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干什么，跑这么远的路？”秦月忍不住问道。

“去找一个人，我一直要找她，必须找到她，事情才能了结。”

秦月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吴子涛用力摇了摇头。秦月见此，便不再言语了。但是，她的担心仍挂在脸上。

新家一切都好，就是太僻静，下了公交车要走300米的碎石路，即使坐出租车，也不能直接开到楼下。尤其到了晚上，有时汽修厂有急活，或出去办事回来晚了，连一个行人也碰不到。

由于最近发生了一系列意想不到的事情，周近芳每次见面或打电话，都提醒吴子涛要多加小心。她知道自己是一名记者，有职业的保护，在未将对方逼急时，他们是不敢对她下手的。而他们对吴子涛可不会有什么顾虑。吴子涛感念她的关怀，也将她的提醒认真记在心上。可是，由于并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慢慢地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那天下班回来，天还没有全黑。从下公交车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平时行人稀少的石子路上，有两个穿灰色风衣的男子一直跟在身后，始终保持3米左右的距离。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们对他不理不睬，但也不怕被吴子涛发觉。第一次，他们在他住的楼前停住，目送他上了楼之后，便离开了。这一次，不知又要怎样。

吴子涛心里有些发紧。因为，当他走进自己的楼栋后，以为可以放下心来，可是，却听到了他们随后上楼梯的脚步声。他快步跑上楼，想甩开距离抢先走进自己的家。可是，两个同样穿灰风衣的人已等在自己住的房门前。

“你们找谁？”吴子涛问，快步上楼使他有些气喘，但是，他心里并不十分害怕。

“找你，吴子涛。”其中一个人说。他也穿着灰色风衣，但不同的是里面的衬衣领上打着一条紫色领带。后来的人则停在了一楼半。他客气地说：“请把门打开好吗？”

“为什么？”

“你不想当着你的邻居们发生什么不愉快吧？”那个戴领带的人说。

“我要是不开呢？”

“你以为这块三层板可以挡住我们吗？”

“你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吴子涛提高了嗓音。

领带男人将右手的食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嘘！没有用的，没有人会帮助你。我们摸过情况，现在楼里多数家里没有人，而且没有人会管闲事。”

说话间，楼下的两个人也走上楼来。两个人贴近吴子涛的身子，不由分说将吴子涛的两条胳膊逼住，另外一个人从他口袋里掏出钥匙，将房门打开。

他们用力将吴子涛摔进门里。

吴子涛倒在自家的地上，头碰到了卧室门的门框上，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四个人一拥而进，开始在他身上连踢带踩，吴子涛紧紧抱着头部，弓着身子侧躺在地上，尽量保护住头部和胸部不受重伤。慢慢地，这些雨点般落在身上的皮靴变得没有了力量，他失去了痛感……他们打得累了，于是两个人重新将吴子涛架起来，立在门边。那个戴紫领带的人则开始在屋子四处转了转，似乎对屋里的一切颇感兴趣。

“还不错。”他说着，将厨房的壁橱打开，像是挑选东西似的将里面的瓶瓶罐罐一件件拎出，像一个淘气的孩子似的，不动声色地丢到地上。他走进卧室，四下看了一下，走到小餐桌前，拿起上面的那个笔记本电脑，单手托着上下掂了掂，像是要估计一下它的分量，然后目光落在了吴子涛脸上。吴子涛只觉得身上的血在向上涌。最后，紫领带将电脑线扯断，直接朝关着的玻璃窗砸过去。

“哗啦”一声，玻璃碎了，电脑摔到屋内地上。另外一个走过去捡起来，像是丢一件垃圾一样将已破碎的电脑甩出窗外。

紫领带拣了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屋子当中，面对着被架立在门边身是伤的吴子涛，点燃一支烟。

“这仅仅是警告，下次就不会这么客气了。”他深深地吸进一口烟，停顿了一刻，似乎想让那烟在肺里多停留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吐了来，“我们是正经的生意人，我们愿意用大家都满意的方法获取利益。但是，现在你做的事情让我们老板很为难，我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们是讲原则的人，除非万不得已，我们不想用黑道的手段来达到目标，你明白吗？”

“是这样吗？”吴子涛冷笑道。

“还是那句话，今天只是警告。你的事情，不管是六年前，还是最近，都已无法改变。人，有时不得不认命。我们是很看重生意、很看重朋友的，你本来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但是你错过了。而你现在的做法，只会让你活得更加难堪。如果你不听劝阻，我们还会再次见面。”

