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梦逍遥》(3)

作者:黄蓓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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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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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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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5514字

陈抱婴是任百加一幅珍藏版的画,他挂在墙上怕晾干了她,抱在怀里怕亵渎了她,咬在口中又怕折断了她。


他反来复去地做着一个相似的梦,梦见他在一块光裸的山石上手脚并用地爬,山石看上去并不大,可是他爬一步退两步,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功。石面滑溜溜的,下过雨的青苔一样,冰凉沁骨。他闻到生涩的青苔味,有一点点腥,有一点点腐,沿着他的鼻腔升上去,直抵脑门,令他昏沉沉似睡非睡。他精疲力尽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山石突然蠕动起来,变成一只巨大的海绵体的腔肠动物,他一下子被那种有节律的运动送上了山凹口,来不及呼喊就跌落深渊。但是他没有粉身碎骨,却被一潭粘稠的糖浆包裹起来,暖融融舒服得像洗温泉浴。糖浆紧裹着他缓慢地旋转,他的身体在浆液中一点点消融,越变越小,最终凝聚成一颗透明的蛹。


他醒过来之后,皮肤上总是有一种糖浆的粘稠感,腻答答很不舒服。他跳下床,深更半夜打开热水器冲,冲得清爽了,重新回到床上睡。片刻之后觉得粘液又上了身,皮肤痒得像蚂蚁咬,忍不住地又往卫生间里跑。


李梅醒过来,发现床上空了,循声找到卫生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任百加,你发什么神经病啊?


任百加两手捂住自己的羞人处,赤身裸体站在浴缸里,身上湿淋淋的,惨白惨白的,一条跃上海面后喘息濒死的鱼儿一样。


李梅歪头琢磨他: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病?有病可要早点去医院看。


任百加说:我可能得了皮肤癌。


李梅睁大眼睛,气忿忿地骂了一句:二百五!


任百加没有去医院,却跑到了学校图书馆,找了许多心理学的书,解梦析梦一类的书,吃药一样大本大本地看。他没有找到跟他的梦相似的梦例,但是他知道了他的梦跟性有关,跟***的满足程度有关。



仿佛一夜之间,中小学生的家教风在城市里迅猛地刮起。又仿佛流行性的感冒,补课热潮短时间内传染了家家户户。需要和不需要的孩子们,晚饭之后纷纷背上书包,走路、骑车或者坐公交车,赶往各科老师们暂时还简陋的家,上他们一天中的第八节甚至是第九节课。


李梅也召了一帮孩子在家里学习。为减少干扰,她把阳阳都送到外婆家暂住去了。任百加惊讶地发现,李梅其实是个会赶时尚的人,她现在对物质生活有了很强烈的追求。她一样一样地换掉了家里的十八寸电视机,单门冰箱,单缸洗衣机,又琢磨着封阳台,铺地板,装空调。而所有这些改变都是昂贵的,需要大笔存款的支持。李梅渴望挣钱。她像一只辛勤的工蜂一样,不知疲倦地飞来飞去,一点一点地采集花蜜,装扮他们小小的巢穴。


晚上七点钟左右,男孩女孩们背着沉沉的书包,陆续按响李梅老师家的房门之后,狭小的空间很快被孩子挤满,蒸腾出孩子身上特有的汗气和热气。桌椅乒乒乓乓地响着,不够用的时候连任百加书桌前的藤椅也动员出来,坐到了李梅的屁股下面。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话,念经一样地读书,轮流地喝水,上厕所,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把脑袋伸进任百加的书房,看看李老师的丈夫在做些什么。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充满了喧腾、不安份和莫名其妙的快乐。一切都是仓促的,临时的,让人心神不定和烦燥焦虑的。


任百加离家出门,避开这份热闹,眼不见为净。他孤独地骑着自行车,在城市里东游西逛,像一只黑夜中不祥的乌鸦。他不知道自己在渴望什么,又需要什么。比较起来,倒是李梅的愿望来得更加现实。一个人如果仅仅只想着挣钱过好日子,那么她每一天的生活都会充实而满足。


