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作者:陈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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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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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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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300字

蒋介石那“嗵嗵”的马靴声惊动了他们,抬头一看,王亚夫急忙站起来,姜仲贤只不过作了个要站起来的姿势;他腿瘸,要站还得撑拐杖,只是嘴里一边说:


“倒茶,倒茶!”


蒋介石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皱起眉头道:“好苦……”


“你真是做了几天和尚,连肉味也忘了。”姜仲贤笑着摇摇头,向丫头吩咐:“换杯热开水来。”他又转过脸问:“今天的会开得怎样?”


“不错,”蒋介石吐了一口茶叶,说道,“娘希匹,不错!”


“刚才我还在跟延焘说,”姜仲贤指指王亚夫道,“如今正是放牌的时候,没有大手腕不容易搓得圆的。共产党的那些人都说些什么了?”


“还不是那一套!”蒋介石在沙发上半躺着,两条穿着马裤和马靴的腿搁到茶几上,斜乜着眼,色迷迷地看着那个走进去的丫头扭动的屁股——直到看不见了,才转头望着他们道:“我讲完北伐的决心,共产党的人接着就发言,支持拥护一大堆。嘻,看样子他们真信啦,娘希匹!”他得意地笑起来。


王亚夫急忙用尖细的嗓音道:“刚才仲老还提起,共产党的那些人可不好打交道咧!”


“别看他们能说会讲,”蒋介石得意地说道,“娘希匹,老子过的桥比他们走的路还多!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这些年我跟共产党打交道,得了个诀窍:他们最注重的就是个‘影响’!你打他一下,再拉他一下,他掉了牙齿也得往肚里吞!”


“这里学问还多,”姜仲贤摸着胡子,慢吞吞地说道,“共产党那帮人最沉得住气,他们争的是个‘民心’……”


“这我知道!”蒋介石双脚一放,坐起来道,“可是他们压不过我姓蒋的;老子名正言顺:代表国民党,代表孙中山,他们有功劳也得往老子头上按!如今走了汪精卫,死了廖仲恺,还有谁能压过老子去?跟那帮家伙打交道,我真是越要越摸出门道来了!”


“可不能小看他们,”姜仲贤谨慎地说道,“广州如今都是他们的一些王字号啊!我们里头那些亲共派也在跟他们起哄,阔起来还真是不大好对付的呢。三月十九号那一日幸好你变得快,听说后来那班在广州的共产党开会商议,向陈独秀提出来,一定要发动民众来反击你;他们还把你比成第二个陈炯明呢!”


“哼,”蒋介石得意地抓抓光头道,“谁都知道,老子是打过陈炯明的。让他说吧,走着瞧,娘希匹,想来反击我!老子在上海滩那样的大码头也闯开过了,就不信阴沟里翻得了船!”


“小不忍则乱大谋,阿伟。”姜仲贤弹着雪茄烟,劝慰地说,“你要晓得如今这革命里头的奥妙,万事还要忍字当头。宰相肚里划得船,有些事该吃亏的就吃点亏;外国有些大人物还专为请了人来骂他,这样才显得民主。……”


“这我知道。”蒋介石感动地点点头说,“要拿我早先在上海的那个脾气,早叫这些家伙有好看的了!”他站起来,又显出一股帮会和绿林的豪侠气概说道:“是对头是朋友,老子心中有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看吧,姓蒋的迟早会叫他们看出个好歹来!”


“看得远才好。”姜仲贤为他高兴地微笑着点点头说,又得意地提起往事:“我们几个当初在上海就看出你是能做成大事情的人;你忘记阿德他们送盘缠让你到这边革命时说过的话了?……如今那边那些朋友们的指望,都是在你的身上哩。”


“我记得,仲老。”蒋介石感激而恭敬地说,“我今天虽没有对朋友们尽力图报,可是姓蒋的心迹,朋友们迟早是会完全明白的。”


“这他们都能放心。”姜仲贤体贴地说,“你如今在这边的情形他们也都是知道的。”他停了一会,又感慨地说道:“这也好比是在做买卖啊,”他又开始发挥他的生意经了,声音也显得兴奋热烈起来,“不过,这桩生意要比交易所那大得多!那时候说一本万利,撑破天也不过捞他个万儿八千;如今!”他说着,那浮肿的眼中闪出贪婪的光,“如今是一个中国!……前几天阿德他们还专为写信给我,说你现在总算抓到了军党大权,不容易!这就好比一大笔看涨的股票到了手,不能轻易放盘!你知道这是多少?”他激动地说着,两眼圆瞪,两只指甲长长的手伸出来,好像那目标就在面前,顷刻就要被他抓到;他伸着手,惊叫道:“一个中国呀!啊……”说完,大约是兴奋得过度,他又躬腰驼背地拼命咳嗽起来。


蒋介石完全冷静了下来,坐到沙发上,用感激的眼光望着他。王亚夫嘴巴张得大大的,只是插不上话,倒好像一条看着主人在吃肥美食物的狗,毕恭毕敬地听着。


姜仲贤吐出了一口浓痰,慢慢喝两口茶,又问:“湘军跟滇军的那几个老古董没说什么?”


