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西闽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9:44
|本章字节:8806字
她摸索到了门口,打开了门。曲柳村夏日清晨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整个心肺舒畅开来。她想,自己的幸福生活将从此开始,她从此摆脱了父母亲沉闷的家庭,摆脱了父母兄弟的白眼和指桑骂槐的谩骂,她不再是父母兄弟眼中的讨债鬼,她现在是一个幸福的妻子。
在此之前,她对哑巴大叔心怀恐惧。她怕离开家之后又会陷入另一种痛苦,新婚之夜哑巴大叔的表现让碧莲心安。新婚之夜,从酒醉中醒转过来的哑巴大叔发现了一个奇异的世界,红红的烛光中,碧莲洁白的脸蒙胧而又真切。碧莲没想到粗犷的哑巴大叔会如此细腻。哑巴大叔捧起她的脸,轻轻地吻她的唇,然后,他一点一点把碧莲的衣服褪去,他发现碧莲的身体洁白如玉,闪耀着白瓷的光芒,他惊呆了。哑巴大叔吻遍了碧莲的全身,然后才轻轻地进入了她的身体。在哑巴大叔吻遍她全身到轻轻进入她身体到猛烈的撞击,碧莲的泪水痛快地横流着,她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幸福的漩涡。
在这个清晨里,碧莲品味着新婚带来的喜悦和甜蜜,她站在家门口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哑巴大叔悄悄地起床了,他来到碧莲的身边,把娇小的碧莲扶进了厅堂。他们没有语言和目光进行交流,碧莲只是用心灵去感受哑巴大叔的爱。哑巴大叔让她好好坐在那里,然后去弄早饭。碧莲可以感觉到哑巴大叔的心同样沉浸在幸福之中。
哑巴大叔扶碧莲进屋里的情景,被躲在不远处的黑子看见了。黑子眼中满是忧伤。他想,哑巴大叔再也不会和他亲近了。
黑子的忧伤引起了母亲的注意。
母亲问黑子:“黑儿,你昨晚又做梦了?”
黑子点了点头。
母亲说:“黑儿,你也长大了,你应该学会自己生活,应该学会坚强。”
黑子点了点头。
母亲说:“黑儿,我看得出了,你对哑巴大叔结婚,心里是不高兴的。”
黑子否认道:“没有哇。”
母亲说:“黑儿,你不用嘴硬,你是从我的肚子里钻出来的,把你养大,你心里想什么,我都很清楚,你骗不了我的。”
黑子低下了头。
母亲又说:“你想想,哑巴大叔对你那么好,他如今娶亲了,你应该替他高兴才对。难道你愿意看到哑巴大叔孤苦一生吗?”
黑子摇了摇头。
母亲的话是对的,但黑子还是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心里酸溜溜的,很不好受。
新婚的那段时光,碧莲是曲柳村女人们羡慕的新娘。
哑巴大叔把碧莲当成了宝贝,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不但什么活都不让她干,而且还把碧莲伺候得舒舒服服,对她百般疼爱。每天晚上,哑巴大叔烧好水,把她抱进澡盆里给她洗澡,把她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
村里的女人们看在眼里妒在心头,她们会说:“瞧那瞎婆娘,成皇太后了,也不撒泡尿照照,是什么东西!”
