨然以一个“革命功臣”的姿态,到处跑码头,受孝敬,享起清福来了。有一天在太湖万顷堂上,皓月当空,涟漪荡漾,丝竹之声既辍,友侪相率告辞。蒋介石借着三分酒意,问陈洁如道:“想当年交易所失败,有一个做医生的混账王八蛋到家里来找你,口口声声要接你过去,这个家伙现在还来找你吗?”
“提这个人干什么?”陈洁如心中暗吃一惊:“自你走后,我就守在家里,根本没有出门,宰相肚里好撑船,你现在已经大富大贵,犯不着同这班人呕气。”
“你倒说得风凉,”蒋介石敞开领口,把双腿往桌上一搁:“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可是这口气我实在难消!”
“算啦,”陈洁如给他扣上领口:“别着了凉,夜深啦,瞧大湖的风多劲,睡去罢。”
“慢着,”蒋介石把她胳膊一推:“在我离开上海那一段日子里,你听到什么没有?”
“我们都伸起大拇指,说你真有眼光!”陈洁如边把桔子往他嘴里塞,边用手放在他嘴边承他吐出的桔核:“再吃一点,解解酒。哦,每一次到张静老那边拿家用,他总是夸奖你说,阿伟有办法,我老早看出他来了。这一次他敢跟孙中山逃上永丰舰,哈,他将来还了得,这一宝他可押个正着!后来阿德哥也三天两头给我送钱送东西来,麻皮金荣也不时派人来问长问短。唉啊,真不得了,张静老还说:陈其美真是有眼光,可惜他死得太早,不能看见你的成功了。”
“还有呢?”蒋介石满身舒服。
“张静老还说:阿伟真行!你们看!孙中山是倾向俄国的,这一次在永丰舰上,免不了同阿伟谈起俄国的种种好处,阿伟回来以后,也要口口声声说俄国长俄国短了!”
“还有吗?”蒋介石飘飘然。
“戴季陶、陈果夫他们后悔不迭,说早知道孙中山蒙难死不了,他们也要跟你一起走上永丰舰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出足风头,比孙中山还英雄呢!”
“哈哈!”蒋介石真的醉了,只见他放下双腿,怪叫一声,搂着陈洁如便往房间里跑。万顷堂上灯光晦暗,秋风从七十二个山峰,从三万六千顷湖面,低沉地掠过,发出长长的叹息。
直到民国十二年一月二十六日,蒋介石的游荡生活又告一段落,因为那一天孙中山同苏联代表越飞在上海联合发表了宣言,孙中山准备回到广州,成立革命政府,幕僚随从人等,都在打点行李,准备出发。
“同志们,”孙中山行前召集一次会议:“我们又要到广州去了,这一次,我们有了苏联朋友的帮助,一切都走上正轨,同以前的情形大不相同了!
“你们中间,或许有人会怀疑,苏联是不是真的帮忙?外面对苏联的毁谤,对中苏友谊的挑拨,有很多谣言。我想说明一点也就够了,各位大多跟我在永丰舰上呆过,在这近两个月时间中,我们亲限目睹各国的兵舰在我们的河流里自由出入,对永丰舰却一点儿帮助都没有!不但没有帮助,还把水雷卖给叛军,想杀死我!他们舰上的鱼雷专家,还接受聘请替叛军设计放雷,唯恐我们不死里同志们,”孙中山问:“各位曾在这些兵舰中间,看见过挂苏联国旗的般吗?”
“没有!”孙中山愤慨的声音:“没有,苏联革命一成功,马上自动废除了对华的不平等条约,并且兄弟似的给我们非常具体、切实的建议,甚至派出专门人材帮助中国革命,绝对不要任何不公平的权利。同志们,你们想想,作为一个革命者,对苏联这种纯洁的友谊你们还会胡思乱想,甚至反而听信谣言么?这些谣言的制造所,正是从挂着各种各样旗帜的兵舰上播发出来的,他们的旗帜虽然不同,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愿意看见一个和平统一的中国出现!”
