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葆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1:54
|本章字节:9386字
黄松一头闯进灶间,把手上的布包往墙角一丢,掀起锅盖先拿了一条地瓜把嘴巴塞满,然后从壁橱取了碗就装了一碗米饭,坐在桌前大口地吃起来。黄槐也进来了,嘀咕着说那碗猪蹄面被黄松吃了一半,不然他也不会饿,他看到桌上只有一样咸菜,想了想还是装了一碗饭。
“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家里没什么菜。”黄素说,“我给你煎几个蛋。”
黄松大口吃着饭,等黄素煎好两只荷包蛋,他已经吃饱了。黄槐听说要煎蛋,放慢了吃饭速度,黄素端上香喷喷的煎蛋时,他的筷子及时地扑了上去。
黄素告诉黄松,黄世郎做了爷爷了,黄莲和货郎黑皮一起跑到台湾了,黄虎成家了,黄莺出嫁了……黄松心不在焉地哦了几声,起身说:“我去江坑找定水师……”
“哥,你应该先去看看郎伯,恭贺他当了爷爷,这样人家才不会说你不懂礼节。”黄素提醒说。
黄松愣了一下,心里并不是很情愿,但想到现在要续建土楼,确实有必要和他进一步缓和关系,便点了点头,说:“好吧。”
黄素知道黄松回来什么也没买,特地交代说:“你别空着手,给他孙子包个红包吧。”
黄松咬咬牙,心想包就包了。黄素从壁橱里取出一小块红纸,黄松狠心摸出一个五角钱的铜板,包成了一只红包,便推开腰门,往黄世郎家的灶间走去。
黄世郎不在灶间,里面只有一个女子从锅里舀出猪菜,倒在一只木桶里。黄松一看很面熟,原来是林坑的林玉华,她正式过门了,神情显得有点迟钝,看着黄松看了一会儿,似乎还没认出他来。
“郎伯呢?郎伯吃过饭了吧?”黄松站在门口说。
林玉华不吭声,挑起两只猪食桶走出灶间。黄松避到一边,一只桶从他膝盖上擦了过去。看着林玉华走去的背影,那腰胯的扭动之间似乎还透着一种反感,黄松想,几年前的事她还记着仇不成?他也没多想,就走上楼梯,刚刚走到四楼的楼梯口,就看见黄世郎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一边哄着一边在廊道上走着,那动作神情完全就是一个慈祥的老爷爷。
“郎伯。”黄松叫了一声。
黄世郎抬头一看是黄松,说:“你又回来了。”
“郎伯,恭喜你呀,当了爷爷,天天有孙子抱了。”黄松走上前,看了一眼襁褓中似睡非睡的婴儿,掏出红包放在他的襁褓里,“让他好养好带,快快长大。”
黄世郎看了一眼那红包,没说什么。
“郎伯,我……”黄松支吾着,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你这次回来,要续建土楼?”黄世郎沉着脸问。
“嗯,续建,一定要建成。”黄松点点头说。
“阿松头啊,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你一条道走到黑啊。”黄世郎说。
“郎伯,我、我在祖宗神位前发过誓的……”
“这次你又带了多少钱回来?”
“郎伯,钱是不多,最主要的是我有信心……”
“信心?”黄世郎冷笑了两声,“阿松头,我建议你还是把钱捐给江夏堂,让族里统筹安排……”
“这不行。”黄松立即打断他的话,“族里人多嘴杂,什么时候才能定下来建土楼?”
“你是觉得你个人比整个江夏堂还能干了?”
“这不是,我没这么觉得,我是江夏堂的子孙,土楼建成了也是江夏堂的一份功绩。”
黄世郎嘴角轻轻扯动了一下,扭头向前面走去。
这似乎是黄松意料到的情形,他也没再说什么,愣愣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下了楼梯。
走到一楼廊道上,黄松的眼睛突然一亮,楼门厅急匆匆走进来的人不正是江定水吗?他正想到江坑去找他呢,他倒找上门来啦。走进复兴楼的江定水也发现了天井这头的黄松,两个人隔着天井,异口同声地叫起了对方:
“定水师!”
