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人(2)

作者:京极夏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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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惊悚·悬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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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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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726字

这就是所谓的会“瞪眼威吓对方”的人了。不是只有行为乖张的混混才这么做,商谈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已经完全与所谓的“瞪眼威吓”一个性质了。这种情况下与其说是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还不如说是在互相蔑视对方。


这种行为,要说策略的话确实也是种策略,不过我觉得这种行为简直不该是文明人该做的,与野兽的威吓行为一样。


商谈理应是由条件决定的吧,干劲什么的不是只凭外表就能判断的,如果想从外表做判断就要观察得更仔细入微。


有的人表现得很紧张,但实际很认真,有的人表面上很冷淡,但实际上很会为他人着想。靠威吓来让人服从这样的行为真是荒唐透顶。


比如骗子的视线。


骗子们像催眠师一样盯着对方的眼睛说话,强调自己是有道理的,自己说的话不是假话,如果怀疑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时候移开目光你就认输了,就要被对方压倒了。


不是威吓就是欺骗,要不然就是变态或傻子。看着人的眼睛说话的人全是这样的人。令人无比厌恶!这个男人……想移开视线。“我听说啊,和人说话时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就是在说谎。”


我说。“是吗?没有,我没有说谎啊。”“做了什么亏心事吗?”“没有。不过,世上真有心中一点儿愧疚都没有的人吗?”渡来说,“我这人自己都不太了解自己,所以也不敢打包票,也许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做了什么不太好的事,而且,你都生气了。”我并没有生气。“我没生气哦!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疑。你不觉得自己很令人怀疑吗?”“我看上去是不太值得相信,虽然我并不是什么坏人,但也没法证明啊,那就是说我不是个好人了吧。”渡来似乎不好意思般地笑了笑。“那你为什么想了解那个女人——不,亚佐美的事呢?你想知道些什么?”


“什么都可以。现在想打听已经很难了吧,人都已经死了。”


“是吧……”


人都死了啊。


我把钥匙插了进去。


“虽然现在不那么冷了,我也没必要站在这种不进不退的地方和你这个可疑男人说话。”


“我明白。”


“你进来吧。”


我打开房门。


“进来?”


“要是被人看到了……”


不太好吧?


已经到了邻居回家的时间了。


隔壁的女人几乎都和我同一时间回家,上班走的路线不一样所以搭的电车不一样,不过有时候会一起从车站回来。


隔壁的女人比我年纪大,也比我威风,好像是在哪家卖教材的公司当电话销售。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推测。


邻居——塙恭子,以为自己知道的事情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所以她从来不会和我说明、解释,她以为自己的常识就是全社会的常识,自己的水平就是全世界的标准,所以凡是对她而言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什么也不会对我说。


只能从只字片语中拼凑信息。


而拼凑出的她的世界,其实非常小。


在那小小的世界里,她活得忽喜忽忧。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她也算个人畜无害的好人。但是,如果碰到超出她狭小世界的事就另当别论了。那时,她就会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真让人头疼。现在这种情况,很可能会发展成让人头疼的局面。刚才经过她家的时候,她屋里灯还没亮,估计是买东西去了吧。这样的话……不想被她看到现在这个场景,要不不知道会被怎么歪曲。现在这样子,要消除误会也很难,更确切地说是解释起来很麻烦。非常非常麻烦。带这家伙出去也不安全。如果在楼梯正好与她擦肩而过,事态就更难以收拾了。现在这样子还能说些什么糊弄过去,如果被看到和他走在一起,那才真是说不清楚了。邻居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人。“进来吧。”我扯着渡来的袖子。“呃,不过,你是一个人住吧。”“是一个人住又怎样?”半拖半拉地让他进来,看了眼楼梯那边之后,我关上了门。玄关很窄,还摆了鞋子,这样一来我和这个男人便靠得很近。“这样不太好吧?”“是不太好啊,但站在外面说话不是一样不太好?那是正门口哦。”“哎呀……”渡来咧了咧嘴,又挠挠头。习惯性动作?我把他的身体挡开了点儿,脱下单鞋。鼻尖掠过男人的体臭味。“我还是回去吧。”“你现在回去的话我有点为难啊,不只是为难,估计我接下来麻烦要大了。”


至少等到邻居回家,没什么动静以后……


“你不是有事想问吗?关于亚佐美——鹿岛小姐。”


“你肯告诉我吗?”