国民党人怀着兴奋、新奇的心情回到广州,孙中山设立了大本营,复任大元帅,组织了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蒋介石被任命为委员之一。当时孙中山重要的干部是汪精卫、胡汉民、廖仲恺三人。廖是深深体会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工农三大政策,而且参与机要的人;胡却是右派,汪是一个动摇的软骨头动物。蒋介石早就知道廖仲恺的分量,在他面前表现得特别积极,再加上已往许多因素,孙中山与廖仲恺决定派蒋介石去苏联,观摩人家的优点,回来帮助廖仲恺。当下由苏共代表马林和廖、蒋等人筹组“孙逸仙博士代表团”,以蒋任团长,会同共产党人张太雷及张继、林业明、沈定一、王登云等,于民国十二年八月间,从广州回上海,乘轮前住莫斯科。
蒋介石在上海的“师友”们疯狂地欢迎和欢送修,整天在秦楼楚馆消磨日子,连陈洁如都不易见到他。大财主、大商人、大“师父”,把他们未来的日子寄托在将介石身上:“快点回来啊,你一上台,我们的日子过得更好了。”
九月二日,蒋介石一行到达莫斯科。
鲜艳瑰丽的莫斯科,紧张兴奋的苏联人,宽广朴素的高尔基大街,端庄高耸的克里姆林塔尖,庄严肃穆的红场风光,矗立云霄的圣巴塞尔教堂的弯窿,银白色的河流,和谐的手风琴,……蒋介石对这些没什么印象,他集中精神打着孙中山“代表”的旗子,留心孙中山之所以仰慕共产党,究竟在于哪些地方?而当年作为社会主义国家的苏联,其生产与生产力的关系,以及所有制问题,无一不与蒋的落伍思想,流氓性格以重大冲击,他一方面震慑于人民的力量,满口捧场,在心头可恨透了人民的力量,暗谋对策。一言一语,莫非违心之论,一举一动,没半点革命者的风格,这使列宁和斯大林颇难和孙中山那个“代表”畅叙,蒋往返苏联行程一个月,在苏足足三个月,只会晤了苏联外交委员长齐米林,苏共秘书长罗素达克,自己则曾在莫斯科宾馆和中国留苏学生以试探心情聊了一阵,发现在这些青年身上有着那么一股子劲,再联想到孙中山对列宁的仰慕和尊敬,也就决定了蒋经国未来十二个年头的“媚俄”命运。
然面,三个月之中,蒋介石对苏联的工、农、兵、文教、科学等等,作例行的参观之外,对一些“名胜与名人”,还是有他自己的安排。例如他对一个山头大有兴趣,只因为那个山头拿破仑曾经到过。
“沙皇的军队当时撤退了,”陪同蒋介石参观的苏联朋友告诉他:“那是一八一二年九月二日的事了,我军源源由莫斯科开拔,莫斯科老百姓也随军离城,当夜法将木来的骑兵部队进城,可是什么都没有了。那天晚上曾经燃起一把大火,整整六天没有停止,狂烧得日夜不分,法国兵还乘火打瞌睡!拿破仑还下令炸毁克里姆林宫,可是雨水把地雷引火线打湿了,他没有成功。”苏联朋友笑笑:“当时炸毁了,我们也补不在乎,我们会建筑起更好的。”
“拿破仑上这个山头干吗?”蒋介石问道。
“他不过是看看形势,”那朋友说:“已被艰苦的长征、饥饿、寒冷所削弱的拿破仑士气低落的部队,竟想在莫斯科签订和平条约,想保持一点‘面子’。但他到底垮了,俄罗斯人这一次爱国的、正义的战争,击败了这个历史上最强大的侥略者之一:拿破仑!”
“听说他是这个样子站立着的,”蒋介石双手交叉,面向前方,挺起腰干,皱着眉头。
“是的,”苏联朋友大笑:“你做得很象。不过今天的苏联,任何侵略者都没有胆量敢来挑衅了,昨日今朝,大不相同了!我念一首大诗人莱蒙托夫的诗给你听听,他是描写当年战斗的紧张和俄国兵士们英勇精神的。”
蒋介石根本听不进去,笑道:“你们的兵士打得很好,把拿破仑都打垮了,我们回去吧。我还要拜访托洛茨基先生。”
“托洛茨基?”那苏联朋友惊讶道,“你找他干什么?”
“谈谈天,”蒋介石笑笑;“他对我很好,经常同我聊到深更半夜的。”
“假如你到苏联来的目的是为了参考苏联的特点,”那朋友沉吟道:“那末在托洛茨基的思想里,你将得到相反的东西。列宁说过,经济发展和政治发展的不平衡性,是资本主义的绝对规律。因此,社会主义最初在不多的,甚至在一个单个的资本主义国家内获得胜利,都是可能的。这个国家中,已经获得胜利的无产阶级,一经剥夺资本家的私人利益,并在本国内组织社会主义生产,就与其他资本主义国家对立起来,就这样地吸引别国被压迫阶级到自己的方面来……”
“呵……”蒋介石打呵欠,看看表。
“列宁这个学说,引起了托洛茨基的猛烈攻击,”苏联朋友给蒋介石找妥车子,送他上车:“他和他的同派人,说了半天,竟否认社会主义能在苏联获得胜利的观点,你现在要去找他,应该明瞭这一点:就是托洛茨基反对列宁的不平衡发展规律的观点,同托洛茨基主义的不断革命论,同不信任无产阶级和中农群众能建立巩固联盟的观点,同不信任建设着社会主义的无产阶级有力量、有创造才干的观点,是有最密切联系的!”
