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队长得到关于这场交通事故的报告，是在一天以后。事发当晚，吴子涛与马队长等人便住到了邺城公安招待所里。报告称，20时55分，一辆小型客车沿着中心广场西路由北向南行至广场中路东口时撞击由西向东横过广场西路女子后逃逸。管界交警大队交警赶到现场时，肇事车已不见踪影，一女子侧面躺在血泊中，已经死亡。经现场勘察，地面没留下汽车制动时轮胎留下的印痕，只有几粒玻璃碎片和三块长3厘米、宽2厘米硬塑碎片，作为物证。

办案交警迅速到附近停车场、汽修厂及社区排查，到事发地周边银行调取监控录像，广泛搜集破案线索，同时到汽车研究所鉴定现场遗留玻璃、硬塑等碎片。而根据调取监控资料分析，一辆黑色汽车肇事后迅速右转广场中路逃逸。由于监控设备离道路太远，既看不清车牌号也看不清车型。2月28日，办案交警把监控录像送到相关部门做清晰度处理，也无法辨认车辆牌号和车型。

警方目前正请汽车研究所对现场遗留玻璃、硬塑进行鉴定。

后来，汽车研究所的鉴定结果出来，现场遗留的硬塑是越野汽车后视镜外壳，初步推断肇事车为黑色路虎。

当地警方检查了魏华的住处以及她遗落在车祸现场的提包等物，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物品。马队长等一同参加了检查。但是，吴子涛猜测的那盘录音带也没有找到。关于这盘录音带，有两种解释，一是它已被人事先取走，一是本来就不存在，是魏华用其威吓某些人的。

事故发生后，吴子涛对魏华的死亡产生了强烈的自责。他认为是自己的电话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导致魏华被撞身亡。然而，警方的调查似乎并不完全如此。从肇事车辆没有采取任何制动措施这一点看，故意谋杀的可能性不能排除。而疑点就在于魏华在接到吴子涛电话之前曾接了一个电话。

警方查阅了魏华的手机话单。当晚，就在吴子涛打给他前半分钟，她的手机还有一个通话记录，也是对方打过来的，时间长达1分半钟。话号显示为当地的一部座机电话。警方查到这个号码属于当地的一公用电话，就在中心广场西侧的一个鲜花水果店内。马队长和吴子涛等立即随当地警方赶到这家水果店。店主人是位年轻的小伙子，他说这家小店专门服务于到广场来的游客。昨晚雨中客人极少，将近9点来了一位妇女。她穿着风衣，打着雨伞，戴着墨镜。她买了一束康乃馨，然后就用店里的公用电话打电话。

小伙子说她可能不是本地人，打电话好像是跟什么人问路。至于到底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到。

有关邺城这起交通事故，当地暂时就了解这么多。马队长考虑了一下，认为再留在当地无益，决定立即返回h市。

路上，马队长告诉吴子涛，此事可以排除意外交通事故。此外，如果是蓄意谋杀，作案的至少是两个人。其中那名打电话的神秘女人，很可能就是一名帮手，她引导魏华在特定的时间走上广场西路。而吴子涛的电话，不过是意外地又帮了一下忙，让魏华根本没有机会躲开冲过来的汽车。

这样的解释并没有让吴子涛轻松多少，事后，当吴子涛能冷静面对这件事的时候，他认为自己的失误就在于，由于秦月受伤和陈虎的死亡对他打击太大，他心理上已不能承受失去周近芳的痛苦。虽然周近芳故意瞒过他，目的是要达到真实的效果，但是，如果他能冷静一些，本来可以发现一些她出走真实目的线索的。

眼下，吴子涛脑子里想的全是那名雨夜花店购买康乃馨的女人。她是谁，目前对别人来说还是个谜，可足，吴子涛已经猜到，他生活中曾有过一位喜欢康乃馨的女人。

正在这时，吴子涛接到了信实集团杨副总经理的电话，邀请他共进午餐。

吴子涛从邺城回到家里，已是下午5点多，吃了一碗方便面，便倒在床上睡去。待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9点。扯开窗帘，天早已晴了，窗外是一个清新的阳光明媚的天空。在这样美好的天气里，人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然而，就在此时此刻，躺在雨水里的魏华的形象突然闯入他的脑海。此时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到魏华确实死去了。这种感觉给了他极大的震撼，内心残留的对她的恨与怨已成为过眼烟云。无论她被怎样的原因拉进这场旋风中，无论她做了怎样的错事，她以生命为代价做出了最后的清偿。

出狱以后吴子涛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魏华，让她亲口说出“3·10”案件的真相。如今，魏华的死亡让吴子涛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惆怅、倦怠，像是一列火车失去了前进的动力。