碧莲自然听不到那些嫉妒万分的话,她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三朝回门那天,哑巴大叔背着她回了河背村娘家。河背村的人对她刮目相看,都说她好福气,嫁了个如意郎君。她娘家的人也高兴,打了酒割了肉杀了鸡宴请哑巴大叔。碧莲找到了从未有过的自尊。
碧莲被哑巴大叔兴冲冲地背回河背村的路上,她伏在哑巴大叔的背上,闻着哑巴大叔身上那种特有的汗味,陶醉极了。
黑子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棵树下,用草须逗着蚂蚁。他逗得那只蚂蚁无所适从。他其实早就看到了哑巴大叔。要是换成往常,他会笑着朝哑巴大叔迎过去。可今天,他没有那种勇气,他不喜欢碧莲。哑巴大叔背着着碧莲来到了黑子面前,笑着朝黑子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黑子扔掉草须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远远跑开了。哑巴大叔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黑子怎么啦?他万分无奈,看着黑子瘦小的背影消失,心里难过极了,他的眼***现了迷离的色泽。碧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从那以后的一段时光里,黑子不理哑巴大叔了,他认定哑巴大叔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疼他了。
哑巴大叔并没有像黑子想象的那样,哑巴大叔还是很疼爱他。
一天夜里,哑巴大叔来到了黑子家。
黑子一看他来了,就把卧房的门关插上了。他躺在床上,失神地看着屋顶,脑海里一片空白。
母亲在门外说:“黑子,你怎么回事,哑巴大叔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还不理人家。”
黑子一声不吭。
母亲说:“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哑巴大叔白白疼你了!”
黑子还是一声不吭。
撑船佬和哑巴大叔一起喝茶。撑船佬说:“唉,他不愿意出来就算了,逼他也没用,别在那里鬼叫了。这孩子,倔,牛脾气。”
哑巴大叔坐了一会儿,喝了几杯茶,看黑子不出来,也觉得索然无趣,很不高兴地走了。
世上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晴朗的天空好端端的也会雷鸣电闪下起倾盆大雨。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哑巴大叔和碧莲生活一个月之后,就起了惊人的变化。
那天中午,哑巴大叔和社员们正顶着炎炎的烈日割稻子。从村里跑来一个女人,那女人对生产队长说:“不好了,哑巴的老婆出事了。”生产队长赶紧让哑巴回家。哑巴大叔气喘吁吁地回到家里,地上有打碎的陶盆。碧莲的手被烫伤了,起了一片水泡。哑巴大叔明白了,碧莲是在做饭时不小心把盛稀粥的陶盆打碎了,还烫伤了手。哑巴大叔二话不说地把碧莲抱到医疗所去了。
哑巴大叔把碧莲背回家,重重地放在凳子上,气呼呼地对碧莲叽里咕噜地发了一通无名火。碧莲第一次被哑巴大叔凶,委屈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哑巴大叔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从来不用碧莲干家务,可她偏要干。其实,碧莲也是好心,想替哑巴大叔分担一点家里的责任,没想到弄巧成拙,她是一个瞎子,干事情凭感觉,当然容易出事。
碧莲没有吸取这个教训,她手上的伤好之后又出现了一件让哑巴大叔目瞪口呆的事情。碧莲的手烫伤之后,哑巴大叔和碧莲的婚姻就有了裂缝,生活并不是过家家,当新婚的喜悦过去之后,实际问题就出来了,一个是瞎子,一个是哑巴,除了每晚的肉体相交,根本就没有交流的可能,况且哑巴是把碧莲当宝贝养着,这样似乎更危险,更缺乏一种实际生活的真实性。
那天,哑巴大叔同样是和社员们一起在田野劳动。突然,有人看到了村里的浓烟。“不好,失火了!”有人惊呼。村里也传来了呼叫:“哑巴大叔家失火啦!”“救火呀,哑巴大叔家失火啦!”