“我才不相信列宁和斯大林会成功!”托洛茨基接待蒋介石道:“我才不相信五年计划会成功!今年四月间,他们举行了第二次党代表大会,决议中骂我企图将新经济政策曲解为放弃社会主义阵地,说我是要使俄国再去做资本主义的奴隶,说我同布哈林提出的意见是卖国的投降的主义,”托洛茨基让茶进酒:“我是不在乎的,我懂得忍耐与活动!我会忍耐,也会活动!”
“忍耐!活动!”蒋介石大感兴趣:“这十年来,我已经竭尽忍耐与活动之能事了。”
“以后你还得忍耐与活动,”托洛茨基指点他道:“一个以鲍罗廷和加仑将军为首的军事顾问团,将在今年冬天到达你们中国,帮助孙中山。在他们尚未到达之前,巴夫罗夫将军将要先去广州,蒋先生,”托洛茨基一脸关心的样子:“你是中国最有希望的人材,中国是个弱国,孙中山的困难一定很多,假如你一旦登台,那你就应该记得我的赠言:忍耐与活动!”
“一定一定,”蒋介石道:“你的教言我非常重视,而且据我的经验,这还是一个人成功立业的要素,什么革命不革命,忍耐与活动才是极其重要的!”
“好极好极!”托洛茨基大笑,举起酒杯:“喝一杯!”低声道:“他们这一套,我是不相信的,但我现在没有机会,只好忍耐,一旦机会来到,那我就……”
“你就活动啦?”蒋介石接嘴道。
托洛茨基与蒋介石相对大笑。
“而且我的忍耐也不是白白的忍耐。”托洛茨基放低声音:“在我背后,在我周围,我有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比列宁斯大林还有办法,他们是强国中的强国,卓越的政治家中间的优秀者,他们将永远同列宁斯大林为敌,支持我!”
“他们是谁?”蒋介石问。
“你别问,反正你也明白。”托洛茨基向宽敞的大厅扫视一眼:“我是知道你的,蒋先生,你是中国江浙财团的保护人与代表人,你当然反对共产主义这种革命,这种革命不但使财主们受到束缚,甚至毫无好处。而且得罪了几个强国,你试想,革命不久的苏联,以及内战打得火热的中国,要把政权交给工农大众,对内既没有办法,对外又打不过人家,这种革命当然失败。”
‘那我们怎么办?”蒋介石迷惘地问道。
“很简单,”托洛茨基眨了几下眼珠:“我正在忍耐中求活动,并且已展开了活动。你呢?你可以化装一个积极的革命分子,提出的主张比孙中山、比共产党员还左,还积极,还动人!但是你一旦上了台……”托洛茨基大笑:“聪明的蒋先生,你当然该知道,你是南中国财团的保护人与代表人哩!”
“你真是了不起!”蒋介石恭恭敬敬告辞;“以后我还要来拜访你,你指点我做人的道理,指点了我成功立业的要素,太好了,太好了!”
“把中国国民党并到苏联共产党的组织中去!”之后蒋介石在苏联表现得特别“左倾”,得意地喊出了这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口号,回到中国,干脆大叫:“我们党要成功,主义实现,一定要仿效俄国共产党的办法,”甚至主张明确地把“国民党加入第三国际,成为共产国际支部之一”;乃至慷慨激昂,每次公开表示;“国民党反对共产党,就是违反了总理(孙中山)定下来的方针和主张。……如果我违反纪律,背叛主义的时候,至少也要就地枪毙!”蒋介石千方百计地设法骗取孙中山的信任。直到一九二七年八月十三日,因“四·一二”大屠杀引起混乱,欲进故退,发表《下野宣言》时,却说明;“兹更进言中正***之颠末,数载以来,一般多以联俄容共之政策,为中正所翊赞而主张者,不知当游俄考察归国之时,对联俄容共即主审慎分别……中正之排除‘共逆’,所以具有不移之决心也。”
爱国民众、进步人士和共产党人的鲜血,“洗”出了机会主义者、视革命如货物的蒋介石原形!
而在原形未露之前,蒋经国之所以被保送到苏联,正是蒋介石当年的一着棋。倒不是要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去刺探什么红色苏联的情报,而是孙中山如此尊重列宁,希望乃子赴苏经过“镀金”,有朝一日成为他的继承。
这么看,一九二二年间,十一岁的蒋经国,结束了奉化家乡私塾“四书五经”教育,到上海进了万竹小学,蒋介石已经“发达”,儿子又成为另一笔“资产”,由他的塾师以及姑丈竺芝珊陪读,白天监护,晚间为蒋经国专教古文,显示了蒋介石对儿子的“苦心”。自广州寄给他的信里,写明“缺钱可向舜耕及果夫哥哥取”。舜耕姓陈,乃蒋“第三名夫人”陈洁如的家人,之后做过上海铁路局长和“总统府总务局长”;陈果夫乃陈其美之侄。总之,作为“资产”,蒋经国开始在如此“革命”的氛围中培养起来。追蒋介石自苏返国,这根筹码自当格外“重要”了。
正是:在苏三月何所获,但知忍耐与复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