任百加骑车骑到了陈抱婴的楼下。他在小区外围的电话亭边支好车子,摸出一把硬币,拨通了她的电话。隔着电话亭的玻璃,越过小区漂亮的铁栅栏,他看见她客厅的窗户是开着的,夜风把白色的缕空窗纱吹起来,像悬挂在窗下的降落伞。他感觉到客厅里的电话铃响起来了,发出闲散而悠长的回声。陈抱婴匆匆地走进客厅接电话。


是我。任百加说。你在洗头发?


陈抱婴的声音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我能闻到洗发水的气味。飘柔还是海飞丝?


陈抱婴把话筒夹在下巴上,腾出两手抓毛巾,在湿滤滤的头发上擦来擦去。她的上身因为抬起来,腰肢就变得格外细长,像河边荡漾的柳枝。你猜错了,是夏士莲。她轻松地笑着。


那好,我们再来。你现在手里拿着一条白毛巾。你喜欢白色?


陈换婴的脑袋转来转去,往四下里张望:我的天哪……


你的浴衣也是白色的。白色的毛巾浴衣。


陈抱婴受惊似地站了起来,白毛巾从她的手里滑落到地上。她把话筒举在眼前,百思不得其解地盯了好几秒钟,然后扔在沙发上,将浴衣裹一裹紧,开始沿墙壁四处寻找,蹲下去掀开地毯,又抬了头往天花板张望。


任百加一个人在电话筒里笑得前仰后合。


陈抱婴回到沙发,重新拿起话筒:任百加,你不会在我家里装了监视器吧?


任百加忍住笑:我会发功,通过电话线,知道你周围的一切。


别开玩笑了!陈抱婴自己也忍俊不禁。


那么,是心灵感应。我们之间气息相通。


陈抱婴握着话筒,沉默了一会儿。任百加听到她在电话线那头的呼吸声。


你到底在哪儿?她柔声问他。


任百加也沉默片刻,一字一句答:在黑暗中。你看不见的地方。


陈抱婴用一只手捂住眼睛,仿佛在想着什么。


你还好吧?她小心翼翼试探一句。


挺好。一切正常。


如果你觉得孤独,无聊,我可以陪你说话。我现在就去换衣服出门。我们约个地方?


任百加慌慌忙忙地说:不,不用了,我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听听你的声音。我挂了啊。


他放下话筒。自动投币机发出喀地一声轻响。


回到家中,满屋的孩子已经散去,留下一股小学教室里特有的人体味道。李梅弯着腰,撅着屁股,把弄乱的桌椅拖回到原先的位置。


任百加放下车钥匙,迎上去帮忙。李梅指挥他:椅子偏左一点。桌子靠墙根放放。


任百加跟她商量:李梅,我们能不能不凑这份热闹?一家人能不能每天都有一个安安静静的夜晚?


李梅说:那我们留着时间干什么?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啊。


任百加哭笑不得,他想这是哪儿对哪儿呢?夫妻两个人做事,怎么总是踩不到一个点子上呢?


李梅累了一天,夜里的睡眠总是很好。她闭着眼睛的模样仍然像个孩子,有着孩子的简单和快乐。


任百加也想让自己回到孩子的时代,吃饱喝足就万事不想的童年时代,就像他五岁的儿子阳阳。


可是他做不到。他就像一颗射出枪膛的子弹,无论最终结果会不会飞中靶心,总之是回不到枪膛之内了,重新发射、重新选择飞行轨道的可能性根本没有了。



这一年,任百加觉得自己很幸运,可以说相当的幸运。他评上了副教授的职称,有一篇学术论文在国外的权威性杂志上发表,主持的课题申请到了省社科基金的一笔两万元资助。年底还有了一个最精彩的收尾:他曾经一时兴起地申请了英国的一个著名奖学金项目,本来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撞撞大运而已,不料对方竟然就同意提供全部的费用,邀请他赴英访问学习一年。