社员们和哑巴大叔往村里狂奔。
哑巴大叔的厨房浓烟滚滚,发出燃烧时的劈里啪啦的响声。
哑巴大叔冲进了厨房,把窒息的碧莲抱了出来。大伙提着一桶桶水往哑巴大叔的厨房里泼。好在发现得及时,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黑子也端着脸盆参与了救火。
火扑灭了,哑巴大叔的厨房一片狼藉。
哑巴大叔坐在厅堂里气得脸都发青了。
黑子站在门口看着哑巴大叔。
哑巴大叔的手在发抖,他捏紧的拳头松了又捏紧,捏紧了又放松。
黑子的母亲和几个村里的女人在卧房里侍弄碧莲。碧莲一口气缓过来,便悠悠地醒转过来。黑子的母亲对她说:“碧莲呀,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唉,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碧莲呜呜地哭起来。原来,她是想做好饭等哑巴大叔收工之后回来吃,没想到一块燃烧的柴从灶口掉了下来引燃了其他的柴火,火就燃起来了,火一燃起来,她就吓得束手无策了。
碧莲呜呜的哭声在炎炎的夏日的空气中波动着。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看到哑巴大叔把碧莲背回河背村去了。撑船佬发现哑巴大叔回来时是一个人,打着手势问他怎么回事,哑巴大叔摇头摆手,嘴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叽咕声,那意思好像是碧莲不行,不能这样过下去了,碧莲不听话,不好!
撑船佬知道哑巴大叔的脾气,他决定的事情是九头牛也拖不回来的。撑船佬也就没再说什么。
黑子的母亲又劝过哑巴大叔,可他还是油盐不进。母亲回来后对黑子说:“黑儿,你去劝劝哑巴大叔吧,他对你那么好,他听你的,碧莲是个好人。”
黑子原先恨碧莲。
碧莲出了几件事后,他对她反而有些同情起来。碧莲被哑巴大叔送回河背村,他就更同情那个不幸的女人了。
黑子听了母亲的话,去了哑巴大叔家。
哑巴大叔仿佛苍老了许多,像秋霜打过的茄子,蔫了。
黑子期期艾艾地走了进去。
哑巴大叔一看到黑子,眼中闪烁着一种光芒。他一把把黑子拉过来,抱在怀里,哑巴大叔的泪水落在了黑子的头上脖子上,泪水滚烫。
黑子也没让哑巴大叔回心转意。
黑子又和哑巴大叔一起了,从那以后,黑子的噩梦消失了,那噩梦会不会再缠绕黑子,黑子不得而知。
黑子内心中对哑巴大叔的那种情结不会改变,他已经把哑巴大叔当成了内心中的父亲。
黑子在一个清晨醒来,他听到了清脆如玉的鸟鸣。他起了床,走出门外。他惊讶地看到碧莲坐在门槛上,面无表情。他赶紧去叫哑巴大叔。哑巴大叔一看到碧莲,脸色马上变了。他二话不说地背起碧莲往河背村狂奔。一路上,碧莲凄凉地哀叫着:“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黑子心酸极了。
这时他想,假如哑巴大叔能再次接纳碧莲,他愿意帮他们干一切事情,他宁愿重新回到噩梦缠绕的黑夜里。
可他改变不了哑巴大叔。
他的力量是多么微弱,无助的仿佛不是可怜的碧莲,而是他自己。
在这个夏天行将过去的这段时光里,碧莲一次一次地返回曲柳村,又一次一次地被哑巴大叔送回去。她逢人便说,哑巴大叔如何如何对她好,刚开始,人们会报以同情,并给她出主意。到后来,人们一见着她就躲着她了,人们也害怕听到她凄凉无奈的唠叨,她祥林嫂般的唠叨根本就激不起人们的关注和同情了。
同样清新的一个清晨,有人敲开了哑巴大叔的门。
那人把哑巴大叔带到了河边。
在河边的水草丛中,漂浮着一具尸体。
黑子看到了那具尸体,尸体浮肿着,碧莲的脸比往常更白了,有一种圣洁的光芒。哑巴大叔哽咽了,他扑了下去,抱起了碧莲的尸体。哑巴大叔干嚎着呜咽着,清晨的空气中浮动着一种莫名的伤感。
哑巴大叔把她埋葬了。
黑子采摘了一束鲜艳的野花放在碧莲的坟头。他祈祷着,他愿碧莲在天堂里幸福地生活,永远脱离人世间的苦痛,假如有来生,他祈祷上天赐予美丽的碧莲一双明亮的眼睛,让她看清人世间的一切美丽景致和心爱的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