他站起来，“总之，我说得够明白了：老实过自己的日子，当一只听话的狗，没有人会找你麻烦，也不是多么委屈的事。现在大多数的人不都这么过活？整日乱咬乱叫，小心会被打折你狗腿。”他向手下的人一摆手，带头向门外走去。临了他又回过头来说：“还有那个帮你收拾屋子的小妞人还不错，好好对待人家、不管自己的死活，也要替人家想想。小心啊！”

他们都出去了，连门都没有费心关上，像是从一个无人的废墟离开一样。吴子涛吃力地走到门口，轻轻关上门。看着秦月费尽心力收拾好的家被毁的样子，想到他们最后包含着对秦月的威胁，心里涌起排山倒海般的激愤和担忧。他想起了厨房柜子底下的那把刀，想象着追出去将刀插进人体里时的快感。他的心在颤抖，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来，他真害怕自己被逼得失去理性。

3由于左眼睛受伤肿了起来，吴子涛第二天没有上班。他给秦凌山打了个电话，说有事要请两天假。秦凌山爽快地答应了，并告诉了秦月。秦月听说后马上打电话过来问他怎么了。吴子涛说没什么，让她放心，嘱咐她先不要再到家里来。秦月听出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不听劝阻跑过来看他。看他脸上伤成那个样子，忍了半天，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吴子涛说半路上碰到两个抢包贼，他上前拦阻，结果被打。对于他的解释，秦月根本不信，但是也不问，拉着他就要去医院。吴子涛坚持说已经没有事了，才没有去。

对于这次遭遇，吴子涛最初认为与陈虎的做法具有同一个性质，首先是报复，同时包含更多的警告。但是，他们要警告报复他什么？那份难产的内参当然算一件。如果这份内参发出了，对绿洲岛的开发项目影响巨大。对方知道他参与了此事，当然他们更会盯上周近芳。

吴子涛将自己的事情电话告诉周近芳，嘱她小心。周近芳听到他受了伤也要过来看他，被他阻止。吴子涛告诉她，没有什么大碍，他现在正在准备前往甘肃礼水市。

吴子涛觉得，除了那份内参，对方关注的可能还有他的其他动向，包括寻找魏华等。因为整个事件的核心在“3·10”案件的真相，而魏华则掌握着打开“3·10”真相的钥匙。这些人这次找上门来，或许包含着这样一层含义，警告他不要再纠缠“3·10”案，不要再找魏华。所以，既然现在已经找到了魏华老家的地址，就应当抓紧时间立即前去。

吴子涛在网上查询了一下前往魏华老家的交通情况，得知魏华家所在的礼水市貌县在陕甘交界，整个路程要超过千余公里，先乘火车，再转乘长途汽车。

听说他要去这么远的地方，母亲在电话中显得十分担心。老人在电话中流露出很强烈的思念情绪，希望他能够放弃在h市的一切，回到c城家乡。她说，当地教育机关领导已经答应，可以给他在当地中学谋一个教师的职位。这位领导曾是吴子涛祖父的学生。

林岩也不同意他现在离开。林岩告诉他最近股市大好，请他关注一下。而他获得消息，有一支股票正酝酿重组，问他敢不敢冒险搏一把如果弄好，三五个月之内，可以翻番。

听林岩这么说，吴子涛沉吟了一刻。他写了一个委托书，连同交易卡、身份证复印件等都交给了林岩，请他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代替自己操作。

没想到吴子涛这样简单地做出了决定，林岩反到有些不安。他说，炒股票关键在把握时机，什么时候出手，他现在还拿不准。所以，劝吴子涛先不要离开。他说，如果这一票赚过之后，他们也算小有资产，今后可以衣食无忧，要多想想未来，不值得再为过去的事耗费生命。林岩听说了陈虎和有人上门恐吓的事，也有点担心吴子涛这一次孤身远行。但是，吴子涛决心已下，别人无法劝他回心转意。

“陈虎前些时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林岩小心地说，“他说，他对不起朋友，让我捎话给你，他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吴子涛沉默了一刻，然后请林岩不要将自己的行程告诉陈虎。

最初听说吴子涛要去甘肃的时候，秦月曾表示要和他一起去，被吴子涛无声地拒绝了。眼下，当他真的要动身的时候，秦月却不再提这个要求。她只是默默地帮助他做着准备。她记下他要去的地方，上网搜索最佳的乘车路线，帮他订下车票。

看到秦月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表示出更多的担心，吴子涛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太在意。临行前一天，他告诉她，他有个同学在兰州，遇到什么麻烦，可以请同学帮忙，所以让她放心。

