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江是一条大江，江水就好像是一条玉带，将蓟州和徐州连接了起来。各地来往的客商，皆是乘舟坐船往来于这条咽喉水道上。蓟州自古就盛行栽桑养蚕，因为生丝价格低廉，许多靠走私生丝获利的不法商贩都盯上了这块肥肉。

徐州的府台王大人接到上峰的严令，在汹涌的涂江上设置关卡，彻查来往的船只，虽然也抓了几个不法的走私商贩，可是潜在暗处的大走私贩子，却始终没有浮出水面。

这天下午，王大人吃过午饭，他突然心血来潮，直接找到县衙中的牛师爷说道：“走，我们到涂江上转一圈去！”

牛师爷很虽然不愿意去，可是上命难违，他最后磨磨蹭蹭地跟在王大人身后上了木船，木船刚刚驶入涂江，大生丝贩子陶老六就撞到了枪口上，陶老六一见王大人的官船迎头驶来，吓得他怪叫一声——转舵，快逃！

陶老六的走私船在水面上来了个黄龙大转身，然后顺着汹涌的江水，箭一般直向下游驶去。涂江的下游水流湍急，江水中还有几棵红毛柳树死后剩下的暗桩。王大人叫道：“回来，快回来，危险！”陶老六哪里肯听王大人的召唤，走私船势若奔马，还没驶出半里水路，就听“咣”的一声，高高翘起的船头正撞到了河心一棵红毛柳树的暗桩上。

陶老六的船头被树桩撞出了一个大洞，船体急速下沉，船上的七八名生丝贩子“噗通噗通”几声，全都掉进了涂江里。

王大人率领的两艘官船随后赶到，船上的人还没等丢下渔网去打捞落水的生丝贩子，其中一艘官船船身一横“咣”的一声，也撞到了江水中的死树桩子上。

官船的船身被树桩撞出了一个大洞，船体歪斜，船上的20多名公差急忙爬上了王大人的官船，才算逃得了活命！

一场拘拿生丝贩子的追捕，竟演变成了一次大规模的船难，经过紧张的营救，沉船两艘，3名水性较差的生丝贩子被活活淹死。

从道理上来说，如此汹涌的江水中，不应该生有树木，可是去年涂江泛滥，冲垮了江堤，江水改道，从涂县城外的一条土沟中绕县流过。这条土沟中曾经长有许多红毛柳树。这就是现在涂江中为何有暗桩的原因。

走私生丝和撞船的树桩可是涂县的两大公害啊。因为河心生有树桩，这一年多，已经有十几条过往的船只触树沉没，最少有20多无辜的人被活活淹死。王大人回到府衙，他对牛师爷说道：“你想个办法，一定要先把江中的死树桩全部清除干净！”

经过调查，水流汹涌的涂江中，只有3棵巨大的柳树桩能够对过往的船只产生危害。牛师爷一口气写了十几份布告，布告贴出去后，却没有人接下在江中除树的差事。

王大人一咬牙，拿出了一百两银子当悬赏，果然三天后，十几条关于江中除树的点子被征集了上来。看完那些稀奇古怪的点子，王大人也被气乐了，这些点子大多不具备操作性——其中有一个点子最可笑，献计者竟要求做一条长30丈的巨大铁索，然后将铁索一端缠到树上，另一端套上犍牛，借牲畜之力，将江水中的树木连根拔除。

这条30丈长的巨大铁链看着就不现实，即使能做，又上哪里弄那么多生铁去啊？

王大人也想了几个办法，可是最后都叫自己给否定了，他正愁得直揪头发的时候，毛师爷敲门走了进来。王大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毛师爷通过狱卒得到了一个消息，被押在监的生丝贩子陶老六就有在江中除树的办法。

贩卖生丝和走私私盐都是走私，可是所犯的罪行并不相同。后者可以杀头，而前者顶破天皮也就是入狱半年，罚款了事。王大人听毛师爷讲罢，沉吟了一会说道：“你派人将陶老六给本大人押过来！”

陶老六被铁链子锁着，来到了王大人的书房里。看着愁眉苦脸的王大人，陶老六笑道：“江中除树，并不复杂，您只要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就能将那三棵拦截水路的“钉子”全部拔除！”

王大人还以为陶老六是再信口胡说，没成想陶老六一说办法，王大人也是忍不住连连点头。

涂江中第一棵死树桩生在丈许深的浅水中，对付这棵死树桩，只需一个高过江水，没有桶盖和桶底的木桶便可。用陶六的话说，这叫做从外部下手——用木桶隔绝江水，然后从里面从容除树！

制作这个隔水的木桶并不难，十几个箍桶匠人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大木桶就做成了。空心木桶被套到了那个红毛柳的树桩上后，除树的工匠们先将桶内的江水掏干，然后5名手持斧锯的工匠下到桶底，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第一棵柳树树桩便被从根砍倒了！

第二棵柳树树桩足有四个成年人的合抱粗细。因为生的地方江道变窄，水深两丈，木匠们没法制作两丈高的大木桶，套筒砍树的方法已经不能用了。王大人一问除掉第二颗柳树树桩的方法。陶老六一晃锁着他的铁链子，他皱眉说道：“王大人，您看我被紧紧地锁着，怎么能想出好的主意呀？”

王大人一挥手，他身后的衙役掏出钥匙，将陶老六身上的铁链子打开了，王大人说道：“陶老六，只要你用心除树，本大人定会禀明上峰，考虑减免你的罪行！”

