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性尧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2:03
|本章字节:6260字
晚春·韩愈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江村即事·司空曙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
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李白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秋夕·杜牧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离思·元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第一章前 言(1)
老一辈的读者中,不少人在儿童时代,就在吟诵“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以及“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黄河之水天上来”等名句;还知道苏州有一座寒山寺,武汉有一座黄鹤楼。我们的祖国到处有名胜古迹,一经诗人得之于手,遂使广土众民,无不可亲,无不可爱。这些名句,这些知识以至感情,多半是从《唐诗三百首》上得来的。
但是这书却为藏书家所不屑一顾。人们只知道这书的编选者叫蘅塘退士。至于他的真姓名究竟叫什么,知道的人就不多,更不必说他的生平了。
然而自出版以来,这书却持久而广泛地流传着。从唐人选唐诗的元结《箧中集》算起,历来编选的唐人诗集,共有一百多种,但最有影响、最有生命力的却要推这本《唐诗三百首》。就入选作品的内容看,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奇异之作;蘅塘退士的名声,更不像《唐百家诗选》的编者王安石、《唐贤三昧集》的编者王士禛等人那样有名,如上所说,许多人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据蘅塘退士的原序说,他编这书的动机,是想以此代替“工拙莫辨”、体例不严的《千家诗》,作为给就学的儿童读的所谓“训蒙”读物,后来却成为带有社会性的选本,恐怕是他本人始料所不及的。不过,从这书的绝大多数作品看,即使在古代,读者对象主要也应当是成人,故而他又补了一句“白首亦莫能废”的话。
粗粗地想了一想,这书的特点约有下列几点,其中有几点,还可以供今天选本编者作参考。
一是三百首的篇目适度。《全唐诗》共收四万八千余首,如果少于三百首,就难以使读者得到“一脔全鼎”的满足;多于三百首,则又嫌篇幅过大,难以达到普及的目的。至于编者之所以把篇目定为三百首,除了如原序所说,是为了验证“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这一谚语外,也许还受所谓“诗三百”的启示。
二是所收作者包括“三教九流”,皇帝、和尚、歌女、无名氏都有。皇帝如唐玄宗,他的诗,在唐代诸帝中,还算是写得好的,那首《经鲁祭孔子而叹之》的五律,不在孔子为司寇、诛少正卯那些得意的日子上掉文,却去写他叹凤伤麟的失意时期。唐代诗僧很多,所以选皎然,当因他在诗歌之外,还著《诗式》一书也很有名。全书的最末一个作者是杜秋娘。这首《金缕衣》是否出于她之手是一个问题,但蘅塘退士是因袭《唐诗别裁集》作为妇女作者来选的。
在七十七位作者中,以杜甫的作品入选最多,占第一位,其次是王维、李白、李商隐。把这些诗人作为重点来突出,那也是恰当的。同时,像王之涣,《全唐诗》只存其诗六首,本书却选了两首;金昌绪只存一首,也选进了。这三首诗都不失为佳作。虽然从全局来平衡,也许是得失相参,不免顾此失彼。
三是所选作品从古风到近体,既很完备,又分体裁。和《唐诗别裁集》比,删除了长律,另立了乐府(说详下)。以三百首说,长律自可有可无。而在所选各体中,近体多于古风。这从后来读者的欣赏和写作上看,似乎也更倾向于近体。其中七绝一卷,杜甫只有一首,李白两首,王维一首,而李商隐占七首,杜牧占九首,即小李杜多于大李杜,盛唐让位于晚唐,虽然杜牧有两首不很健康,但也打破了“诗必盛唐”的偏见。唐人七绝,如不重视晚唐,也非持平之见。
在同一作家中,又从几种体裁来表现他们的不同风貌,如王维以山水诗为主,却也选了乐府《洛阳女儿行》和《老将行》。李商隐以七律、七绝选得最多,但也选了七古《韩碑》和五绝“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登乐游原》。前者如沈德潜所说,在晚唐人七古中,要算“如景星庆云,偶然一见”;后者则有哲理,有感情,反映了他和他的时代的精神状态。又如权德舆是当时名相,在有限的三百首中,本来排不上队,本书却选了他的五绝《玉台体》,可能是想聊备一格。柳宗元的五绝《江雪》,有他兀傲的性格在里面,五古的《晨诣超师院读禅经》,则是站在儒家立场上,说明儒释殊途。
作者面广,流派纷见,体裁众多,因而也能多方面地反映那个时代复杂的社会生活,人的复杂的思想感情,大体上也可看做唐代诗歌的缩影。
四是注重艺术性,而这些艺术性又多是通过抒情手段来表现。诗歌是感情的果子,又是智慧的语言。没有诗人自己的真情实感,就不可能像草木发芽那样自然,更不可能引起人们的强烈共鸣。像韦应物的“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也可说含有政论意味,却又饱含着抒情色彩,比他五古的“自惭居处崇,未睹斯民康”更精,比后蜀孟昶说的“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也深刻得多。俸钱是官吏的生活之资,本无所谓愧与不愧,但和“邑有流亡”相对比,未免受之有愧了。还有一些写印象、写感觉的诗,前者可以王维为代表,后者可以刘方平的“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韩偓的“已凉天气未寒时”为例。它写出感觉,表现智慧,又不流于纤巧。一种季节更换时酽酽的生活气息,为诗人透露出来了。还有如王维的“每逢佳节倍思亲”,岑参的“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司空曙的“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它们的好处就是写出了“平凡”,写出了“人人心中所有,笔下所无”的人情味,让感情“飞入寻常百姓家”。惟其真,才有善,才有美。又如极平常的一条山沟、一座寺院、一个渡口,却被韦应物、张继、张祜写得何等美!
善于写感觉的,也往往善于使具体上升到抽象。换句话说,诗歌本身必须是形象的,诗人却又必须有高度的抽象能力,古人所谓情景交融,庶几近之。像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王之涣的“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刘禹锡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等,就是一些好的例子。同时,诗里的形象,也不可作单纯的理解,如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三句表面上用的是概念性的语言,但通过诗人对宇宙无穷的哲理的感慨,他的思想面貌,从而他的灵魂,就如见其人地显示出来了。在写好实的同时,还要求诗人写好虚。但像《沧浪诗话》作者严羽,虽善于抽象,却不善于织绘形象,故而诗写得很平庸。
五是可接受性。由于本书原来打算是给儿童读的,所以大部分作品比较浅近明白。蘅塘退士的序中说:“专就唐诗中脍炙人口之作,择其尤要者”录成一编。所谓脍炙人口之作,也必是可接受性较强的。语言上的过分隔阂,必然要影响读者的欣赏、理解,本书之所以未选李贺诗,可能这是原因之一,虽然这也定得偏严。从全书来看,更觉得分寸失当。例如韩愈的《石鼓歌》,既难懂又无甚意义,为什么不可以换李贺的《李凭箜篌引》或《梦天》?反之,韩愈的七律如“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七绝如“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却是亲切明净,倒真的脍炙人口,本书却未选入。但从本书整体看,却以平易近人之作占大多数。这也是今天任何选本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准则,否则,不管立意多么高深,只能使读者可望而不可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