“从那回分给了他们几个中央的官街,都老实了,还帮老子说话!”蒋介石又高兴起来,得意地笑了。“娘希匹,这些家伙只喜欢戴高帽子;有了大官做,他骂他的亲老子也只当听不见!”


姜仲贤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说话,抬起头时见一个佣人走进来。那佣人在门里站定,恭敬地垂手弯腰道:


“先生,军校办事处有位副官来了。说有急事要见蒋校长。”


蒋介石从沙发上跳起来:“什么急事?”他怕是那些师长们跟郭凌云阔别扭,又干起来了。


“你叫他进来。”姜仲贤老练地吩咐,一面挥手叫他退了下去。


“是,先生。”那佣人又弯腰,退出去了。


不一会,马靴“笃笃”响,一个中校副官匆匆走进来,在门口啪地立正,敬了个礼。


蒋介石不耐烦,几步冲上去问:“什么事?”


副官已拿下挟在腋下的皮包,打开来,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递上说道:“报告校长,从湖南刚来的万急电报!”


蒋介石心中一跳,不知是祸是福,一把抢过那张纸,迫不及待地看下去;没等看完,他惊呼出来:


“醴陵!”他慌忙冲向墙边,抬头看见了壁上的花鸟字画,才知道这里不是他的办公室,墙上没有地图;他一面急躁地骂着:“娘希匹,老子上当了!”一面转身向姜仲贤问:“仲老,哪里有地图,快拿来看看!”


“什么上当?”姜仲贤一面接过蒋介石递来的那张纸,一面向凑过来的王亚夫道:“延焘,我书房里有本地图,你去拿来。”


“娘希匹,老子上当了……”蒋介石懊恼地说。


姜仲贤拿起旁边的夹鼻眼镜,夹在鼻梁上看去,那电报上写的是:


万急密。广州李总参谋长并转


蒋总司令、谭主席,各军长、各党代表、各委员:


职部已于今日下午攻克醴陵。此次战役全体官兵极具英勇,尤以先遣团起决定之作用。四乡农友纷纷参战,引路报信,其对革命军之热忱实为古今所罕见,致使敌军四面受敌,全部溃逃。另据农会侦探报告,长沙已颇恐慌,叶开鑫已作好随时逃跑之准备。详情另具战报。


方维镇叩微


“娘希匹,老子上当了!”蒋介石急促地走动着,神经质地骂着说。


姜仲贤无力地放下电报,从鼻梁上拿下眼镜,呆呆地望着蒋介石。


“共产党在湖南闹了这样久,到底叫他们占了便宜!”蒋介石说,他站了下来,感到十分后悔。“当初广东军答应出发湖南的时候,有些人就提醒过我,说广东军是聪明的,现在湖南的民众已经是非革命不可了,不管张三李四,谁要能利用他谁就会捞到革命的资本。当时我还没有留心……可现在叫这帮广东佬也占先了,娘希匹,老子上当了!……”


“别急,阿伟……”姜仲贤向他使了个眼色。


蒋介石回头,这才见那副官还笔挺地站在原地,他急躁地问:“你还没走?”


“等校长的吩咐……”


“没什么,崦!”蒋介石烦躁地一挥手。那副官敬了礼,刚要向后转,蒋介石又叫住了他,“等等,这消息外边知道没有?”


“没有。”副官说道,“郭教务长接到电报,马上派我当面送给校长;他已经打电话给广东军留守处,没有校长的命令,绝对不准向报界发表。”


“娘希匹,姓郭的真能揣老子的心!”蒋介石暗想着,又十分嫉妒:“哼,老子要叫你摸不透!”他于是命令道:“告诉郭教务长,不要太小心过份嘛。只管发表,唵!就说是我的命令,唵!”


副官愣了一息,挺胸回答:“是!”他向后转,走出去了。


“娘希匹,老子上当了!”蒋介石还说。这时王亚夫已看过电报,并且从地图上找到了醴陵,递给他说:“看,就在湘赣铁路上,是湖南通江西的孔道;出产这个……这个很丰富……”王亚夫总想借题发挥,炫示一下他的渊博。


蒋介石却没有那样的兴致听下去,一把按过地图,看了看醴陵,又忙在前面找到长沙,用手指头比量比量,这位总司令到底是袁世凯当年的高材生,凭着多年的军事知识,一眼就看得出来,前线的进展实在是惊人地神速;他不觉烦躁地骂道:“娘希匹,真厉害!……湖南已经过来一大半了!……”


“按着比例尺,这一仗前进的足有八十多公里,合一百六十多华里呀!”王亚夫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他卖弄地说。


“阿伟,到放盘的时候了!”姜仲贤在一旁说道,“如今最打紧的,是不能再叫他们看出你三心二意……”


“那就赶紧誓师北伐!”蒋介石举起拳头说。


“你原说在哪一天宣誓就职的?”姜仲贤问。


“七月底!”