“阿松头!”
两个人冲下天井,向对方跑去。
“阿松头,你回来了啊,我在博平圩听人说,就直接跑过来了。”
“是啊是啊,定水师,我正想去找你呢。”
两人在天井中间激动地相遇了,江定水伸出两手插进黄松的胳膊里,把他往上托起来摇了一下,说:“小子,你终于回来了。”
黄松嘿嘿笑着,说:“你和我姐过得还好吧?”
“很好,很好,”江定水把黄松放到地上,乐得合不拢嘴。
“这就好,定水师,这回可要看你的了。”黄松说。
“没问题,没问题。”江定水说,“刚才经过那楼址,我看到地基坑都长草了,不过我寻思,你一回来肯定就要大干一场。”
“你也知道,我在外面受苦受难,都是为了这土楼。”黄松说,“定水师,陷落的地基怎么处理?我在外面也寻访了一些工匠,下面用松木扎成木筏式,这是可行的。”
“是啊,只不过要用很多木料,造价贵了许多。”江定水说。
“用多少木料,这倒不要紧,”黄松说,“这块地是我父亲亲自选的,他说这块地很发人呢。”
两人边说边出了复兴楼,手比划着,肩膀不时碰一下,卿卿我我似的,往小竹溪边走去。
走到了茅草飘动的草轮子前,黄松和江定水的眼光扫了一圈,心里都有一种感慨。两个人前后脚跳下地基坑,用手拔着茅草,把石块上的土用脚推开之后,那青蓝中夹杂土锈的石块又露了出来。
“其实,用松木垫墙基的办法,以前人都用过了。”江定水蹲下身子,用手拨开了石块的所有积土,“用松木一横一竖交叉摆放三层,这松木至少要海碗那么粗,形成木筏式的墙基,在墙基上再砌土墙脚,这样肯定就行了,上面再大的重荷墙基也能承受。”
“嗯,我在外面听到一些工匠也是这么说的,月港有座老房子建在水边,现在还能在水下摸到松木垫的墙基。”黄松说。
“没错啊,阿松头,可这至少得用三百根粗大的松木啊。”江定水直起身说。
“三百根就三百根,只要土楼能建起来。”黄松说。
“我家里有三五十根松木,明后天我找个车全拉过来给你用。”江定水说。
“感谢啊,定水师。”黄松心里热乎乎的。
“你对我那么仁义,我自然要竭尽全力帮助你,几根木头就别提了。”江定水说。
两个人又一边说着建土楼的事,一边走到复兴楼门口,江定水要回江坑了,他对黄松说:“我今天是赶圩,一听说你回来,什么也没买就跑过来,等下回家要被你老姐骂了。你放心,我明天就搬过来。”
“好,你和我姐一起过来。”黄松说。
两人告别后,黄松走进土楼里扛了一把锄头,来到长满茅草的地基坑,开始锄草。草是从落在石块上的积土里长出来的,根系并不深,所以锄起来不大费力。有时锄头不好到达的地方,黄松就直接用手拔起草来,扔到地面上。
太阳快落山时,黄松差不多锄掉了一大半的杂草。这时黄浦也扛着锄头来了,从另一头下了地基坑,嚓嚓嚓地锄起草。
锄倒的草像尸体一样不断被扔上来,躺满了地面。两个人慢慢合围,最后两把锄头当地碰在一起,孩童似的又故意碰了一声,两个人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明天就可以正式动工了。”黄松说。
4家里所有的碗口大小的松木,从二楼禾仓、三四楼卧室搬了下来,全放在天井的阳光里,这些晒着日头的不同年代储存的松木,在阳光里暖暖地哈着气,散发出一股久远的气息。
黄松用脚踢着松木们,像是一个个点名似的,有时弯下腰,用手剥下一块皮,就像给老朋友捋一下头发。望着躺在地上的松木,黄松有一种巡视检阅的感觉,它们就像准备出征的勇士,黄松想,我的天助楼就靠你们了。
五叔公黄长寿扶着门框走出灶间,向黄松招了招手。黄松便走过去,黄长寿瘪着嘴说:“阿松头,我床铺底下有几根松木,你上去搬,全给你了。”
“这个、五叔公,你自己要用吧?”