任百加不敢相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这么好的运气。接到英方邀请信的那天,他半夜睡不着觉,爬起来核对信封上任百加三个字的拼音,害怕老外搞不懂中国人的名字,张冠李戴弄出笑话。


李梅被房间里的灯光闹醒,睡意浓浓地说:任百加,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任百加在灯光下坐着,自言自语:我会不会提前支取了一生的福气?


李梅白他一眼,抬高了声音:说你有病,你就是有病!


任百加心里想,他可能真的有病吧,不是肉体上的,是心理和性格上的。这么多年拼命读书,理头做学问,他成了一只封闭在书本里的干瘪的虫子,即便有机会钻出来重见天日,他也无法舒展羽翅小小地飞翔一圈。


他给陈抱婴打了电话,告诉她将要远行的消息。


真的呀?陈抱婴在电话里的声音很快乐。祝贺你呀。你总是这么优秀。


你嘲笑我。


哪能呢?我真的是为你高兴。


那你当初为什么没有选择我?任百加趁着双方的高兴劲儿,鼓足勇气说了这么一句。


陈抱婴带点撒娇地:任百加,你说话不凭良心!当初失约的人是你,责任在你。


任百加立刻投降:好吧好吧,算我没说。我有机会请你出来吃个饭吗?我们告别一下。我会有好长时间见不到你。


你这人挺会伤感。其实也就是一年。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啊!


陈抱婴停了一下,大概是看桌上的台历,或者看表。这样吧,我请你吃饭,该我为你送行的。我今天的时间订出去了,改天我给你打电话?


任百加说:好,我等你电话。


任百加等了一个星期,陈抱婴的电话没来。他不敢打过去催她,因为说好了她请客,催得太急好像他就等着吃这顿饭似的。


临走前一晚,他熬不住了,才把电话拨过去。是我。我明天上飞机。他说了这句话之后,心里忽然很酸涩,说不出来的一种惆怅和失意。


陈抱婴轻轻地哎呀一声:天哪,我还没有来得及请你吃饭!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懊恼也很着急。你怎么走这么快呢?我以为你起码要准备一个月的时间。我今晚请你可以吗?


任百加略略得到一些安慰,就说:算了,我心领了吧。


不,我一定要替你送个行。


任百加迟疑一刻,还是谢绝:真的不够时间。我今晚答应了我的父母,还有李梅的父母,跟他们辞行。我不能缺席。


陈抱婴有点失望地拉长声音:是这样啊!


任百加急忙伸了一脚:我会记得这顿饭。等我回来你再补我。


一定。


那么再见。


再见。一路平安。


彼此的道别都很简单,简单到任百加的心里缺了好大一块,空空?安顿下来之后,空缺的一块还是不知道拿什么补上。



任百加在学校公寓里租了一间房子住。公寓里有公用的厨房、卫生间、洗衣房,有专人每天打扫卫生,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在国外吃饭很简单,无非去超市买些半成品,回来简单地加工一下,填饱肚子了事。跟任百加同住的是一个印度人,一个新加坡人,一个日本人。彼此不同宗不同籍,所学专业更是风马牛不相及,互相之间自然没有多少话可说。任百加有很多时间站在厨房的窗口,看松鼠在树枝上跳上跳下,看草地上的蘑菇变戏法一样,一会儿长出来一朵,一会儿长出来又一朵,灰白灰白的,忧郁和羸弱的,上帝滴落在草地上的泪珠儿似的。


他给李梅打电话,说了对她和儿子的思念,顺便也说了说他的寂寞。


李梅回答:你没事就多看书,多写文章,免得无事生非。


他一时没有能反应过来:生什么非?