“那太晚了。”姜仲贤摇头说道,“没等你就职,他们就打到武昌了……”


“那就明天!”蒋介石迅速地说着,转而一想,又更正道:“不,后天,就是后天!”他向姜仲贤笑道:“老子提前正式北伐,这该没有人反对了吧?”


姜仲贤想着,也赞同地点头说道:“好倒是好,可你也得把话说得委婉些,别让他们又看出你有什么别的意思。”


“这我知道,这点工夫我下得好的!”蒋介石抓起桌上的军帽,说道,“那好,我先回黄埔去准备一下。”


“阿伟,”姜仲贤又想起什么来,说道,“看共产党在两湖的势力这样大,西路主力广东军很危险;方维镇是个糯米菩萨,潘振山那班师长又都是些黑煞神,他们队伍里收留的共产党员都不少,到时候怕不一定站在我们这边……”他一面咳,一面还坚持着说下去,“前几天阿德的信里特为提到,说英美两国很希望我们胜利,但是要以保持长江的势力为条件;美国人说得还明白些,他们说,咳……”他咳得发喘,还拼着老命往下说,“说,汉口上海这些地方,他们是要的……你想,没有我们的人,那汉口、汉口就……”


“我也想过,”蒋介石说道,“娘希匹,顾了上海顾不了汉口,再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姜仲贤喝了两口茶,喘息又渐停止;他闭目养了一会神,又睁开眼道:“我看,把黄埔军分出一个师来,放到西路军那边去……”


“那不行的!”蒋介石惊讶地说道,“要让他们摆布起来,这个师顶不住啊!”


“你不是总司令么?”姜仲贤俨然说道,“你给方维镇交代清楚:这个师一路只能作预备队,不准作别用。看姓方的敢不敢动它一根毫毛!”


蒋介石想着,慢慢点头。“好!”他匆匆戴上帽子,说,“仲老,我走了!”


姜仲贤被两个小丫头从躺椅上扶起来,一拐一拐地走了两步,说道:“在外头,多装点笑脸给他们看。总司令就要上任了,话要说得更激烈些;那是蚀不了本的。……”


王亚夫送出客厅外时,蒋介石灵机一动,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对王亚夫道:“阿焘,那篇北伐宣言写好了吧?”


“没有,我今晚上就赶出来……”


“好。你跟我再多加些骂吴佩孚的话,骂得越厉害越好!”


王亚夫有点惶惑:“那,从哪里骂起呢?……”


蒋介石抓抓太阳穴:“他前些时不是发表了一篇‘讨赤’宣言?唵?就骂那个!你就说,他骂得我很光荣……”


王亚夫更莫名其妙了:“可他没骂你啊,他骂的都是共产党……”


“我知道!”蒋介石打断他,“你要硬说他骂的是我。你就说,他骂共产党就是骂我;说广东了就是我了,说……反正是这么个意思,唵?”


这位喜欢卖弄斯文的博学家虽学过心理学之类,却也无法揣摸蒋介石那瞬息万变的心情。闹了半天,他更傻眼了,嗫嚅地说道:“可到底……”


蒋介石有些躁了,说道:“你要让他们看出,我是革命的头头!唵?”还怕他不懂,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想想,两军交战了,敌人不骂这边的主帅,倒去骂先锋,这像什么话?再说,我也要给共产党再多吃点甜头!”


王亚夫这才恍然大悟了:“哦,先前袁世凯骂总理时也骂他是过激党的,你是要……”


“对呀,对呀!”蒋介石高兴地点头,向外走。两个卫士已经拉开汽车门,等他上车。蒋介石正要钻进车去,忽然又旋风般地转回来,几步走向站在门口的王亚夫,道:“阿焘,你把那篇‘北伐宣言’做好了,再给我赶一篇讲演稿出来。”


“哪一天讲的?”王亚夫问。


“我想这一两天就讲。”蒋介石说道,“你先写出来登报。我讲也是为叫共产党听的。你就说,”蒋介石抬眼望天,往下讲,“我对于共产同志,亲爱精神那是不言而喻的。……唵,就是这个意思,话要说得越动听越好。就说,外头传我蒋中正想排斥共产同志,那是挑拨,那是反革命!那是……唵,你就说,这个……谁想杀共产同志,那无异等于自杀!对,自杀,娘希匹!”蒋介石捏紧拳头,很欣赏这两个字,他眉开眼笑,“就照这样子。……唔,还有两句一定得写上。你就说,共产同志的敌人就是革命的敌人,就是我蒋某的敌人!谁要敢反对共产同志,吾侪当鸣鼓而攻之!唵?”蒋介石看王亚夫也点头,不等回答,便大步走向汽车,又回头向王亚夫说一句,“要快见报!唵?”说完便一头钻进车里,然后正襟危坐,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向前面的司机点点头道:


“回黄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