“我寿庭(棺材)都做好了,还用什么用?”
黄松走到黄长寿面前,说:“五叔公,到时我给你分一间房。”
黄长寿笑呵呵的,上下仅存的两颗牙也笑得要掉了一样。
黄松走进四楼黄长寿的卧室,床底下黑糊糊一堆,伸手一抓就是厚厚的蜘蛛网,他用力拖出了一根木头,一看是放了多年的干透的松木,心里像是得了一笔横财似的高兴。
这些晒过日头的松木,黄松一肩扛起一根,长长的松木在肩膀上轻轻荡着。他心里充满着一种庄重和肃气,脚步便显得特别沉着,走出复兴楼,向天助楼的地基坑走去。
把天井的松木全扛到楼址不久,那边山路上传来一阵咕噜声,黄松扭头一看,原来是江定水拉着一辆装满松木的板车来了,正是微微下坡的路段,江定水两手扶着车把小跑着,车斗的松木上坐着钟五妹,享受一般地晃着身子。
“嗬!”黄松喊了一声。
江定水看到了黄松,兴奋地迈开步子,手上拉的板车便咚咚咚地快了起来,像撒开蹄猛跑的野马,坐在松木上的钟五妹又刺激又害怕地尖叫起来,叫声里却透着一种亢奋和得意。
黄松看着江定水拉着板车跑下来,刚开始是带着炫耀似的满脸通红,但黄松很快感觉江定水脊梁骨发冷了,因为他的脚步刹不住,脸色都转青了。坐在高高松木上的钟五妹更是吓得抱紧了松木。
“慢、慢点……”黄松大跨步冲上去,眼疾手快地抓住一边的车把,嘴里哈着气,像对脱缰的奔马好言相劝一样,和江定水一起拉住车把,两个人四只脚在地面上擦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这才把板车停稳了。
江定水额上惊出了一片冷汗,扭头看车斗上的钟五妹说:“你、没事吧?”
“都是你,让我坐到上面过什么瘾,要不是我老弟,今天我们有好看的了。”钟五妹抚着胸口说,从松木上跳了下来。
“定水师,看不出你还像儿童一样好玩,越活越年轻啊。”黄松说着呵呵笑了起来,笑得江定水也不得不跟着笑了几声。黄松知道他心里还像敲小鼓一样咚咚咚跳个不停。
钟五妹嗔怪地瞟了江定水一眼,说:“还不跟我老弟道谢一下?”
黄松说:“自己人就不用行生份礼了。”他换了话题对江定水说,“定水师,你这车松木都这么粗大,地基没问题了。”
江定水从车上搬下工具箱,说:“干活吧。”
黄松抬头看了看洋高尖上的日头。黄柏用锄头柄挑着一只竹篮来了,放下篮子,取出里面的香烛、鞭炮和一只缚住双脚的鸡姑娘。
重新开工,简单的仪式还是必要的。钟五妹自觉地回避了,到复兴楼帮黄素做饭去。黄松和江定水分别点了香烛,把鸡的脖子拧断,滴了几滴血在吉符上,蜡烛竖起来,手上握了一把香。黄松跪下来拜了拜祖先、天公和土地,心里只有一句话:保佑我吧——保佑我顺利建成天助楼。江定水则专门拜了鲁班爷、吕洞宾、杨筠公和其他各路神仙。
放过鞭炮,黄松和江定水就开始干活了。他们跳下塌陷的大脚坑,拉着皮尺丈量了坑道的宽度,选了几处丈量之后,发现宽度相差无几,这地基坑挖得还是比较均匀的。江定水心中有数,走到地面上,支起木架子,用锯子把松木锯成地基坑那么宽的长度,黄松和黄柏搬起锯好的松木放到坑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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