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宝瑞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4
|本章字节:10366字
雨亭倒是觉得,雷霆身上肯定会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深深地吸引了婀娜。
“你是北京人吗?”雨亭问雷霆。
雷霆笑了笑,说:“我的第一故乡是北京,第二故乡是西域。我生在北京,长在北京,青年时代是在黄土高坡度过的,在一个荒凉的小山沟里插队,壮年我又回到了北京……”
“你是老三届的毕业生?”
雷霆点点头:“老高一,我的北京情绪很沉重,前几年我到深圳和海南去办画展,感觉那里的空气很新鲜,人际范围与北京有很大的不同。但是我感觉那里浅得一望见底,而北京有深的东西。我在那里很不适应,我在深圳时,每到夜里,我就在家里呆不住,老想出去遛遛,到歌厅听歌,到桑拿泡澡,我尤其喜欢芬兰浴。而在北京,在这里,我愿意一个人呆在家里,关上灯,一个人静静地思考。我愿意在黑暗里看着赤身裸体的婀娜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一种自然的流动状态,而为了尊重这种大自然的本来状态,我也会脱得一丝不挂,坐在这里思考。”
“真是太罗曼谛克了!”老庆啧啧赞叹道。
雨亭缓缓地说:“人,本来就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后又赤条条地离开这个世界。”
雷霆点了一支烟,又说下去:“这种孤独的美,在别处找不到。哎,有一句话叫做‘宁要北京一张床,不要外地一间房。’因为北京‘深’,‘深’在哪儿?深在它人才济济,文化境界高,这种氛围别的地方找不到。我对北京情有独钟,那就是北京的身份,我在外地发现,真正能做成大事的,还是北京人居多。有的人在北京没有圆梦,就跑到外地去了,但他的北京梦实际上也没有破灭。北京的梦永远是让人往上走的,或者是往前走的。真正的痛苦在北京是不应该存在的,因为我们有许多选择。北京总给人以希望!”
雨亭也叹道:“北京确实有硬件以外的无形的潜移默化的人文优势。”
“我的第二故乡是水音的故乡西域,那里的人纯朴、无邪、天真,给予我创作的灵感,比如水音的眼神没有狡诈和虚伪,有的只是真诚,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你会觉得有一种安全感,人与人之间最可贵的就是真诚。”
水音被雷霆夸得有些脸红,她停止了弹笳,端坐在那里,认真地谛听着。她双腿盘坐,赤着一双白笋一般的小脚,有点像菩萨。
雷霆有点动情地说:“你们两位都是有学问的人,也不当你们是外人。婀娜和水音都是我的美术人体模特,有时她们两人赤条条在屋内流动时,我就仿佛又回到了大漠茫茫的西域,回到了梦回魂绕的敦煌,听到那令人心碎的驼铃声,浮现出那飘来荡去的自由自在的飞天……”
雷霆关掉了彩灯,一片黑暗。突然,一扇沉重的大门缓缓开了,东侧出现一间硕大的画廊,一幅高10米的大佛像展现在众人面前,大佛怡然安详,四周是无数引笳操琴飘来荡去的飞天,佛像下端有一佛座,数粒香烟袅袅。北壁上有一幅硕大的卧佛图,四周又有飞天围绕,庄严肃穆。
远方隐隐传来悠悠的佛乐,雨亭、老庆仿佛置身于西域佛国之间。
雷霆深情地说:“这就是我的梦想,我的追求……”
婀娜、水音双膝跪地,粉泪盈盈,手持佛香,叩头三拜。
雨亭也情不自禁地肃立佛像前,拜了三拜。
老庆揉揉眼睛,叹道:“这是不是到了西天,如来佛栖身之地?”