好在，周近芳就要平安回来了。他已明白了她突然离开的闷的，而且h市的警方确因为她的“失踪”而行动起来，虽然由于为了救她而考虑不周周，让魏华丢了性命，但是这也不能怪她。想到她为自己付出的心血，他心里温温软软的，对她多了一层感动和思念。他真希望她现在就在他的身边，给他支持和力最。

吴子涛告诉马队长信实集团的邀请。他说他决定接受邀请。

马队长说，警方日前正从这一连串的恶性案件人手，追查作案嫌疑人。他说他正在申请对某人的技术侦察。他希望吴子涛安心休息一下，不要再自行其是，要相信公安，给人民公安一些时间。告别出来，吴子涛回味着马队长的话，一点也没有感觉轻松。他知道，时间真的很紧，如果不及时找到线索，时间一久，待对方将所有漏洞修补完毕，这几起案件势必将变成无头案。

“欢迎，欢迎，终于请来了h市的重量级的人物，敝集团真是不胜荣幸。”信实集团副总经理杨育鹏站在公训前门的台阶上，看到吴子涛走过来，便下了台阶，向吴子涛伸出手来。

吴子涛接住他的手，笑着说：“杨总太客气了。我一个小民百姓，能够得到您这样的实业家的垂顾，感到荣幸的应当是我。”

“吴先生可不要太谦虚呀！您和周记者已经是h市响当当的人物了。你们让h市最近就像发生了一场6级地震，连我们这样安分守己的民营公司都几次被公安机关光顾了呢！”

“怎么可能！难道贵集团有什么违法行为吗？”

“当然没有，但是个别人的个人行为，我们不好保证。毕竟公司这样宠大。”杨育鹏说着，张开双手，在空中夸张地画了一个大圆圈。然后，他变得严肃起来，像个老朋友一样握住了吴子涛的手，微笑着说：“吴先生，久违了。”他做出沉思的样子，“这样的场面我等了七年。我不知道，如果七年前我们能够这样真诚地握住彼此的手，结果会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乱象发生吗？”

吴子涛点头表示听懂了他话中的玄机。他想起当年杨育鹏通过林美佳约他见面之事。

“我说不好。”吴子涛客气地回答，“很多事情，我们无法预测，也无法左右。”

杨育鹏爽朗地大笑，说道：“说得对，希望今天是一个新的开端，而阻未来可期更可为。我们一定要好好把握！请进。”

他们走进公司的专用餐厅。一桌颇具特色的河海两鲜早已备好了。

客人坐定，服务员往酒杯里倒满白酒，同时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蓝莓饮料。杨育鹏举起杯来：“我先干三杯。一欢迎，二歉意，三为今后的合作。不过，吴先生一定要陪着。”说完将三杯酒一一饮下。

吴子涛目测了一下，一杯酒将近二两。杨育鹏喝下三杯酒后，脸色竟纹丝未变，说明此人酒量不俗。他多年主管公司的营销和公众形象策略，这样的场面见得多了，再喝三杯也没有问题。而吴子涛则很久没有这样喝酒了，心中有点迟疑。

“吴先生，请。”

吴子涛脸凑近酒杯，闻了闻，抬起头问杨育鹏：“什么酒？”

“真正的特贡五粮液。连市里杨市长请客都从我这里调酒。真是好酒。”

“好吧。”

三杯酒吞下，吴子涛尚能自持，杨育鹏的嘴则像锈蚀的水龙头，挡不住的话像自来水一样流泻出来。

据杨育鹏介绍，信实集团原是一家生产军用服装的国有企业，亏损多年，欠下很多外债。千余名职工一年多未正式发放工资。公司现任董事长当时出资顶下这家企业，以少量的资金将大部分职工遣散，然后贷款在厂区开始进行商品房开发。他当时就看中了这家工厂的大面积厂区的潜在价值。结果很快出来，不仅还清了欠款还有相当的收益，成为其今后发展的重要资金。

七八年前，公司在继续进行商晶房开发的同时，利用其在h市和省城的良好人脉，开始承揽城市公共事业项目。当年从河道局获得的河道养护项同是其第一大单。后来，看到城市商品房价格的节节攀升，遂再与河道集团合作，利用河道集团所属的多处河边荒地开发出商品房，赚下了千金万银。近年来由于城市空地减少，公司又瞄准了更有开发潜力的绿洲岛。湖岸别墅项目不过是其前奏曲，公司的目标是将整个岛屿建成h市一座集商住会展为一体的新兴卫星城。杨育鹏说，虽然这个项目广受质疑，但是很快就会正式启动。因为它对h的城市经济、税收和就业都会有很大的贡献，反对的声音会越来越小。