“不过我也没什么能说的。这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你和亚佐美的关系吧,不是男朋友的话是什么?你说你和她不熟,如果交情这么浅,又为什么她都死了好一段时间了,你还到处打听死人的事情?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唔……”


他缩了缩脖子。


“我们只是认识而已,只见过四次。四次——吧。怎么办?”


“是睡了四次吗?”我大胆地问出难听的话来,平时我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我没和她睡哦。”


“那四次干了什么?”


“我说了就是见面而已。”渡来说。


“就像很早以前情人约会一样,手牵手吃吃冰激凌看看电影?”


“啥?”


渡来露出一副无语的表情。


“啥什么啥?”


“约会要去看电影什么的吗?”


“你几岁了啊你!”


我转身背对着渡来查看了下房间。


不乱,卧室的门也关着。


厨房也很干净,到处都很整洁。


从拖鞋架上取下一双拖鞋放在门垫上,我抬起头。


“二十四岁。”渡来回答道。


“哦?”


比我小六岁。


“以前是这样的哦。”


“是吗?”年轻的闯入者说道。不像在开玩笑,而是……好像是瞧不起我——他给我这种感觉。


“怎么?”


“没有,我这人真的不太懂这些东西,女人什么的太麻烦了,我平时都躲得远远的,所以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吧?”


到了我这一代就已经不一样了。


我们不会和男人去电影院,在电影院还是约会必去之地的年代,我还是个孩子。


“渡来先生。”


“叫我健也就好了。”


“我可不喜欢叫得那么亲热。”


又不是情侣。


“你说你见过她四次,是什么事?是谈公事吗?”


“我没啥公事要和人谈的,基本算是个无业游民吧。”


“那你到底是她什么人啊!”


“就是认识的啊。”渡来说道。


“认识?什么叫认识?”


“认识就是认识啊,说起来筱宫和我也已经算是认识了吧。”


“是吗?”


算吗?我认真地想了一下。


“我是觉得算是了吧。反正对我来说,只要见面了,互相都知道对方的名字,又说过话的话,基本就算是认识了。和亚佐美之间,这种情况有四次了。”


那么……


“也就是说还在深交之前的一个阶段了?”


“深交?你是说上床吗?”


“停停停。”


虽然我说的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样的哦。你听好了,我对你是一无所知,最多知道名字,你对我也是一无所知,所以就算我们说过话也不算认识,就算什么也不知道也可以聊的吧。如果知道名字说过话就算认识的话,那能称得上认识的不知道有多少了。便利店的店员戴着胸卡,我们去交水电费的话对方不也知道我们的名字了吗?肯定也会说话吧?但是你能说自己交水电费时和正好在便利店的店员是认识的吗?”


“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肯定不能这么说了。就算是常去那家便利店已经混了脸熟了,也只能算是混得脸熟的常客和店员的关系,不能算是认识。如果关系比这个更进一步,才能算是认识的。”


“要更进一步吗?”


“要更进一步啊。所谓更进一步那可就还有很多情况了,你们这些年轻人难道跳过这些步骤就直接上床了?”


“我不年轻了,和你也差不多吧。”


“你不用客套。”


是想说我看上去还年轻吗?


“能称得上年轻的最多只能十来岁吧。”


“十来岁?”


“怎么说呢,就比如说,像我这年纪的想进娱乐圈也不可能了吧?就算出道了也不能说是新人了,中学生那样的才叫年轻。”


“我不是艺人,你也不是。”这人也和亚佐美说一样的话。


我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年轻了。


两个月前刚满三十岁,亚佐美还活着的时候我还能算是二十来岁的。


“过了二十来岁后,三十还是四十都没区别啦。”渡来说道。


是啊。


那个女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无所谓了。你打算在那里站多久?拖鞋不是给你了吗?”


“我能进来吗?”


“这不就表示叫你进来吗,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我有点不耐烦了。


渡来看了看拖鞋,说道:“我还是就站这儿吧。”


“如果只是问几句话,那就站在这里也没事。”


“你什么意思?想让我难堪吗?”


“让你难堪?”


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


我在说些什么啊。


这种话应该对别的男人说——不是对这种来历不明的毛头小子,而是对别的男人,不该对像他这种不知道从哪儿我冒出来的男人说这种话。


“你的意思是你从来没进过女人的房间?看上去像是这么回事。还是说是客气?因为……”


我年纪比你大。


不,这也不是该对这人说的话。


但是……


“你不是进去过隔壁的房间了吗,”我说,“四次?”


“进是进去过——那是因为……”


“因为你们认识?你要这么说,那按你的标准,不是和我也认识的吗?”


总觉得,自己变成了讨人厌的女人。


——你啊。


——为什么总这么冲呢?


