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西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4
|本章字节:7718字
时间会慢慢地抚平人心中的伤痛,但又会每时每刻给人的心灵上增添新的伤痛。
比如黑子。
上学之后,他深夜里的噩梦渐渐稀少了。他找到了一个逃避噩梦的行之有效的办法,那就是发奋地读书。
黑子每天晚上都到哑巴大叔家里去住。
哑巴大叔把油灯捻得很亮,他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地看黑子读书写字。哑巴大叔的眼中充满了怜爱。哑巴大叔坐着坐着就打起了瞌睡,他的头鸡啄米般上下晃动。黑子轻轻地推醒哑巴大叔,哑巴大叔尴尬地笑笑。黑子对他打了个让他先上床睡觉的手势。哑巴大叔连忙摆手,嘴巴里发出叽叽咕咕的声音,意思是要等到黑子做完作业之后才和他一起睡。黑子知道哑巴大叔的秉性,也就不管他了。黑子读书累了,一躺在床上就呼呼地睡去了。他睡着之后,手会自然地放在哑巴大叔的胸膛上,就像把手放在父亲的胸膛上,有一种巨大的安全感。
撑船佬和母亲并不反对黑子到哑巴大叔家里去住。
撑船佬的内心对黑子在黑夜里的惨叫深怀恐惧,惨叫声让他有了不稳定的感觉。他害怕黑子母亲会在某一天突然离开曲柳村,离开他的家,那样他会遗恨终生。女人对他来说是多么重要,在曲柳村,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他呀。撑船佬觉得曲柳村有人能留住黑子对他而言是好事。黑子到哑巴大叔家住,简直是一举两得,他既不用再受黑子深夜中惨叫的折磨,同时也留住了老婆。
看到哑巴大叔对黑子好,母亲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只要黑子快乐,她是绝对不会反对黑子和哑巴大叔在一起的。
快乐是多么重要,无论在哪个岁月里,快乐都是医治心灵创伤的良药,可快乐又是多么来之不易。母亲希望黑子在阳光下无忧无虑地欢笑。但那或许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黑子在渐渐摆脱父亲带来的噩梦,却又很快地陷入了现实中的另一种伤痛之中。
那种伤痛是曲柳村的少年老四带给他的。
每当黑子看到健壮的老四在小学校的操场跑道上飞快地跑步时,他的眼中会出现一种动人的光泽,他希望自己也能拥有一副强健的体魄,飞快地在跑道上奔跑,像神鹿一般。老四奔跑的姿势健美舒展,让黑子无端地感动。
黑子害怕老四。
学校里的同学们都害怕老四。
老四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比一年级的黑子高了三个年级,他是小学校里的小霸王,他仗着三个牛高马大无人可敌的哥哥横行霸道,不可一世。
不要说同学们怕他,就连小学校里的老师们也拿他毫无办法。
数学老师童玲被老四气哭的事在学校里风一样流传着。
老四上课时从来都不专心听讲,不是打瞌睡就是开小差。他自己不好好上课不要紧,却还影响别的同学,他会用粉笔在他前排同学的背上画一只乌龟,逗得同学们哄堂大笑,他还会在课堂上小声学各种各样的鸟叫……对他而言,这些还是小儿科。
那天上数学课。数学老师童玲不是曲柳村人,据说她家在县城,她的穿着打扮不同于乡下姑娘,她区别于乡下女子的最大特点就是脸白,用奶水来形容童玲的脸白最恰当不过。对这样娇弱的女老师,老四不像其他同学对她有种害羞的敬畏,相反,他心中有种恶毒的东西,他要让童玲出丑。老四常听二哥说,要是能娶到像童老师那样的女人做老婆,那死也甘心,替她做牛做马也值!老四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他当真了,他不知道二哥只不过是说了一句闲话而已。老四想入非非,对呀,漂亮的老师童玲要是能做自己的二嫂,那该有多好。有一次,放学之后,他没回家,他来到了童老师宿舍的窗前,趴在窗户上看童老师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饭。童老师发现了他,问:“你怎么不回家?”老四嘿嘿笑道:“童老师,你吃饭的样子真好看。”童玲说:“快回家吧。”老四又嘿嘿笑道:“童老师,你的脸好白。”童玲的心咯噔一下,这小子犯什么邪。她说:“别在这里捣乱了,快回家去吧!”老四又嘿嘿笑道:“童老师,我要和你谈谈。”童玲心里奇怪,她虽然知道这小子是小学校里最捣蛋的主儿,但实在弄不清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老四不笑了,变得一本正经,说:“那我说了?”童玲微笑着说:“说吧。”老四一脸严肃道:“童老师,我二哥说他喜欢你,你嫁给我二哥好吗?我二哥说了,只要你愿意嫁给他,他死也甘心,他愿意给你做牛做马!你嫁给我二哥吧!”童玲洁白如玉的脸立马红了,老四又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童老师脸红的时候比脸白时好看一千倍一万倍。童玲变了脸,厉声说:“你这个小流氓,滚,你给我滚!”老四也变了脸,“发什么火嘛,不答应就不答应嘛,有什么了不起!”说完,他就离开了,边走边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童玲气得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转,她不知道老四心里开始恨她了,开始算计她了。
一天傍晚,童玲吃过饭,和另外一个女老师走出学校,到河堤上散步。她们在河堤上走了一会儿,就听到了汪汪的狗吠声。童玲从小就怕狗,一听到狗叫,身上的鸡皮疙瘩就一个一个地冒出来。她的同伴说:“别怕,狗有什么好怕的。”话还没说完,她们就看到老四牵着一条高大健壮的猎狗走到了她们面前。老四嘿嘿地笑着。他突然放开了手中的绳子,那狗儿像离弦的箭一般朝童玲扑了过去。童玲惨叫一声,瘫倒在地上。猎狗只是在童玲的脚边闻了闻就跑回老四面前。老四牵着狗扬长而去,边走边说:“连狗都怕,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说完,便吹起了口哨。童玲的眼泪流了下来。第二天,校长把老四叫到了办公室,校长严厉地对他说:“你太不像话了,你怎么能让狗咬童老师!嗯!”老四脸不红心不跳,“咬她了吗?”校长气坏了,“你不要以为我们治不了你!”老四理也没理就出去了,把气得脸色发青的校长扔在那里。无论怎样老四都是贫下中农子弟,而且他也没有犯法,校长又能把他怎样?