除去第二棵红毛柳的方法更是简单——那就是从内部入手，凿树为洞，从树洞中下到柳树树桩的根部，然后想办法，将其放倒！

3名木匠从树桩的顶部开始往下凿洞，两丈高的红毛柳，十多名木工换着凿，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把那个树洞凿到了树桩的底部。3百多斤烧得通红的木炭被倒进了凿开的树洞中，木炭在树洞中熊熊燃烧，第二棵红毛柳树的树桩根部从里面燃烧了起来。

树根烧到了一定程度，就听“嘎”的一声大响，第二棵红毛柳树桩连根自折，折断的树桩浮出水面，然后顺水飘走了。

王大人一见除掉了两根阻挡水路的“钉子”，不由得心中大喜，当下在花厅摆宴，宴请除树功臣陶老六。

酒过三巡，王大人刚说起如何移除第三棵红毛柳树桩，没想到用筷子夹着龙须菜的陶老六却把脑袋一晃说道：“王大人，第三棵柳树树形怪异，挖洞和套桶这两种方法已经不能再用了！”

第三棵红毛柳是一棵畸形的老树，它生长在接近三丈深的江水里，套木桶不仅不能用，凿树毁树的方法也不能用了，因为这棵畸形的老树身上，至少有几十个大树洞，树洞漏水，工匠们也不能在水中凿树呀！

王大人见陶老六推三阻四，他沉吟了一下说道：“陶老六，你走私生丝，理当监押半年，罚银一千两，但本官念你除树有功，正准备上报州府，免除你的刑罚！”

陶老六听完，正要跪地谢恩，没想到王大人一摆手说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解决第三棵柳树树桩吧！”

陶老六转转眼珠，道：“这回我们在树桩的根部做文章！”

第三棵柳树之所以长成了畸形，都是因为它生在硬土层上的缘故。因为河底是坚固的土层硬硬，并不透水，陶老六的意思是在河底挖一条地道，通过地道，直取那棵柳树的树根。

经过20几名工匠的努力，一个月之后，一条直通这棵畸形柳树树根的地道就挖好了。陶老六原本是想用火药去炸，可是王大人怕爆炸毁坏了堤坝，陶老六就改用另外的一种方法——涂县县城里有十几家造纸作坊，每家作坊中都有几十口用来浸泡桑树皮的大缸，那缸中盛放的就是腐蚀性极强的酸液，一百多口大缸中的酸液全都倒进了暗道中。经过十几天的腐蚀，那棵畸形怪柳的根部全部腐烂变质，第三棵树桩终于轰然倒到了江水里。

涂江上的河道终于全部被疏通开了。王大人呈报州府的公文也已经批复了下来，陶老六因为除树有功，被免去罪责，当堂释放。

王大人一直把陶老六送到了城外。陶老六来到了十里长亭，他抬头一看，不由得“啊”了一声，只见长亭的亭住上，分别绑着两个人，一个是县衙的牛师爷，一个是王大人的如夫人崔氏。

陶老六一见自己的阴谋败露，他冷笑一声道：“不错，他们两个人都是我暗中收买的眼线！”陶老六为了打通走私的涂江水路，真可谓煞费苦心。他首先在牛师爷身上花了大量的银子，他买通牛师爷后，陶老六又叫自己的老婆和崔氏结成了干姐妹。

涂县县衙的衙役们何时出动，何时查验涂江中的过往船只，这些情报陶老六都事先知晓，不是前些天王大人突然提出要去涂江看一看，陶老六不定会逍遥到何时呢！

王大人见陶老六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他指着陶老六的鼻子吼道：“陶老六，你还不知罪吗？”

陶老六冷笑道：“王大人，您最好放聪明点！”

陶老六真的够阴险，他收买了牛师爷，打通了崔夫人的关节还嫌不够，陶老六又在王大人的身上做起了文章——王大人最爱吃龙须菜。他便命人采来龙须菜，然后低价卖给县衙。龙须菜只是一种便宜的干菜，可是陶老六派人采来的的龙须菜却不一般，那是黄岩山冰峰雪顶上的龙须菜，那可是一两黄金一两菜的绝顶美味啊！

王大人走到亭子里，他一把揭开地上的黑布，黑布底下就是陶老六派人低价卖给县衙的龙须菜，这龙须菜王大人只炒过两次，有一次还是他宴请陶老六那回！

陶老六派人卖给县衙的龙须菜太好吃了，王大人只吃过一次，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他便把龙须菜封存起来，然后突然就提出了要到涂江上去检查一下……王大人领教了陶老六在江中除树的办法，也觉得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经过细致的排查，陶老六的卑劣行径这才一点点显露了出来。

在陶老六的眼中，王大人就是阻拦他发财的树桩，为了对付王大人，他不惜从王大人衙门里的亲信，王大人的妾室和王大人的爱好上下手——这个陶老六，真的是太阴险了！

王大人天生就是个百毒不侵的清官，任陶老六如何兴风作浪，他却抱定了操守，阴谋诡计，拉拢诱惑又能奈他如何呢。

“除树”除到最后，只有坚持操守的人到达了胜利的彼岸。诡计多端的陶老六永远都是可怜的失败者，在王大人的嘲笑声中，陶老六身体摇晃，最后“噗通”一声，人像癞皮狗一样瘫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