李梅吃吃地笑着:还能有什么?找女朋友罗,演绎几段浪漫故事罗。老婆不在身边,多好的机会啊。


任百加有点恼火:我是那样的人吗?他生气地撂下电话,心里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更觉孤独,觉得李梅太愚蠢,说话不着调子,更不会察言观色知冷知热,不懂得丈夫在什么时候需要些什么。


他望着客厅里的老式电话机,很想再拨通陈抱婴家的号码,跟她也说上几句话。手已经搁到话筒上,想想还是拿开了。说些什么呢?不咸不淡的几句问候词,说了比不说还难受。不说,搁在心里是一棵树,可以令它蓬蓬勃勃地疯长,也可以掐了肥水叫它休眠。说了,心里的东西就变成鸟儿飞走了,再要召它回来,除非上帝帮忙。


访问学者是校园里相对轻松的一种人,因为不必上课考试,也不需要完成论文通过答辩,想学就多学点儿,不想学混日子也可以。任百加是想学的,问题是国外也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供他学。全世界都接通了互联网,在这里能看到的论文和资料,国内同样能够看得到。他选择的导师也许是个很有学问的人,无奈英国绅士们普遍都傲气,肚里的学问要藏着卖出大价钱,诲人不倦的事情不可能时时都发生。


任百加选择了消磨时间和精力的最好方式:打工。打工能让自己出一身汗,还能接触社会,增加收入,锻炼口语,一举四得,何乐而不为。


任百加应聘了一家建筑公司的清洁工。人家下班之后,他开始工作,一小时之内,他得弄干净一间巨大无比的办公室外加一个洗手间。他踩着钟点急奔上楼,换了工作服,先收拾办公室里所有的桌面:成卷的图纸、粗细不同的笔、各种绘图仪器摆放整齐,废纸和纸咖啡杯扔进纸篓,桌面椅面墙面拿湿抹布拭擦一遍,碰到污渍墨迹什么的,喷上特制的清洁剂,再擦。然后他擦窗户,使用一种长柄的胶刮,简单而有效益。再然后,以小跑的速度,把各个办公桌前的纸篓收集到一起,清空,又一个个地放回原位。最后开动轰轰作响的半人高的吸尘器,清洁地面。眼看着敞亮的空间里窗明几净,纸笔墨尺井井有条,他出一口长气。瞥一眼墙上的挂钟,四十五分钟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他想时间怎么就跑得这么快呢,慌慌忙忙冲进洗手间,马不停蹄地又干一刻钟。


傍晚六点整,那个希腊裔的工头准点上楼检查工作。他矮矮的个子,一双鹰隼一样犀利的眼睛,鼻如弯钩,嘴唇薄而紧,对任何人都非常吝惜使用语言。他手上戴着一双雪白的薄棉手套,走进任百加的工作范围之后,这里踮脚摸一下,那里弯腰碰一碰。然后,他把手指翻过来看,雪白的手套上如果留有淡淡污迹,他就不动声色地看任百加一眼。任百加这时候会心跳加快,如同小学生被老师拎上讲台背书。如果污迹稍重,不用工头开口,任百加就知道自己应该返工。他心悦诚服地加班半个小时,或者更多时间。工头是对的,一尘不染是清洁工作的唯一标准,他拿着人家这一份不低的工资,就要对得起人家的信任。


有一天,他挨个儿清空办公桌前字纸篓的时候,发现其中的一个纸篓壁上粘了一团淡绿色的面巾纸,怎么抖落也掉不下来。他正好戴着胶皮手套,就动手去扯。一扯才发现,纸巾上粘着干透的精液,硬梆梆的,里面还包着一只用过的避孕套。如果没有这只避孕套,事情就很好理解了:办公室虽然是开敞式空间,毕竟桌子和桌子之间有一些矮的隔断,做一些小的动作可以避人耳目。可是用了避孕套,说明事情有两个人共同参与,在公众的时间和公众的地点内,这两个男女居然可以旁若无人地亲热***吗?他奇怪地站了很久,想不出来英国人的性开放到了何种程度。


过不几天,他清空纸篓的时候又发现了相同的作案痕迹。这回的面巾纸是纯白色印着粉红玫瑰花图案的,说明事主跟上次不是同一个人。


这么说,办公室的爱情是一种普遍行为?