听到这个信息，秦月好像很高兴，马上说：“那太好了，我们可以请他帮助买返程的火车票。”因为不知道要在那里停留多长时间，吴子涛没有让秦月买往返的车票。可是，初到那里人乍地不熟，回来的车票能不能及时买到，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吴子涛说：“好。”

起程的那天早晨，吴子涛关上屋内的自来水闸、电闸因为不知多少天才能回来，为了安全起见，秦月事先嘱他将水电闸都关好。锁上房门提着一个小旅行包，吴子涛走下楼来。h市没有直达貌县的火车，所以他要乘6点钟的火车到省城，然后再换乘去兰州方向的火车。

在车站前一个小食车上，吴子涛买了一套煎饼果子，装进一个塑料提袋里，提袋里有一个保暖杯，里面放着开水，他还特意装上一本日本《白夜行》，用于路上打发时间。

上了火车，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吃了煎饼果子，喝了一口水，然后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等着火车启动。车窗外发车的铃声已经响过，对面座位上的两个人才急急地赶过来。他们看起来是一对年轻夫妻，此行是到省城去游玩。两个人一路上笑声不断，那种亲热甜蜜旁若无人的样子，仿佛是在另一个星球上，吴子涛目光转向车窗外，想着自己这次结果难料的长途旅行，一股难以名状的寂寞无助感觉填满了胸臆。这种感觉在他被冤入狱时都不曾有过。

“振作起来！”他内心命令着自己，然后拿出书来，埋头看了起来。

《白夜行》是日本作家东野圭吾的一部，描写一名年轻女子为了掩盖幼年的一桩“罪恶”，同时为了挤入上流社会而不断作假，不断清除阻挡她道路的人。此书吴子涛已看了大半，虽然最终结局尚未出现，但他已隐隐猜到谁是幕后黑手，他觉得他的前妻林美佳似乎与故事中的主人公有一点相像，她们都是那么美丽能干，富有野心，工于心计。

临行前，吴子涛和周近芳吃了一次饭。周近芳告诉他，上次去法院查阅他的案卷，有一个情节当时没有在意，后来想起来，觉得十分耐人寻味，所以现在才告诉他，因为此前吴子涛曾告诉过周近芳，在他与魏华发生了那种事情之后，曾非常后悔并痛恨自己，觉得对不起妻子和女儿。为此，他曾向妻子林美佳坦白了这件事。然而，在公安人员向林美佳所做的调查笔录上，林美佳多次声称，她并不知道吴子涛与魏华发生关系的那件事，她也一直相信她的丈夫的人品。

这一表述看起来是在帮助吴子涛，正是因为如此，周近芳最初看到后才没有重视，而后来才觉察出问题。它可能在向警方提供吴子涛将魏华推下楼去的重要动机：掩盖奸情，杀人灭口。林美佳的证词从侧面证明了魏华的指控。

自从被判有罪之后，吴子涛就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但是一直不能确定是什么人，要达到什么目的。现在，经过这一段的经历，他隐约感觉到这些人的轮廓，以前他小是没有怀疑，只是他不敢也不愿意承认，因为这些人曾是他自己生活中最亲密的人。

吴子涛想不起哪位哲人曾说过，人最为脆弱、最容易被击倒的地方，莫过于被生活中信任和亲密的人所背叛。

书页在翻着，可是吴子涛没有弄清书中写的什么。很快，车厢里传来了火车即将到站的广播。

吴子涛随着人流下了车，转过几个站台，找到西去的列车。向乘务员出示了车票，上了自己所在的车厢。当他走近自己的座位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座位边。

这个发现让吴子涛一时又惊又喜。

32

秦月早就决心陪吴子涛一起去甘肃，所以在帮助吴子涛买车票的同时，便悄悄地为自己多买了一张。为了不让吴子涛过早发现，在来省城的火车上，她坐在另外的车厢里，而到达了省城，她相信他就不会狠心赶自己回去。看到吴子涛，秦月一个劲儿冲他笑，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等待老师处罚的孩子。

吴子涛竭力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感情。他不想让秦月知道，看到她的这一刻，他内心得到多么大的安慰。

列车向西奔驰，车厢轻轻摇动，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像欢快的乐曲一样。吴子涛与秦月相处于陌生人当中，前往那么一个遥远陌生的地方，两个人产生了从未有过的亲密和依赖感。而吴子涛更多了一层体会，有秦月在身边，这一趟不可捉摸的旅途变得轻松容易多了。当天中午他们在列车上吃了方便面和煮鸡蛋，晚饭吃的是从餐车上要的盒饭。秦月带了两个旅行包，装满了衣服用品和食物。晚上10点多列车到达甘肃省礼水市，抛下吴子涛和秦月等下车的客人，继续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