南侧壁上有许多木穴,每个木穴都置放一个木雕,有观音、文殊、普贤菩萨,也有金刚、力士、罗汉,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原来这些杰作都出自雷霆之手。
下面有几幅雷霆绘的图画,有婀娜、水音的裸体画,也有佛教典故水彩画。雨亭认出一幅《舍身饲虎》的水粉画,一人跳崖舍身喂养奄奄一息的饿虎,以后成为大佛,留下佳话。
雨亭回到家里时正是深夜,他的脑海里还不时浮现那座神秘的乡间别墅,那个如烟似云的佛境,那沉默寡言的雷霆、楚楚动人的婀娜、娇小玲珑的水音……
还有一件使雨亭高兴的事情是,雷霆愿意把他的乡间别墅做为沙龙的活动基地之一。
老庆住处在北京亚运村附近。他驾车回到家时已是凌晨2时。这是一座三室一厅的房间,楼前有一片草坪,西侧有老庆和他的新婚妻子心蕊栽的丁香树。
老庆自从跟心蕊结婚后,离开了景山东街那个简陋的小院和两间普通的平房,搬进了这一新居,还买了这辆红色富康桥车;这些钱都是心蕊的存款,当初心蕊做名画家峥嵘的情人时,峥嵘曾送给她十几幅佳作,以后她把这些佳作卖给画商,攒了一笔钱。画家峥嵘被劫匪黑虎杀害后,心蕊心里确实忧伤了一阵,但有了老庆这个多才多艺幽默风趣的新婚丈夫作伴,她心里感到愉悦。老庆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实在是出于感激之情才嫁给了老庆,老庆虽然糙一点,但心地善良,机智诙谐,心蕊认为,诙谐是男人最大的优点。男人哪有不花的,猫还沾腥呢,心蕊时常这样安慰自己。
心蕊永远也忘记不了难忘的一幕,这是刻骨铭心的一幕!当海南大盗黑虎闯进峥嵘的家,开枪杀害了峥嵘,又用手枪把她逼到凉台时,她的心彻底凉了。漆黑的夜,七层楼的凉台,下面是20多米深的坚硬冰冷的地面。心蕊绝望了。心蕊身穿白色睡裙,像一只白鸟栽了下去,正落在及时赶到的老庆怀里,砸伤了老庆。老庆痊愈出院后,她毅然决然嫁给了老庆。
她在老庆身上虽然找不到在峥嵘身上的那种感觉,但是他找到了欢乐。
老庆的床上功夫果然厉害。
他讲的黄色段子笑得你喘不过气来。
他对人有同情心。
他没有正式害过人。
心蕊喜欢老庆。
爱情有时就是一种感激之情。
老庆到浴室匆匆忙忙冲了一个澡,走进卧室。心蕊正在宽敞豪华的双人床上熟睡,一只雪白的脚丫露在被外。
老庆连忙爱怜地把她的脚塞进被内。
心蕊翻了一个身。
老庆望着墙上他和心蕊的结婚照,笑了。
他觉得心蕊像一只小白鸭,而他像只呆头呆脑的企鹅。
这半夜,他真的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企鹅。
人生似梦非梦。
人在梦里,
梦里人生。
雨亭从雷霆的乡间别墅回来后,诗兴大发,即兴做了一首诗:
当我的孩提时代,
就一直做着敦煌的梦;
那飘飘酒酒的飞天,
美丽温柔伴随着神圣的歌声;
在茫茫的戈壁滩沉浮,
一直催促出如血的旭日东升。
秦关汉阙,明日清城;
将军百战已化成斑斑白骨;
那一缕缕狼烟,
在飞天的轻歌曼舞中升腾!
多少次我寻觅敦煌的遗梦,
它伴随我走过悲壮的人生。
生活的强者会感到意味无穷,
弱者却是在角落擦拭创伤的苦痛。
这一天我终于寻觅到了,
在北京,在大兴,
在飘洒着瓜香的废墟,
在画家雷霆的家中。
你听,无数飞天的歌声飞起来了,
他们簇拥着大佛的舞个不停;
你看,舍身饲虎的典故,
已修炼成万古不朽的精灵!
升起来吧,这难忘的烛光,
升起来吧,这优美的歌声;
升起来吧,我们的友谊;
升起来吧,我们的真诚!
雨亭把这首诗传真给诗人飞天,托他交给《诗刊》发表。没想到,《诗刊》下一期就发表了这篇诗作。雨亭想:肯定是因为他是天地出版社总编辑的原因,要不然这首诗不可能发表得这么快,很有可能被“枪毙”后扔到废纸篓里。
这世道,势利眼的人太多。
丽娜说,也不是势利眼的人太多,而是你本身也有利用价值。
这天下午,雨亭召集各编辑部负责人和出版社的中层干部开会,雨亭侃侃而谈:“作为一个出版社的领导者,我在思考下一出版社的改革和发展问题。我认为,我社在启动改革之初,就立足于全方位的向市场化转轨,人事制度的改革,分配制度的改革,转换内部经营机制全面配套改革方案的推出,已经比较到位。我社要想上一个新台阶。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扩大整体规模,走集约化经营的道路。我社原有图书结构主要由三个方面构成,即主旋律图书、文学图书和优秀畅销书,我社还准备出版一批有创作潜力和市场号召力的著名作家的作品书系。小平同志有句名言:‘发展才是硬道理。’靠什么求发展,唯有改革。面对21世纪图书市场的激烈竞争,我们唯有改革。面对21世纪图书市场的激烈竟争,我们回应的口号是:义无反顾搞改革,风风火火闯市场!……”
雨亭的讲话赢得与会者一片热烈的掌声,出版社中坚骨干30多人60多只眼睛齐刷刷的落在这个改革者身上。
散会时,记者牧牧来找雨亭,他也是文化沙龙的朋友,40岁出头,一双充满智慧的眼睛。
“牧牧!”雨亭见到这个能掐会算的朋友,惊喜得脱口而出。
“哪阵风给你刮来了?”
