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第八章 青山朝别暮还见(4)

作者:陆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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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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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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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4692字


我拼命强忍泪水,打断了她的话:“您胡说什么,我过阵子安顿好了,还要接您回去住呢,”我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夺眶的泪,“你还说过……以后……要帮我……”


她安详地道:“桑筱,我等不到那天了,”她示意我跟龙斐陌走近,然后,看着我们俩,微微一笑,“能看到你有个好归宿,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她充满眷恋地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极其微弱地道:“要是……要是……”她欲言又止了一下,最终缓缓地道,“……也会……很高兴……”


她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我呆呆地抱膝坐在窗台前。


自从安姨的丧礼之后,我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喝,我的脚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雕花盒子,是安姨留给我唯一的纪念,我没有勇气打开它,我只是怔怔地看着。


我永远没有办法接受,上个星期还好好的她,现在已经与我天人永隔。


忙忙碌碌的她,温言软语的她,细心宽慰我的她,没有了,消失了,永远都不见了。


一个人影走近,“桑筱。”我闻到一阵鸡汤的味道。


我不理不睬。


他几乎是有些粗鲁地抓住我的手腕,把我从窗前直接拽了下来,“把汤喝掉!”


我任由他抓着我,倔犟地垂着头不吭声,他伸出手,重重捏住我的下巴,随即,一个汤勺出现在我眼前。


他面无表情地就要将盛满鸡汤的汤勺往我嘴里灌。


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我拼命挣扎,疯狂推挡,借由眼前的一切发泄心头所有的愤懑和悲伤。


他任由我挣扎,半晌之后,突然冷冷地道:“这算什么?”他“当啷”一声,将汤勺远远抛开,“人死不能复生,她活的时候你尚且不能顾她周全,现在这样有什么用?”


我颓然低头,一阵木然。


他总是能轻易踩到我的软肋。


是,他说得对,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已经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再怎样,还能有什么用?!


很久很久没有一丝动静。


我仍旧固执地坐着,一动不动。又过了很久,他淡淡地道:“想哭就不要憋着。”几乎是同时,他伸出手来,轻轻抱住我。


黑暗中,我静静看着他深幽的眼睛。我还是没有哭,我只是一件一件地讲给他听:“三岁那年,安姨来到我家,六岁那年,我半夜发高烧,咳个不停,家里人都睡下了,爸爸不在家,妈妈出去打牌,是她大台风夜背着我去看病,路上她告诉我,实在难受就咳到她身上,病就可以传给她,这是她们家乡的风俗……”


“九岁那年,友铂弄丢了爸爸最喜欢的一枚田黄冻印章,他很害怕,央我顶下来,爸爸气急了,拿那种很粗的藤条一鞭一鞭打我,是安姨用手臂护住了我,打到后来,爸爸还是很生气,随手丢了一个水晶烟灰缸过来,砸到了安姨头上,砸得她头破血流,可是,她一声都不吭。”


“十五岁那年,我跟桑瞳一起去学国画,后来桑瞳不学了,家里人也不让我再学,安姨很生气,她暗中骂我,骂我脾气太犟,不肯低头不肯辩,可她后来又说,这样也好,做人不能软骨头,我知道,她一直不喜欢我们家……”


“再后来,有一天,我放学回来,突然就看不到她了……”


龙斐陌一直安静地,耐心地听着。


我的眼光,落到了脚旁的那个小盒子上,“我曾经想过,我要拼命赚钱,总有一天,我可以凭自己的努力把她从疗养院接出来,请专人服侍她,照顾她,”我抱起那个盒子,轻轻放在膝上,“可是,我上辈子没好好积福,连这样的小愿望,也实现不了。”


我一遍又一遍摩挲着那个小小的盒子,不再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臂依然轻轻环着我。


龙斐陌的脸与我的几乎近在咫尺,他注视着我,“十五岁那年,我爸爸去世,十六岁那年,我妈妈也病逝了,我跟斐阁没有回国,按爸爸生前的意愿留在美国继续念书。”他侧了侧头,神情很是平和,“十年很长,却也很短,还记得那年,纽约的冬天真冷,地上满是厚厚的雪,我带着发高烧的斐阁冒雪穿过唐人街去看病,一转眼,一夕之间似乎也就过来了。”


“一念地狱,一念天堂,”他顿了片刻,转过头去看窗外,淡淡地,“若当真论起挫折伤痛,桑筱,你只怕还远远不够格。”


我抬头看他,他也回眸看我,他依旧神色清冷,言语简洁甚至冷漠,可是我明白,或许,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我。在安姨安葬前后,我一直恍惚,从丧礼安排,到琐碎细节,乃至挑选墓地,完全是他一手操办。


正是他,给安姨挑选了一块虽然小巧,但依山傍水的最后憩息地。


我迟疑了片刻,伸出手去轻轻触摸了一下他的背,低低然而感激地道:“谢谢。”


夜深人静,我轻轻打开那个盒子。


里面是一封信,一张存折,还有一张照片。信上是我熟悉的,略带歪歪扭扭的字迹:“桑筱,我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这些钱是我存下来的,虽然少,但是我的一片心意,留给你以后的孩子作见面礼,那张照片,你好好保存着,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越到后面字迹越模糊不清难以辨认,我放下信,拿起那张照片,上面是一个清秀的少妇紧紧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婴儿,脸上挂着温馨而略带忧郁的笑,我仔细看着,不由心头大震。


我的手微微颤抖着,翻到照片背面,看到一行极其纤秀的字:妈妈和小小摄于小小满月。


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小小,小小,小小……


只有安姨在没人的时候悄悄这么叫我,可是,照片上那个跟我的容貌依稀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并不是安姨。


我把头埋进膝里,桑瞳的话再一次回响在我耳边,在此时此刻的万籁俱寂中,格外清晰——


“你是俞家人心头的一根刺,你知道什么是刺吗……”


“你知道什么是刺吗……”


“你知道什么是刺吗……”


“……”


我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再次看向那张照片上的那个女子,我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仿佛要将那个清秀温婉的容颜烙进我的脑海最深处。


因为她,并不是我叫了二十三年妈妈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