“所以，”杨育鹏再次举起酒杯，向着吴子涛说，“我们期待着与吴先生真诚合作。”

看着杨育鹏举起杯来，说什么期待着与他的合作，吴子涛没有端杯他看了看杨育鹏，觉得他不像是开玩笑，问道：“贵公司这么一幅宏大的蓝图，与我有关吗？”

“地还是河道局的，当然这需要两家的通力合作。”

“可是跟我有关系吗？”

“当然，你不觉得你很快就会重新回到河道局了吗？”

吴子涛不明他的真实含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杨育鹏则哈哈一笑，转换了话题，继续着他的恣意话锋。

“你的夫人，我是说前夫人，是我见过最漂亮最能干的女人。当然，她跟您现在的朋友周小姐的气韵风度有所不同。你知道，我曾经与她有过一段同窗之缘。当年，她是学校的校花，著名的冷美人，我高攀不上的。本来，我联系上她是要与吴先生接触，并建立联系。因为吴先生当时任职河道局，位置有利，为人也诚实可信。可是，几经周折，当我们终于约好见面的时间之后，来的却是另一位，即现在的河道集团董事长徐建明先生。也好，徐先生对与我们的合作抱有极高的热情，他的想法也颇有创意。看来林美佳眼光确实不错。几年后他果然有了今日的成就。我们公司从双方的合作中获益颇丰。这样的双赢结果是非常难得的，我们也期待着继续合作下去。但是，现在有些情况让我们担心。”

说到这里，杨育鹏停顿了一下，好像要给听众一点思考的时间。“我们不得不预做防范。我们老板有很多各方面的朋友。”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他们一再提醒我们，要低调行事，广交朋友。这也是我们要请您过来的原因之一。首先要消除您和周记者对我们的误解，更要通过你们让大家信任我们。我们现在是一家合法的成熟企业，绝不会再从事违反法律的事情我们要与危险绝缘。

“你说‘不再’违法是不是表明你们经常从事违法活动？”吴子涛冷静地问，“而你所说的‘危险’，又指什么？”

“李国强是一个，他的一些做法有违我们的原则。”杨育鹏直接回答后一个问题。

“什么原则？”

“不能触犯刑律，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不能伤人，更不能杀人。这是我们的底线。”

“李国强不是贵公司的人吧？你们是这样回答公安的调查的。”吴子涛说，“他在这件事情当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他曾挂名在我们这里，我们给他开工资，却给别人干事。这是我们暂时无法跟公安讲清楚的。我们曾给他办过聘用手续，所幸及时处理掉了。他的失控举动让我们受到公安司法机关的关注，这是我们最不愿见的。他的所作所为超出了我们的容忍程度，当然问题不在他身上。”

“还有陈虎，与李国强又是什么关系？”吴子涛问。

“陈虎本来与李国强是同一性质的，后来他们分手了。具体原因我们不清楚。”

“如果李国强不属于贵公司的人，那他听命于谁呢？”

杨育鹏哈哈笑道，眼睛望着吴子涛，却没有回答。

“是谁？徐建明吗？”

“我什么也没有说。”杨育鹏继续笑着，开玩笑似的说，“徐总这个人真聪明，如果机会好，其前程绝不会止步于本市。可惜……盖楼就怕基础不好，咱们h市是沉积平原的地质特征，为避免大楼建起之后因地质沉降而导致的倾斜，必须夯实基础。为人为官为商都是如此，人急功近利了反而不好。”

看到吴子涛若有所思的表情，杨育鹏收住话锋，举起筷子，笑哈哈地说：“太严肃了。快快吃菜，请您来，我们本来不是谈公事的。”

告别了热情的杨育鹏，吴子涛一脸沉思的表情，回到家往沙发上一靠，继续回味刚才的那场酒宴。

应当说，杨育鹏在酒宴上的直率表现令人吃惊，他直接说出或暗示出来的信息更令人眼花缭乱。他知道杨育鹏这样讲不是什么酒后失言，而是精心预谋的。但是，他的目的何在呢？难道他们觉得徐建明大势已去？难道他们掌握了什么对徐建明不利的情报了吗？吴子涛看得出来，此次会面，杨育鹏几次涉及周近芳。而且，他们似乎以前也曾打过交道。他要通过自己向周近芳传达什么信息吗？他提到的省领导又是谁？与周近芳是什么关系？吴子涛注意到杨育鹏提到“省领导”时意味深长的表情。这个人是他曾打电话告诉周近芳失踪消息的人吗？这些事情，他想只有等周近芳回来才能弄清楚。

杨育鹏提供的信息却让他有机会来检视此案的整个脉络。现在看来，事情的轮廓日益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