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康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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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陈渠珍到四川南川后,在已故生母的老家黄家湾一住数年。此期间正值抗战的艰难岁月。陈渠珍为维持生计,在黄家湾办了一家“三一棉毛纺织厂”,并先后研制出了“三一纺纱机”、“弹花机”、“灌田机”等机械产品,大大提高了生产工效,在重庆、成都等地促销时深受人们欢迎。
由于形势所迫,陈渠珍此时对于政治已经淡薄且不想过问了。然而,他的一些旧部属还时常来看望他,并不时给他带来一些有关湘西的新信息。1942年7月上旬的一个傍晚,陈渠珍正在家闭门读书之时,有两位年轻的军官忽然登门拜见。这两位军官一个叫吴光烈,一个叫田兴超。两人都是原新六军暂五师二旅旅长陈范所部第十五团军官,吴光烈为团长,田兴超为团副。陈渠珍见了这两位旧部属十分高兴,热情款待一番后便问:“你俩为何进川来了?”
“我们奉命被调成都中央军校高教班受训,为此专来拜访您!”吴光烈回道。
“能到中央军校受训,是重视你俩啰?”
“不,恰恰是想排斥我们,才将我俩调来培训。”田兴超道。
“这是为什么?”陈渠珍问。
“您还不知道吗?”吴光烈又道,“自从您调离后,蒋介石和薛岳对我们湘西官兵很不放心,处处歧视排斥。我们就像无娘的崽,受尽他们的虐待,军饷被他们克扣,新六军的番号也被取消了,暂五师已编归七十三军,暂六师编归了七十九军。陈范旅长已调任六战区长官司令部少将高参,是个无职无权的虚衔。我和田兴超调来受训,回去后还不知调往何处。团长、副团长一职已安排郑果和王一夫担任,他们是七十三军军长彭位仁和副军长兼暂五师师长汪之斌的亲信。现在暂五师的原营团长都已被调,权力基本上都控制在汪之斌手中。”
“他们搞的手段是釜底抽薪啊!”田兴超说:“我们就像砧板上的菜,任他们宰割。像您当统领时对我们亲如手足,爱如兄弟,有饭大家吃,有衣大家穿,同命运,共甘苦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吴光烈和田兴超的这番话,顿时激起了陈渠珍对蒋介石和薛岳的仇恨。他对二人道:“我们湘西子弟,从贵州提督田兴恕起,从不后人。或力捍长沙,或转战黔中,或纵横中原,或喋血江淮;护国护法,保境息民,御侮抗日,湘西子弟何时落于人后?我看,你们现在也要有志气,当前应设法与去延安的朱早观取得联系,见机行事,图谋自立!”
“对!我俩正在考虑未来的出路。”吴光烈说,“玉公对我们的指点一定不错,等培训结业后,我们一定要有所行动!”
如此商谈完毕,吴光烈和田兴超在南川住了一晚。第二天,俩人告辞后到了成都,到国民党中央军校高教班报到。
一年之后,吴光烈和田兴超从军校毕业,又结伴到陈渠珍处拜访并住了一晚,陈渠珍与二人促膝交谈了大半夜。吴光烈和田兴超表示,回部队后将见机行事,发动兵变,成功后再请玉鍪出山。
几日后,吴光烈和田兴超回到了七十三军部队所在地石门。副军长兼暂五师代师长汪之斌只命令他们在军部待命。田兴超便请假回了凤凰,准备协助陈范旅长在凤凰做策反工作。吴光烈则乘机串访了其族侄十五团二营营长吴镐、三营营长王吉全及十四团三营营长宋益兴、二营营长唐国钧、一营连长田应昭、田丹、林盛泉、七十九军中校军械主任田牧等人。