——到底在争什么呢?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不用什么都抬杠吧。


——真不可爱啊。


“反正……”


“反正什么?”渡来问,“你果然生气了。你叫我进来,我其实是想进来,我不是客气,而是不想惹你生气,我不喜欢惹人发火。不过我也知道站在门口像跟踪犯一样谈这些东西挺奇怪的,但是也不知道有什么别的办法,我本来打算如果不成的话就放弃回去算了,也不是想非得问到你发火。”


“行了行了,进来吧。”


我放软了语气。


根本没什么好发火的。


“虽然你看上去还是很让人怀疑,不过要真危险的话你站在玄关还是站在客厅不都是一样的吗?”


“是吗?”


“本来站在那里就和切断我的退路没区别了。”


渡来“哦”了一声退到边上。


“那我事先说清楚,我……”


“行了,我都说了没关系了。我也……”


不年轻了。


“看人的眼光我还是有的,你再这样磨磨蹭蹭反而变成性骚扰了哦。”


“这也算是性骚扰吗?”渡来脱下鞋子,穿上了拖鞋,“搞不懂,我肯定是在无意中做了什么性骚扰的事了吧。”


不是的。


如果有意的话,什么都会变成性骚扰。


“顺便问下我哪里做了性骚扰的事了?”渡来还是站在原来放拖鞋的地方问道。


“你这人真麻烦啊。你不进我屋里是因为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吧,而且还考虑到礼貌礼节什么的,会客气也是无可厚非。但是如果一直这样,就是做过头了。就像说女人可爱啊漂亮啊性感啊,算是赞美对方,但是对对方来说,如果说得太过头了就变成是一种歧视了,都一样的。那你不进来的原因不是因为我是女的,而是因为我……”


我的话突然堵在喉咙里。


“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因为我不是你想上床的对象——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也是一种骚扰吧?”


“什么?”渡来歪了歪脑袋,表示不解,“就是说如果我不想做也是骚扰了?这不是反了吗?”


不会说话的男人。


但是,就算很会说话也一样。


“也就是说,如果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的房间的话做梦都想进,但是如果对方年纪比自己大——就像我这样的人的房间,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这不是以年龄、性别、相貌为条件吗?不也算是一种侮辱吗?”


“哦?不管想不想做都不行吗?”渡来又把脑袋偏向另一边,“麻烦的是你吧?真难懂。”


“不难懂,反正你不能摆出那种让人多想的暗示的态度。不管什么——都有可能伤害到对方。我又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想什么,叫你进来你就爽快地进来不就行了?”


“我进来是可以,但你不是不乐意我进来吗?我又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说我脸皮厚也好,害怕胆小也好,但是,这和什么男女关系啥的没什么关系吧?”


“我是不乐意,但我也没办法。”


我穿过客厅,拉开阳台的窗帘。


不是想看外面,而是要确认邻居家灯亮了没。


邻居家还是一片漆黑。


我感觉到背后有动静,回头看到渡来在向客厅里走。


“我应该怎么做?”


“坐下就行,没看到沙发吗?”


结果脱口而出的话还是带着刺。


渡来勉勉强强地坐了下来。


“啊——如果你觉得我不太情愿,确实是有一半说对了,因为你看着好像火气挺大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生气,但是看你那个样子,就算我这样的笨蛋也会觉得心里不舒服,这个我们就算是扯平了吧。”


“那最好不过了。”


我的心情开始有点变好了。


因为我感觉到,这个来历不明的可疑年轻男人,至少比我认识的几个男人——要认真些。


“你觉得我火气大,那不是你害的,我本来心情就不好。”


“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尽是些不顺心的事。”我走向厨房,“我去给你泡咖啡,稍等。”


男人好像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我当作没看见,进了厨房,同时注意着背后的动静。


别客气别客气——很难说得出口啊!先前对别人那样刁难,肯定说不出口了。


我趁泡咖啡的时候偷偷看了看他。不太自在地东张西望的渡来,似乎敏感地察觉到我的视线,吓了一跳似的赶紧垂下眼睑盯着地面。


去年分手的男人也比我小。


不过还是比这个男人大。比我小两岁,分手的时候27岁,虽然只差两岁……


——只是个孩子。


做的事情也很幼稚。


那个人只会坐在那个沙发上,看足球,看棒球,每次来只会做这件事,碰上正好没什么比赛的时候就带游戏来玩。一来就一屁股窝进沙发里,对着电视,目光不离开屏幕半步。


他几乎不和我讲话,就算说上几句也都是心不在焉地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