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冬天，淮海战场上硝烟弥漫，枪声四起，徐州战区司令长官黄伯韬率领的10万人马被解放军打散，黄伯韬换上了士兵的服装，领着军长杨成君和副官李宗杰冲出了碾庄，直向枪声最稀的东北方向突围而去。

碾庄的东北方向有一片起伏的丘陵，因为兵燹战火的缘故，丘陵上的灌木都被烧成了焦炭，只剩下十几棵未被烧透的老树，孤零零地立在山上。

黄伯韬逃到了丘陵的顶部，他回头再一望碾庄的方向，黑烟滚滚间，他苦心经营的三道防线都已经被攻破，一队队的残兵正高举着双手，被解放军从战壕中押了出来。

黄伯韬平日里出行，都是坐着他的吉普车，经过一阵激烈的奔跑，他早已经气喘吁吁了。黄伯韬看着几个亲信都冲到了前面，他“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望着令他兵走麦城的碾庄，他从枪套中，默默地摸出了镀银的勃朗宁手枪，他对天高叫了一声——兵败碾庄，无颜苟活后，黄伯韬扣动板击“砰”地一声枪响，子弹射穿了他的心脏，尸体仰天栽倒在荒坡上。

逃在前面的杨成君和李宗杰听到枪响，他们回头一看，急忙跑了回来，两个人来到黄伯韬身边的时候，黄伯韬早已经绝气身亡了。

李宗杰不知所措地直搓手，杨成君命令卫兵到丘陵底下，捡回了一床破烂的军被，剩下的卫兵们就在一棵被火烧过的大榆树下，用枪刺挖了一个浅坑，然后用军被把黄伯韬的尸体裹了，放到浅坑里，黄伯韬就这样被草草地下葬了。

葬完黄伯韬后，杨成君重声说道：“黄司令已经不在了，大家过一会就可以分头逃命了，可是在临走之前，大家一定要起个誓，那就是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情况，黄司令的埋尸之地，都不可以说出去！”

大家起完誓之后，分头跑路。几天后，杨成君便逃回了南京，他悄悄地和自己的媳妇收拾完金银细软，还没等动身逃往香港，军法处的许处长领着20多个宪兵，便包围了杨宅，当了逃兵的杨成君，被抓到了南京的总统府。

蒋介石对碾庄之战非常关心，他亲自审问了杨成君。杨成君一见总裁再座，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杨成君先是嚎啕大哭，接着往地下一跪，索性就打起了悲情牌。

蒋介石问完了碾庄之战的情况，杨成君这才抽抽嗒嗒地道：“总裁，碾庄兵败，黄司令拔枪自杀，以身殉国了！”

黄伯韬可是蒋介石的爱将，听到黄伯韬阵亡的消息，蒋介石一拍桌子吼道：“娘希匹，淮海战场，几十万人都死光了，你怎么不去死？你这个该杀的逃兵！……”

杨成君叫道：“总裁，我要一死，就没人知道黄司令的殉国之地了！”

蒋介石本想枪毙杨成君，出一口兵败淮海的恶气，可是转念一想，黄伯韬拔枪自杀，以身殉国的精神实再可嘉，如果能将黄伯韬的尸体运回南京，然后隆重地开个追悼会，不仅会鼓舞低靡的士气，更可以在国际上为自己赚回面子，如此一来，何愁不能剿共平乱呢？

杨成君的媳妇被扣押在总统府当人质，寻回黄伯韬尸体的任务，就落到了杨成君的头上。

再回碾庄，还不等于自己往枪口上撞？杨成君思前想后，觉得不是路，他一转眼珠，便领着总统府派给他的四五个人，直奔上海而去，黄伯韬的副官李宗杰就住在闸北区，杨成君领人来到闸北区的时候，黄伯韬的妻子柳碧云满脸泪痕地坐在李家的客厅里，正跟李宗杰商量着如何把黄伯韬的尸体偷运回来呢！

杨成君听李宗杰答应了柳碧云的请求，他买好似地说道：“南京方面派我带人来上海，也是想把黄司令的遗体运回来，然后丰棺厚葬，以慰黄司令再天的英灵呀！”

李宗杰一见有杨成君的支持，他当即便向柳碧云拍了胸脯，可是他却对柳碧云奉上的20封光洋却坚辞不受。

运尸的队伍穿上了便装，十天之后，便来到了五河县城。五河县城是淮海流域的一座重镇，对面就是解放军的占领区。该县的城防司令是何大遒，大战当前，何大遒的人马在城门口设有卡子，严格盘查行人。

杨成君和李宗杰虽然怀里揣着南京政府的特别通行证，可是现在兵荒马乱，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领着手下，远远地绕城而过。

半夜的时分，杨成君一行人正走到荒郊旷野，一座废弃的土地庙前，身后忽然传来了“砰砰”的枪声，竟是巡夜的发现了他们一行人的踪迹，觉得他们像是派来的侦查小分队，便毫不客气地就开枪了。