1943年10月7日,吴光烈召集吴镐、王吉全、宋益兴、田牧、唐国钧等在白槎开了一次秘密会议。会上,吴光烈向大家讲了自己和田兴超两次到四川南川拜访陈渠珍的情况,并转述了玉鍪“希望湘西子弟有志气,设法与朱早观取得联系”的意图,接着将举行兵变的计划向大家作了陈述,并问众人意见如何?与会者都表示:湘西部队处处受人歧视,现在再不能任人宰割了,大家都表示愿意举兵起义。吴光烈于是又鼓动说:“现在大部队正在长沙参加第四次会战,看样子又要吃败仗,准备向四川撤退,我们若举事成功,可以沿澧水往石门磨市、所市和湖北五峰拉走。那里是大山区,我们再联合分散在那一带的游击部队,开展抗日游击战争,发展壮大实力。现在陈范旅长已到凤凰,同当地各部队进行联络,准备组织一个抗日游击纵队,到时候我们再回转湘西,两边汇合,然后请玉鍪出山。如果我们齐心,军队和地方一起动作,一定会取得成功。众人纷纷表示赞成。会议最后决定在“双十节”晚上实行兵变,把新派来的军官一齐干掉,然后拖队向湖北方向游击。
此会召开后的第三天,事机未发却泄了密。关于这次泄密原因,其时的当事人之一唐国钧在晚年的回忆文章中曾有过详细的记述,大意是:10月8日下午,十五团三营营长王吉全在营部会餐,喝得大醉,竟将吴光烈写给他的一封信丢失在床上,被该营中尉书记陈苏樵发现。陈素与王有矛盾,见了这信大吃一惊,遂越级向汪之斌作了报告。汪立即下令,首先将吴光烈、吴镐、王吉全扣押了起来。接着,第二天又让十四团团长通知各营营长、连长到团部召开军事会议。会议刚开不久,副军长兼师长汪之斌即来到团部训话:“正当国家民族危亡之际,有些人置国家民族危亡于不顾,勾结共匪企图发动武装叛乱,罪不容赦。尔等不精诚团结,身为国民党将士,辜负了蒋总裁的栽培。我宣布:三团团长吴光烈、十五团二营营长吴镐、三营营长王吉全已于昨晚在军部被扣押了。据我们的情报,现在,我下令将二营营长唐国钧、三营营长宋益兴、连长杨树成、林盛泉、田丹……扣起来!”汪之斌话音刚落,早已准备好的兵士们便一涌而上,将唐国钧等五人逮捕了。
唐国钧、宋益兴等被逮捕后,汪之斌亲自审讯:“你们与吴光烈究竟搞些什么?我平时注意到你两人成绩不错,为人忠厚,做事负责,华容之战中几个营长战功显赫,尤其是唐国钧营,掩护全师撤退,最后还将一个完完整整的营安全带到沅江县城,功劳不小呀……滨湖战役中,你又创造出全师之冠的成绩,我正要把你提拔为中校副团长,你怎么在这节骨眼上干出这样的事来,可惜呀!”唐国钧辩解道:“报告师座,这次吴光烈从成都回来,途中到南川看望老师长陈渠珍,诉说了湘西部队是无娘之子,任意让人宰割,作战时总担负攻坚任务,滨湖之战,军部未派援军接应,我师伤亡惨重,结果差点被日寇全歼,而上面迟迟不下撤退命令,这不是军部另眼相看湘西子弟兵么?前些日,吴光烈在我营部吃过一餐饭,说了些不满的话,但未言明要武装叛变,我亦未作任何表示。近来,我与宋益兴每天都到工地上去视察,从不擅离职守,对党国一贯忠贞,严守抗战守土之责,如何谈到有谋反之举?请师座明察。”
汪之斌说:“我与军座深知你与宋营长的为人,但十五团三营中尉书记陈苏樵已搞到了吴光烈写给王吉全的谋反信,到师部告发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王吉全也招供了,并说搞武装叛变是以唐国钧与宋益兴营为骨干,你们还要抵赖吗?”汪之斌说到这里,脸上已有了愠怒之色。
十四团团长陈运武此时站起来解围道:“报告师座,唐宋两人平时屡立战功,效忠党国,为人忠厚,尽职尽责,深得师座厚爱,然一时鬼迷心窍,误人歧途,以致受到吴光烈之牵连,我看师座根据两人平时和战时表现,在军座面前多开脱几句,挽救挽救他们。”
汪之斌沉默一阵后说:“好,事已如此,念你等跟我忠心耿耿,哪有看见你们有杀身之祸而不救之理?现在我写一封亲笔信给军座,为你们两人求情。”说罢,就挥笔写了一封简信,然后让唐、宋二人分别过目,就命枪兵将二人解送到了军部。
当晚,七十三军军长彭位仁阴沉着脸,又审讯了两人一番。
“你们同吴光烈要干什么?”彭位仁瓮声瓮气地问。
唐国钧回道:“报告军座,我们与吴光烈没有搞什么。”
“混蛋,吴光烈给王吉全的信都到了我这里,人证物证俱在还要抵赖!”