“你现在可是新闻人物了,出版界‘一支红杏出墙来。’”牧牧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采访本。
“我最怕记者,树大招风,咱们只叙友情,不说出版。”雨亭热情地拉着牧牧的手,坐到沙发上。
牧牧问:“我想请你就我国出版业的发展前景,尤其是出版业在新的世纪应迫切解决哪些问题,谈谈你的看法。”
雨亭说:“我国政治、经济体制改革推进了20多年,出版业的改革却相对滞后,整个出版业处于国家专有、行业垄断、政策保护的状态,出版社至今处于事业单位企业管理这样一个有些尴尬的位置。出版业必须加快自身改革的步伐,一是体制要突破,出版业必须产业化,使出版社真正成为市场竞争的主体,按照企业规律运作,自负盈亏,自我约束,自我发展。若干年后,待时机成熟,出版社应该由审批制走向登记制,使出版体制真正符合市场经济的要求。二是现在应该实行出版立法,对图书市场进行规范化的法制管理,构成一个公平、公开、有序的书业竞争环境。三是出版社内部经营机制的转换和完善应加大力度,扩大规模经营,充分发挥员工的潜能,主动出击市场。增强自身竞争实力。只要解决了这三个方面的问题,我国的出版业的前景才是光明的。”
牧牧快速地记录着,笑道:“讲得好,逻辑性强,思路清晰。”
雨亭说:“列宁说,坚冰已经打破,道路已经开通,方向已经指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好,咱们换个题目吧,你的个人生活怎么样?”
牧牧合上了采访本,曰答:“天马行空,独往独来。”
“离婚那么多年了,也应该找一个伴了。人家老庆都成家了,以前是一只没有帆的船,在大海里漂泊不定。”
牧牧“嘿嘿”笑着说:“还没有找到缘份。”
雨亭拍拍他的肩膀,说:“今晚我请你吃饭,咱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
牧牧笑笑问:“是公款消费吗?”
雨亭笑道:“我公私分得清,不会给那些嚼舌的家伙钻空子的。”
雨亭带牧牧来到和平宾馆一楼自助餐厅,司机因为家里有事,先回去了。
两个人坐在一个幽静的角落,服务员升起两个自助小火锅,浅蓝色的晶体泛着橘黄色的火焰。一忽儿,锅里冒出热气。两个人各拣了一盘羊肉、肥牛、牛百叶、虾,津津有味地涮起来。
牧牧把一块冻豆腐夹到火锅里:“雨亭,咱们这个文化沙龙,天杰地灵,应有尽有。想不到你一个白面书生,官当的有板有眼,整个出版界都震动了,我真为你高兴。明天我回报社,跟老总建议,把写你的人物专访弄个头版头条。我今天就要你这一段话,这段话太深刻,太精辟,太精彩了,其余背景都在我脑子里,有1500字。”
“你真是孙权劝曹操当皇帝,让曹操在火上烤。我可不受这个‘捧杀’!飞天就叫人‘捧杀’了。人家说他的诗是‘文化快餐’我看他的诗倒有一些是杰作,是真实感情的流露,寓有意味。”雨亭说着,举起了酒杯。
两只酒杯相撞,搅出一片白色的泡沫。
牧牧喜欢吃水果,他舀来一大碗枇杷、荔枝,枇杷黄澄澄的,荔枝白幽幽的。
雨亭问:“牧牧,你长期一个人生活,会不会感到孤独。”
牧牧思索片刻,回答:“我有时感到孤独,因此深知那种无名的逃避感。夜间从睡梦中惊醒,就如浑身上下绑着绷带,生者的灵魂和逝者的面孔联在了一起,这个时间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是不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