情况不明，四周黑呼呼的一片，杨成君摸出手枪，他一边开枪断后，一边叫李宗杰领人赶快撤进了土地庙中，最后杨成君刚刚弯腰站起，还没等撤退，一颗流弹正打在他的胸口上，杨成君用手捂着流血胸口，趴在了地上，他扯开嗓子叫道：“别误会，我们也是！……”

领头开枪的竟是五河县城城防副司令何大彪，何大彪是何大遒的弟弟，何大彪认识杨成君，他一见误伤了杨成君，急忙叫人拿过急救包，给杨成君包扎伤口。

何大彪看过了杨成君怀里的特别通行证，他这才知道自己闯祸了，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他一边叫人拆下了门板，做成了担架，把杨成君抬到五河县城养伤，他一边派手下，把李宗杰一行人偷偷送到了解放军的占领区。

李宗杰也觉得杨成君胸口的枪伤有些蹊跷，可是形势紧迫，已经不容他多想了。李宗杰扮成了一个杂货商人，他领着的几名手下也都经过了精心的化妆，淮海战场，因为刚刚经历过战争，一路之上，虽然有许多解放军的路卡和岗哨，李宗杰等人因为准备得充分，手里又拿着花钱买来的路条，终于有惊无险地来到了碾庄。

李宗杰跟随者黄伯韬在碾庄驻军的时候，他和南北大车店的牛老板关系处得不一般，他把自己的手下，安排到了镇外，然后一个人直奔南北大车店而去。

牛老板一见李宗杰也是吓了一跳，他急忙把李宗杰扯到了后屋，然后压低了嗓音，说道：“李副官，现在碾庄周围都是解放军，你这时候回来，莫非不要命了？”

李宗杰从褡裢里，摸出了二十块光洋，然后把光洋硬塞到了牛老板的手里，说道：“牛老板，打仗的时候，我的一个表弟中弹身亡，麻烦你给我准备一口棺材和一辆牛车，如果不能把表弟是尸体运回去，我实在无法向姑母交代呀！”

牛老板也是个墙头草的角色，虽然解放军占领了碾庄，可是国民政府尚再，惹了李宗杰，他也怕被秋后算账。思前想后，他一躲脚说道：“明天晚上，我会派人把你要的东西送到镇外的大松树下，你再那儿等着吧！”

李宗杰叫手下分散休息，他一个人则偷偷地到丘陵上查看动静去了……果然第二天晚上，牛老板派伙计用牛车拉来了一口薄皮棺材，李宗杰一个人上山，他把黄伯韬的尸体自己背了下来。黄伯韬的尸体被装到了薄皮棺材中，李宗杰赶着牛车，众人保护着牛车，一行人尽挑崎岖难行的小路，直奔南京的方向而去。

棺材中黄伯韬的尸体已经被李宗杰重新换上了便装，他胸口的血迹已经被掩盖了起来。李宗杰领着手下一连走了五天，一路上，虽然棺材里的尸体被检查了四五回，可是黄伯韬长得清瘦，根本不像个大官的模样，再加上李宗杰能言善辩，最后，提心吊胆的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浑水河的河边，浑水河宽有一里路的样子，河上只有一个渡河的老艄公，李宗杰领着手下，七手八脚地把薄皮棺材抬到了船上，然后和两个手下护着黄伯韬的尸体，坐在渡船上，直向对岸而去。

因为一路需要应付检查，所以薄皮棺材的盖子是浮着的。浑水河水流湍急，渡船的船身颠簸起伏，棺材盖子一斜，两手按着棺材盖子的李宗杰“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李宗杰被呛了两口水，他还是断断续续地高喊道：“一定要把棺材送回去，一定要送回去呀！”

李宗杰在水里挣扎沉浮，最后他的叫声，便被浑浊的河水吞没了。李宗杰领来的几名手下把棺材放到了河对岸，他们沿河寻找，最后也是没有发现李宗杰的尸体。

李宗杰一定是凶多吉少了，几个人研究了一下，觉得先把黄伯韬的灵柩送到南京才是目前最为紧要的任务。

几个人又重新雇了一辆牛车，牛车载着黄伯韬的棺材，直奔五河县城而去。何大彪领着人，正在五河县城的城门外等着他们呢。事关重大，何大彪并没有领他们进城，而是把一行人接进了姜家大院的祠堂。

何大遒和杨成君正在姜家祠堂候着他们呢。杨成君根本就没有负伤，他在来碾庄之前，就秘密派人把此行的目的通知了何大遒，何大彪暗中打了杨成君的埋伏，只是故作假计而已。杨成君早就做好了假装中弹的准备，他用猪尿泡装了半下猪血，然后用枪里的空包弹对着胸口的血囊来了一下子……他身受“重伤”，再也不用到碾庄冒险去了。