“吴光烈与王吉全通信的事我是一概不知。如果发现我们与吴光烈有谋反书信往来,愿受军法处置。”
“漂亮。”彭位仁冷笑着,拿起汪之斌的信摆弄一下又道,“没有同谋就好。团长、师长都替你们求情了。根据我平时的观察,你们还是好样的,怎么糊涂地干起掉脑袋的事来了?法不留情呀!好吧,还是听候军法处置吧!”随即命人将唐、宋两人押了起来。
次日早饭后,唐、宋二人又被押到了军法处进行听审。军法处长对唐、宋二人说:“吴光烈搞武装叛变,你们虽未同谋,但知情不报,本应受到军法严惩,念你们平时表现很好,团长、师长、军座出面说情,所以对你俩从宽处理。我现在就要审讯吴光烈、吴镐和王吉全三人,你们坐到屋里听审,不准声张,听见了吗?”
唐、宋两人被押进屋内,过了一会儿,六个士兵将吴镐、王吉全押了上来。
军法官问:“你俩是怎样与吴光烈一起搞武装叛变的?”
王吉全道:“根本没有此事,请法官明查。”
“胡说,你要抵赖,小心皮肉受苦。”
王吉全又道:“没有这种事,吴光烈何时给我写过信?”
军法官震怒道:“现在人证俱在,吴光烈都已招认了,你还嘴硬?”说罢,即将吴光烈写给他的信给王吉全看,王看后低头不语。
审讯员将审讯记录念了一遍,要王吉全和吴镐按了手印,然后将两人押了下去,同时,将吴光烈押了上来。
军法官审问道:“吴光烈,你过去是团长、我们的同事,今天是罪犯,我是奉命来审讯你。王吉全和吴镐都招认了,你给王吉全写的信我们已拿到,现在请你如实坦白。”
吴光烈说:“我刚从军校回来,光杆子一个,说我搞武装叛变,这是陷害。你们是有意把我置于死地。”
“胡说,你要抵赖,刑法伺候!”审讯官说罢,即命人对吴光烈严加施刑,用鞭子抽,坐老虎凳,但吴光烈始终不肯招供。
又一个月后,吴光烈、吴镐、王吉全三人被审讯官宣判了死刑,押至石门城外澧水河边的宝塔之下枪毙了。唐国钧、宋益兴二人被以知情不报罪判了两年徒刑,并解回原籍执行。其他受牵连者也分别被判刑作了惩处。与此同时,在凤凰活动的陈范,在事情败露后朝重庆方向逃跑,被特务打死在贵定。田兴超回凤凰老家老岩桥躲过了追捕,次年却病死在家中。
一场酝酿中的石门武装起义就这样被扼杀了。此时,远在川南的陈渠珍获悉兵变事败的消息,不禁扼腕叹息不已。悲痛之余,他挥泪作了两首诗悼念:“蜀道崎岖不易行,溟蒙云雾绕川城。羁身迢迢千里外,藏剑夜夜匣中鸣。”“锦绣河山虽已碎,兴亡事业未卜中。倚栏纵目穷千里,慷慨悲歌壮士雄。”
石门兵变未遂,对陈渠珍的处境亦有所影响。其时蒋介石、陈诚等国民党首脑人物,认为他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因而再次加强了对他的监视。陈渠珍在川南呆不下去了,旋经张治中、陈果夫、贺贵严等人的帮忙活动,有关方面批准他迁居到了贵州印江,在萧氏公馆又住了两年多,直到抗战胜利后,才由陈果夫请蒋介石释去了对陈渠珍的一切禁令,准予返回湘西。这样,陈渠珍在阔别故乡七年后,终于在1946年11月又回到了凤凰县镇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