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吴藻,前生名士化美人(1)

作者:纳兰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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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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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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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600字

吴藻是清代数一数二的女词人。她是杭州人,父亲经商,家资巨万,富甲一方。吴家几代都是从商,没出过一个读书人,男女皆是如此。到了吴藻这一代,情况终于有了变化。吴藻热爱读书,酷爱诗词,不再是个被利润武装的商家闺秀。


吴藻从小生活在商业味浓厚的家庭里,但对商业却丝毫打不起精神来。或许,她看到父亲忙碌经营的身影,看到钱财源源不断地流进自己家中,看到父亲偶尔也会从百忙中抽身附庸风雅一下,她觉得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想要的生活,有诗有酒,自由潇洒,就像魏晋名士那样。她懂事后,经常埋怨自己是个女儿身,在这个女人地位低下的时代,身为女儿就意味着悲剧的宿命。这种悲情,不是生死离别式的小悲,而是终极的生不逢时的巨悲。


这样的情愫一直笼罩在吴藻的心中。


尽管吴藻鄙夷铜臭,但不可否认,正是她鄙夷的东西带给她一个甘如蜜糖的少年。许多贫困人家的女儿迫于生计,早早嫁人或流落青楼,只有她二十几岁了还优渥地养在家中,每日只以读书填词作画为乐。


吴家有一位高邻,此君名叫厉鄂,是清代大词人。吴藻有此芳邻,自然受其熏陶不浅,词风也深受厉鄂的影响。在她的心目中,成为厉鄂一样的诗词大家,乃是她理想人生的一块基石。当然,只是基石而已,她还有补天之志。


在厉鄂的影响下,吴藻尝试着用自己的细腻的小心思填词,她在一首《如梦令》中写道:


燕子未随春去,飞入绣帘深处,软语多时,莫是要和依住?延停,延停,含笑回他:“不许!”


小燕子闯入小吴藻的心扉,她好奇心陡起,追逐着飞入绣帘的燕子,要跟它搭话。最后燕子要飞走了,她却怅然,既然燕子未随春归去,那就留下来与我同住吧!


这首小词,语境新奇,语言直白,已流露出吴藻白话为词的端倪,这后来也成为吴藻最突出、最影响深远的风格。


小吴藻渐渐长大后,发现周围的世界与自己理想之人生相去甚远。父母置身商场,动机起落皆为一个利字,平常很少有闲暇的时光,跟女儿一起谈心说话。仆人侍女都是粗人,没有共同话题可言。因此,她渐渐起了不满的情绪。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清凉界,可吴藻偏要在现实世界中寻找理想化的东西,难怪她会碰壁,难怪她会经常的怅叹。


她从书上看到,古代的文人墨客常常聚到一起品诗论词,唱和讽咏,她便心生羡慕,常常自语道:“我要是生在那个时代多好啊!”艳羡之余,再环顾周围的小天地,不免又是一阵惆怅。吴家所在的小县,很少举行诗文会,即便是举行了,也是男儿参加,女儿家抛头露面会被笑话。


心灵上的孤独,才是威力最大的杀人技。现在,吴藻已经中招了。她在一首《苏幕遮》中倾诉道:


曲栏干,深院宇,依旧春来,依旧春又去;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柳絮飞,萍叶聚,梅子黄时,梅子黄时雨;小令翻香词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句。


栏杆曲护,庭院深深,春天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只遗下残红遍地,无人收拾。她孑然一身,站在浓浓的绿荫中,凭吊逝去的春色;这时风起,吹的柳絮如狂,萍叶骤聚,眨眼梅雨仓促而至。她赶紧躲到亭中避雨,手执书卷,小令清词句句愁人,更助风雨凄凉。


一幅凄楚愁苦的《初夏避雨图》俨然呈现眼前。


转眼到了二十二岁,吴藻尚待字闺中。


别家女儿愁嫁,是因为貌丑无才,而吴藻愁嫁,却是因为父母的眼光高,自己的心气也高,左右遇不上一个情投意合的,因此就耽误了。


那个年代,女子十五要是嫁不出去,父母便急得火烧眉毛。吴家可好,再等上十年八载,照样养得起。可话说回来,养起是养得起,但这个名声不好听。人家会在背后嚼舌头,吴家那妮子都二十好几了,还嫁不出去,别是有什么毛病吧。