在蜡烛摇曳不定的黄光中，何大彪一下子掀开了薄皮的棺材盖子，杨成君凑到了棺材前，他伸头往棺材中一望，黄伯韬的尸体倒在了棺材中，一双眼睛微睁，好像还有一股凌厉的目光射出……现在虽是冬天，可是黄伯韬从自杀身亡，到现在敛在棺中，运到了姜家大院，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黄伯韬的尸体也有些变形了……杨成君吓得浑身一哆嗦，他心中有愧，不敢细看，后退几步，急忙点头称是。

何大遒一见尸体不错。他一摆手，就听外面一片枪响，杨成君从南京领来的那些手下竟被乱枪打死了。

杨成君看着何大彪杀气腾腾地拎着驳壳枪走了过来，他哆嗦着嘴唇道：“你，你想干什么？”

何大彪把驳壳枪顶在了杨成君的胸口，何大遒嘿嘿一笑道：“能把黄司令的遗体运到南京，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呀！……”

杨成君这才知道何家兄弟是要杀了自己，然后去南京请功去了，他跳着脚叫道：“何大遒，你太卑鄙了！”

何大彪一扣枪机“砰”的一声枪响，杨成君胸口中枪，倒身栽倒。何大彪望着杨成君的尸体，恶狠狠地道：“碾庄不死，五河县你还能不死？只有你死了，我们哥们才能飞黄腾达呀！”

那口薄皮棺已经换成了一口金丝楠木的大棺材，黄伯韬的尸体被重新装殓。何大彪亲自押队，20多名卫兵坐在六轮的军用卡车上，胸前挎着卡宾枪，保护着这口大棺材，卡车一路颠簸，3天之后，便来到了南京城！

南京政府的政治部在长江的对岸举行了一个隆重的迎灵仪式。柳碧云两只眼睛红红，她今天一大早，便被“美龄”号专机，从上海接到南京。她在长江的码头上已经苦等了两个多小时。

何大彪的六轮军用卡车从渡船上开了下来，随着军乐队奏起的哀乐声，那口巨大的楠木棺材被抬到了灵棚里。重重的棺材盖打开。柳碧云哭叫着扑到了棺材的身旁，她伸头往棺材里一望，哭声便像被刀子割一般，当时就断了。棺材中的这个人，虽然长得和黄伯韬酷似，可是身为黄伯韬妻子的柳碧云一眼就看出，这个尸身绝对是个西贝货。

柳碧云为了更证实自己的判断，她一把拉起了尸体的左胳膊，黄伯韬的小臂上有一个红色的胎记，可是这具死尸的胳膊上，光溜溜的却什么也没有。

柳碧云指着何大彪的鼻子叫道：“你，你说，你把我丈夫的遗体弄到哪里去了！”

何大彪还想狡辩，可是面对卫兵们黑洞洞的枪口，他才知道自己被李宗杰给骗了。南京的军法处连夜展开审讯，何大彪也怕死，没有办法，他只能竹筒倒豆子，老实交代，听说是何大遒兄弟两人暗中处死了杨成君，蒋介石勃然大怒，他骂道：“反了，娘希匹，真的是反了！”

第二天一大早，何大彪被秘密处决，何大遒得到凶信后，知道自己难逃活命，便领人进山当了土匪，三年后，何大遒被我剿匪部队乱枪打死了！

柳碧云再一次坐专机回到了上海，三天后，一辆带蓬的马车停在了黄宅的门口，一个穿青布长衫，头顶礼帽的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这个人走进了黄宅，柳碧云等这个人摘下了礼帽，她惊叫道：“李副官，你不是落水身亡了吗？”

来的这个人正是李宗杰呀。李宗杰押着“黄伯韬”的灵柩回来，他是故意跌落浑水河的。那个薄皮棺材中，装的尸体只是一个西贝货。淮海大战，死伤几十万，碾庄的外面，遍地都是未来得及掩埋的死尸。

李宗杰想要寻找一个外貌和黄伯韬酷似的死尸，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李宗杰一路行来，他越想杨成君胸口中枪受伤越觉得蹊跷。杨成君怕死怕得要命，他肯为同行的兄弟断后，这可有点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感觉……何家兄弟一身匪气，他们会不会贪图功劳，而对自己不利呢？……李宗杰越想越害怕，他就来了一个瞒天过海之计，先用棺材殓了一具假尸体，然后落水潜走，他再一次回到了碾庄，黄伯韬的尸体，则被他一个人辗转着运到了上海的郊外。

柳碧云上了李宗杰的马车，李宗杰一边赶车，一边向他讲述运尸的经过。柳碧云只听得眼泪涟涟……一个小时后，在市郊一座废弃的民房之中，柳碧云终于见到了丈夫——黄伯韬的尸体……柳碧云只叫了一声——伯滔，便一头昏倒再地！

次日凌晨，上海城依旧笼罩薄薄的雾气之中。李宗杰将敛有黄伯韬尸身的薄皮棺材装到了车上，然后和柳碧云一起，坐车来到了徐家汇的墓地，黄伯韬的葬礼就在默默的气氛中进行，柳碧云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黄伯韬的墓地上没有花圈挽联，也没有立下墓碑。

时光更迭，岁月的河流纷纷攘攘，一回首60多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