绕了半天的圈子,就要说到那堂震惊小学校的数学课了。
那课上了一半,教室里还是挺安静的。童玲十分认真地讲着课。老四正趴在课桌上睡觉呢。老四睡觉,童玲心里巴不得呢,对于这样一个害群之马,他能够安静下来就是万幸了。可越安静就越是像有什么事儿要发生。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老四前排的一个女同学就大声惨叫起来。那女同学惨叫完后就晕了过去。童玲马上问:“发生什么事了?”只见老四站了起来,“能有什么事,天也不会塌下来!”童玲吃惊地看到老四把手从女同学的背上伸了进去,拎出一条长长的拇指粗细的青蛇,曲柳村的人都知道,那是有剧毒的竹叶青蛇。童玲呆了,她看着老四提着那条蛇走到自己面前,又看着老四把蛇扔到自己身上,并听到他那来自地狱的声音:“童老师,别怕,这蛇没毒的,我把它的毒牙都拔掉了,没关系的,不信你试试?我把它放在书包里,怎么跑到翠莲身上去了?”童玲大叫一声,哭着跑出了教室。老四吹起了口哨。
这件事黑子自然知道,他虽然没有看见全过程,但他那天碰到童老师时,发现她的眼泡红肿,一个漂漂亮亮的老师,眼睛哭得像烂桃子。学校本来要开除老四,但他那三个凶神恶煞的哥哥进了校长办公室……老四还是趾高气扬地留了下来。不过后来,老四对老师不再那样张狂了,原因是,他那三个希望他能成材的兄长狠狠地揍了他一顿,曲柳村的大队书记也到他们家做了颇为严厉的训话。
童玲不久便离开了曲柳村。
老四没有放过黑子。
除了大队书记的儿子没有受过老四的欺侮外,所有的小学校里的同学都吃过他的亏。老四有一套十分有效且残忍的折磨人的手段,凡是不听他话的人都被他那个手段整治过。其实,老四收拾人的手段有很多,但就是那种手段让黑子想起来就发憷,那是一种摧残人意志的折磨。
放学之后,黑子匆忙地往家里赶,他回家后就要赶紧吃完饭给撑船佬送饭。他一出校门,就看到老四和几个大孩子蹲在那条水圳上的木桥边说话,每经过一个同学,老四都要对那人说一句话。黑子害怕见到老四,因为哑巴大叔不在身边,没有人保护他。
那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
他心里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木桥边,他就听见一个小子对老四说:“老四,那个哑巴的跟屁虫来了。”老四冷笑了一声,“来得好!”
黑子走近了他们。
老四对他说:“站住!”
他不敢不站住,他的两条腿在打颤。
老四说:“跟屁虫,你听清了,下午放学后我还会在这里等你,你必须交给我们五分钱,否则你就不要回家了。”
黑子吓坏了,他的额上冒出了冷汗。
“听到没有?”老四厉声说。
黑子点了点头,小声说:“听见了。”
老四说:“那你可以走了。”
黑子一过桥,就狂奔起来。
回到家里,母亲已经做好了饭,她看着黑子惊魂未定的样子,关切地问:“黑子,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她把手心放在黑子的额上,摸摸他有没有发烧。黑子说:“妈,没事的,我跑得太快了。”母亲说:“以后别跑那么快,急什么嘛。”黑子看着母亲,突然说:“妈,能给我五分钱吗?”母亲吃了一惊,这孩子从来不要钱的,今天是怎么啦,“你要钱干什么?”黑子低头不语了,他实在说不出他为什么要钱。母亲说:“孩子,你这样不好,不能随便要钱,你要知道,咱攒一分钱都要老命,五分钱能买一斤盐巴呢!”黑子咬了咬牙,强忍着说:“妈,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