任百加发现自己有了一种很不好的习惯:他每天走进办公室的一刻就开始兴奋,一个一个倒空字纸篓的时候,兴奋的情绪达到了高潮。他会戴上胶皮手套,怀着期待的心情,耐心拨弄那些纸团、纸杯、纸餐盒,希望从中发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再由这些神秘的污物产生联想,推测白天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激动人心的一幕。他会想,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男人?女人又是什么样的女人?他们是工程师,绘图员,还是经理级的人物?他们有着怎样的性情,怎样的谈笑,怎样的满足?他的目光幽幽灭灭,心情曲曲折折,时而觉得自己有福尔摩斯的伟大,能够从细微末节中发现惊天秘密;时而又痛恨自己如此卑下,猥琐,在别人的私情上寄予了这么多的快乐。


一个月工作期满,拿到一张薄薄的银行支票之后,他辞职不干了。他不想放任自己的堕落。学社会学的任百加不是鸡鸣狗盗之徒,偷窥的习惯日久就会成瘾,膨胀下去不可收拾,他必须将之掐灭在萌芽状态之中。


十一


秋天的一个傍晚,他从学校图书馆走回公寓,刚进大门,就看见光脑袋的日本室友在客厅里对着电话大叫:来了来了!他回来了!


任百加快步上前,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的电话?


日本人挤眉弄眼地把话筒递到他手上:是一位女士的,声音很甜哪!


任百加把话筒举到耳边,习惯地说了一声:哈罗!


电话里的声音泉水一样欢快地涌出来:任百加,别撇你那个洋腔了,是我啊!听出我是谁了吗?


任百加不敢相信,屏住呼吸:陈抱婴!是你吗?真是你吗?


那当然。我从李梅那儿要了你的电话号码。


你在哪儿?


猜一猜!


他略一迟疑:总不会……到了英国?


正是啊!陈抱婴笑得像个快乐的小姑娘,我就是在英国。我在牛津。任百加我现在离你很近呐!


任百加心脏狂跳,头晕,眼前有一条一条的彩虹飞过去。


任百加!怎么不说话?傻了吧?


任百加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怎么回事?你怎么会……


陈抱婴开心地说:我结婚了。我丈夫在牛津做博士后,我申请来陪读。


任百加握着话筒,心里的激动一点一点在消退,莫名其妙地有些燥热,烦闷,好像公寓里的房门和窗户都关得太紧,存心要把人憋死。他换了一只左手拿话筒,另一只手把毛衣的领口拉松一点,好让呼吸来得顺畅些。


结婚了,那太好了,应该祝贺你。他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很虚伪,不是从心里发出来的,仅仅是喉咙和舌尖上气流的震荡,短促得稍纵即逝。


陈抱婴只顾享受她自己的幸福和欢喜:任百加你来玩玩吧,到牛津来吧,这儿有很多中国人。我会为你办一次聚餐会,我们把电灯拉出去,在草地上烧烤,怎么样?


任百加干巴巴地附合:听上去还不错。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个周末你坐火车过来?


好吧。任百加答应。就分享一次你的幸福生活吧。


他刚把电话放下来,日本室友从隔壁房间一步窜出,操着怪腔怪调的英语,一脸的色相和痴迷:哎呀,百加君你真是好艳福啊,你的女朋友说话那么好听,她肯跟你通这么久的电话!


任百加脸一沉:谁说她是我的女朋友?


日本人摸摸他的光头:不是吗?我弄错了吗?


任百加大声宣布:她是我的妻子,我儿子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