谁受得了这些腌臜话,于是,吴藻的父母也着急起来。


吴藻倒不是着急,而是愁闷,常常自思自叹,我这倾国倾城的貌,如花似玉的身,岂能轻易给了别人?我梦中的白马王子干嘛去了,怎么还不来?时间一长,白马王子不但没有出现,她的心思却渐渐淡漠了。开始采取一种消极的态度,听天由命,由父母做主。


她这一松下来,父母也长吁了口气。早就等女儿这句话呢,要不是她坚持要找一个文雅读书的子弟,这时候恐怕都抱上外孙了。


果然,吴藻的父母以惊人的速度给她物色了一个好老公。此君姓黄,是当地行商辈的后起之秀,手中掌握着巨额的丝绸贸易,家中资产过亿,堪与吴家相媲美。这些都中了吴藻父母的心思,门当户对。可却有一点,最让吴藻不满。就是此君不读书,身上一股铜臭味。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认了。若是倒退六七年,吴藻说出大天来也不会同意。


吴藻出身富足之境,却也是个可怜的命。白居易有句诗,叫做“老大嫁作商人妇”。吴藻虽没有沦落风尘的经历,但也在堪称老大的年纪嫁给了商人。商人最不好的地方在于跑来跑去,居无定所,一年三百六十日,绝大多数不在家中。闺中少妇哪里受得了?因此才叫命苦。更甚者,商人趁行商之机在外鬼混,不知道制造了多少怨妇。


还好,吴藻的老公不是这样的人。也许,慑于吴家声势,他不敢胡作非为。也许,他就是个老实的商人,只知道做买卖挣钱,却不惯于流连风月。这一点,倒让吴藻省了不少心。而且,他虽然不读书,却为人体贴,尤其是对自己的老婆,关怀备至,从不违逆老婆的意愿,哪怕要求是过分的,行为是出格的,他都能理解,都能包容。


婚后的生活,凭心而论,吴藻是幸福的。每当她做出新词,丈夫便供上一幅倾慕赞叹的脸。其实,他不懂。可是,他愿意让爱妻收获这份肯定。他们夫妻之间,缺乏心灵上、志趣上的共鸣,可这阻挡不住他爱她。


他平时忙于生意,给予吴藻极大的自由。花多少钱随意,做什么事随便。可以说,吴藻的生活离天堂里的日子,只差那么一小步。


但吴藻并不知足,她知道丈夫爱她,可她宁肯不相信这样的事实。他们之间很少有共同语言。他虽然体贴她,爱护她,给她自由,却不知道她真正需要什么。她需要丈夫停下忙碌的身影,陪伴她坐在花园里,吟诗作赋,畅谈文艺。可打死他也做不到。


吴藻不堪寂寞无闻的生涯,征得丈夫同意后,便在家中举办文艺沙龙,把当地爱好文艺的少女、少妇请到家中,一起谈诗论词。而后,更向前迈了一步。经常到别人家参加类似的聚会。再后来,范围扩大,不再拘囿于女儿之间,常常女扮男装参加男士组织的诗文酒会,与男儿一起登楼望远,感怀作赋,一起雅谈畅饮,举杯高歌。


吴藻的这些作为,超出了常人、世俗的容忍度,可丈夫毫无怨言,采取包容的心怀,只要妻子愿意做,那就让她做。吴藻生性不愿堕落凡品,又有丈夫纵容支持,因此越发我行我素起来,别人越是看不惯,指手画脚,她越是来劲,非轰轰烈烈一场不可。


有时候,吴藻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如果是个男儿,便不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与不便。她在一首《金缕曲》中表达了再生为男儿的诉求:


生在青莲界,自翻来几重愁案,替谁交代?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收拾起断脂零黛,莫学兰台愁秋语,但大言打破乾坤隘;拔长剑,倚天外。


人间不少莺花海,尽饶他旗亭画壁,双鬟低拜。酒散歌阑仍撒手,万事总归无奈!问昔日劫灰安在?识得天之真道理,使神仙也被虚空碍;尘世事,复何怪!


吴藻发下宏誓大愿,要引银河三千弱水,洗掉自己的女儿身,化作英姿飒爽的男儿汉。再也不要对着镜儿,傅粉画黛,而是要学男儿,怒拔长剑,直指天外。这等磊落豪宕的胸怀,这份瑰丽奇妙的神思,当真是所谓的男儿也及不上。


吴藻就是这么一个想法怪异的女子。她的头脑里,少见女儿应有的那种敏感与醋意,而是装满了为女儿鸣不平,进而要翻身做男人的奇怪思想。西方把这种思想,叫做女权主义思潮。他们称赞吴藻是中国女权运动的先驱者。


下面这个事件,更能说明吴藻的这种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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