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纳兰秋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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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李隆基的一生,只爱过两个女人。一个是杨家之女玉环太真,一个是来自岭南的闽女江采萍。
京剧中有一出戏,《梅妃》,于公元一九二五年由程砚秋大师首演,唱的就是江采萍的故事。梅妃者,乃是李隆基赐予江采萍的称号。
唐人酷爱牡丹。让人想起诗仙太白在沉香亭承制作的一首诗来。当时,玄宗与杨贵妃夜游兴庆池,于沉香亭前观赏牡丹,命李白即兴赋诗,歌咏太真。李白正是春风得意之时,绝妙诗篇,信口拈来,少时便做诗三首: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红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诗中以牡丹作喻,赞美杨贵妃国色天香。彼时,牡丹蔚为国花,极受推崇,也正当其时。这是牡丹的待遇,也是人物命运的写照。牡丹,杨贵妃,相应相比,烘托出开元天宝年间唐人追求富贵华丽的人生境界。
然而,江采萍最爱梅花,以梅自喻,正是不与时俗相偕,故命运也必将大蹭蹬!倘若她生在崇尚梅花的宋代,或许大为灿烂芳华。
宋人爱梅,程度不亚于唐人爱牡丹。翻开宋词,歌咏梅花的名句俯拾皆是。且不说大词人姜夔专为梅花自度《疏影》、《暗香》两曲,也不说大隐士林逋留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旷世佳句,奇就奇在,宋代的文人墨客无不倾倒在梅花清高傲雪,孤芳自赏的气度和品格之下。
陆游刚落下“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孤高笔触,又抒发了“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的自况豪情;辛弃疾赞叹梅花“更无花态度,全是雪精神!”陈亮也赞道“君知否,雨僝云僽,格调还依旧!”
梅妃如果生在此际,必将引领风骚。可惜她生在唐朝,而且是唐朝最恢宏最开阔的年代。她以梅自况自喻,孤高自洁,傲然幽独,折射出她与时代精神格格不入的现实。这也是她的悲剧之源。
牡丹丰腴娇贵,梅花清瘦自傲,境界不同,遭遇自然有差。令人嗟叹的是,这朵彻骨清寒的梅花,偏偏与富贵堂皇的牡丹生在同一时代,而且命运使之相争相抗,做一番斗争。结果,顺时代者昌,逆时代者亡。在牡丹姹紫嫣红开遍的时代,梅花只能幽居一隅,可怜的孤芳自赏,慢慢的等待凋谢。
她也有过动人的时刻,不过如昙花一现,展眼就消失了。清高是她的格调,冷落却是她的宿命。
既生牡丹,何生梅花!本来自不同的季节,原则上不会发生冲突,但花朵之外,别有大千世界。花非花,时代之气节精神的体现。如果花不逢时,纵然瑰奇,也只是零落成尘泥的命运,到头来,大概只有清香如故。
或许,这样也足够了
江采萍,福建莆田人,父亲江仲逊,世家郎中,颇通文墨。行医闲暇之时,便教女儿楚辞离骚,三百诗篇。九岁的时候,江采萍能熟诵《周南》、《召南》两篇,父亲叹奇。她对父亲说:“我虽是个女子,也要以此诗为志!”
小采萍清新脱俗,父亲便以《召南》中《采萍》一篇,指为女儿的名字。其诗云:
于以采萍,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于以盛之,维筐及筥;于以湘之,维锜维釜。
于以奠之,宗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
这首诗描写的是女子祭祖的古老习俗。在古代,并非所有女子都具有祭祀祖宗的权利,只有道德高尚,遵循法度的女子,才能跟丈夫一起,共同祭祀祖先。江仲逊以此来为女儿命名,可见寓意之深。他希望女儿长大后成为一个品德高尚的人。
江采萍到了及笄之年,才华显露,成了远近闻名的才女,不仅善作歌赋,而且精通音律舞蹈,常常自度曲目,自编自演。性喜恬淡,不愿待人接物,每每以独处为乐。最喜爱梅花,庭院内外,广植梅树,常常沉醉对赏,流连忘返。
江采萍自觉才高,常以咏絮才女谢道韫自比。这也说明了一个小问题。自古才女皆是薄命,谢道韫就是很好的例子,她以才女自许,以谢道韫自比,隐隐为未来的命运定下了凄苦愁绝的基调。
江采萍才名鹊起之时,正是玄宗宠妃箫淑妃新丧之际。
玄宗心情十分低落,终日惆怅伤怀。大宦官高力士在侧,心中大有不忍,于是建言亲下江南搜寻美女,以解皇帝的愁思。玄宗称善,催促高力士尽快动身南下。
高力士领命,翌日带领使者南下,先到吴越之地,结果,吴娃越女皆不能中意,遂又南下领表,路经闽中莆田,闻得当地百姓口中,俱都夸赞一位才女,不但容貌倾国倾城,而且才华脱俗出众,于是亲来江家拜访。
见到江采萍,高力士惊叹不已,没想到百越蛮荒之地,竟能诞育如此轻盈飘逸的女子,又考量其才具,毫不逊色与古代诸才女,深为叹服。于是,向江父说明来意。江仲逊一介微渺郎中,虽精通文墨,怎敢抗衡玄宗的旨意,只好应承下来。
就这样,少年美丽的江采萍拜别父老,跟随高力士回转长安。一路上,风餐露宿,饥餐渴饮,不知走了多少天,行了多少里程,终于到达“万国衣冠拜冕旒”的京都长安。
长安,对江采萍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领域。不但物色风光与故乡迥然相异,就连这里的人的言谈举止也与故里大相径庭。
一切都如此的陌生,强烈的陌生。江采萍从长安大道上经过,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四外张望。长安太大了,像一个海。自己这个乡下来的丫头,能不能战胜波浪呢?
江采萍心中默默为自己祈祷。
来到皇宫,江采萍很快就见到了玄宗。
玄宗拖着羸弱的身躯,连夜接见了这位远来的佳人。在此之前,高力士一定适时而又恰当的交代了江采萍的情况。因此,玄宗心中有数,只期望通过数语的交谈,进一步了解其人。如果不出意外,江采萍定然会被留侍。
果然,江采萍款款而言,脉脉含情,深深打动了玄宗那颗苍老而又充满浪漫情思的心灵。再加上她轻盈可爱,神采飘逸,别有一番清高独立的精神。玄宗十分沉醉,感到好久没有这种如痴如醉的感觉了。
夜色深了,玄宗留下江采萍侍寝。经过一夜的缠绵缱绻,次日雄鸡唱晓之际,江采萍大受宠幸的日子,响亮的拉开了帷幕。
玄宗枯木逢春,心中别提多么滋润,在他看来,长安大内、大明、兴庆三宫,及东都大内、上阳两宫,所蓄佳丽,将近四万,俱都不如江采萍妩媚动人,丰神饶姿。自从玄宗得了江采萍,后宫佳丽一概视如尘土,不复再沾天恩雨露。
江采萍善作诗文,每每自比于晋代才女谢道韫;性格恬淡,喜欢淡妆素抹,别有风情意态,难画难描;最喜梅花,于寝宫周围广植梅树,玄宗亲题匾额,曰:梅亭;往往夜深月朗之际,犹徘徊树下,顾恋寒梅,不肯归寝。
玄宗以其痴迷梅花,赐号梅妃。
当时,天下承平日久,海内无事,正是开元盛世辉煌宏伟的一刻。
玄宗兄弟友爱,常常聚在一起宴饮。玄宗每次参加宴会,都要带上梅妃。这一次,兄弟们又早早聚到一处,开怀畅饮。梅妃在旁陪侍,秋波婉转,奕奕生辉。玄宗看在眼里,爱在心头,便让梅妃当着诸王的面,跳一段《惊鸿舞》。
梅妃领命,含羞站起,款曳裙裾,飘摇起舞,诸王顿感香风习来,如饮美酒,不觉得如痴如醉。
惊鸿之舞,源自上古时代“凤凰来仪,百兽率舞”的古老传说,乃是以人的四肢形骸模仿飞禽的动作的一种舞蹈。唐代盛行《惊鸿舞》,有刘禹锡诗作为证,其诗云:
长鬓如云衣似雾,锦茵罗荐承轻步。
舞学惊鸿水榭春,歌传上客兰堂暮。
这种舞蹈,轻柔优美,仿佛惊鸿掠过云雾,轻飘飘落在水榭春台。梅妃来自南国,得山水之灵韵,身姿修长柔软,乌鬓如瀑,自然独领神韵。举座无不称奇叹服,飘飘然如步清风朗月之中。
舞罢,梅妃稍事休息,玄宗兴致又起,让她自吹白玉笛。梅妃毫不矫情,落落大方,横笛在口,顷刻间清音袅袅而出,绕梁三日。诸王表示钦佩,纷纷举杯助兴。
吹也吹罢了,玄宗偏偏又要得瑟。原来岭南加急进贡的橙子,光华饱满,玄宗先剖开一粒,自己尝了,觉得味道甜美,又让梅妃分赐诸王。
当梅妃携带赐橙来到汉王的座前,汉王早已熏醉了,难掩心中爱慕之情,偷偷在筵席底下轻轻踩了梅妃一脚。不成想,梅妃做怒,登时退出宴席,回归寝宫。
玄宗当着诸王好没面子,命小黄门连宣几次,梅妃都不回转,只是说:“鞋上的珠子掉了,等串好了我自过去。”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至,玄宗沉不住气,亲往梅妃寝宫召唤。梅妃佯装肚腹疼痛,始终也没有回归宴席。玄宗拿她也没办法。
梅妃受恩得宠至此,后宫佳丽无不敛容屏息,惟恐得罪梅妃,受到玄宗废黜。
梅妃得宠,靠得不是光鲜的外表,而是宫中佳丽少见的一颗慧心。
一次,同样是在诸王面前,梅妃与玄宗斗茶。斗茶是古代常见的一种游戏,上自宫中,下到民间,流行十分广泛。古人烹茶,着重水质与火候。烹茶的种种流程规则,更是十分讲究,还有各种鉴赏标准,既古且雅。
玄宗斗茶输与梅妃,对诸王戏言道:“此梅精也!吹白玉笛,作惊鸿舞,一座光辉!今天斗茶又把我赢了!”
梅妃垂首浅笑,如莺啼燕鸣,俄顷说道:“草木之戏,误打误撞赢了陛下,算什么本事?陛下调和四海,烹饪社稷,治理国家,为万物制定法律宪章,这样的大手笔,哪个能及?谁人堪比?贱妾无论如何不能跟陛下比了!”
玄宗听后大喜。诸王也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称颂功德。自此,玄宗对梅妃益加宠爱,时刻不忍分离。
可事情往往是,宠之极,辱之始。就在梅妃如日中天风光得意的时候,玄宗老头有看上了自己的儿媳,寿王李瑁的老婆,杨玉环。
很快,玄宗施展手段,先让杨玉环离开李瑁,暂入道观为女冠,然后顺水推舟,悄然接进宫中,成了自己的爱妃。
说起杨贵妃来,颇有些手段。容貌不用提了,李白早就下过断语,名花倾国两相欢,可以说是天姿国色,罕见其伦。相比之下,梅妃则显得太瘦,太孤,气度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