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南江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6
|本章字节:9176字
抗美援朝二次战役打响时,他刚从连长降成兵。他们连扼守灰头峰,最后连他在内只剩三个伤员。他在频繁的撤为士兵当中学会了吹号。一把军号,他山南坡北四下吹,防空号,集结号,冲锋号,调三个连长开会号……把三个伤兵吹得像三个连。美国人对他们称之为“醉调喇叭”的中国军号既很神秘,又迷惑不解,不知吹奏这种冷兵器时代的东西做什么,领教了它的厉害之后刚刚开始研究。指挥官帕斯少校用西方思维判断,再攻下去凶多吉少,耶稣基督难以保佑,干脆撤了。肖万夫从士兵直接提为营长。这事千真万确。贺东航几次问过细节,贺远达证明,除美军指挥官的心理活动出自师宣传科的战地通讯外,其他都是事实。但那把军号究竟吹退了多少美国兵无据可查,他自己也说法不一。贺东航听他作报告,他说一个连,私下也说过一个营,孩子们陪他喝酒,半斤下肚之后就增加到一个团。
贺远达能镇唬住肖万夫。这不在于他职务高,而是因为肖万夫每次落难时他都保他,说他能打仗,阶级本质好。在他好不容易升到团长的时候,经贺远达夫妇撮合,他才娶了师战地播音员易琴,结束了光棍生涯。这在军里轰动一时。为了他的待遇,贺远达曾以老上级和见证人的身份多次给军区党委写信,其中写到“要尊重历史”。肖万夫很满意,老肖的历史是要尊重。贺远达说这是指军史。肖万夫无所谓,军史就是老肖史。一样的。
串铃样的笑声把贺小羽卷进客厅。她把大包小包往沙发上一扔,就对正在演示灭火的肖大戎说:“管树林子的这个同志,请到院里把林子整整。”肖大戎就收住架势去了。贺东航嫌妹妹不懂礼貌,大家都在听大戎讲灭火嘛。易琴跟进来,脸上漾溢着由儿媳陪同逛街的幸福。
贺小羽一坐下就谈苏娅:“……她对你的印象好着呢!说这么些年了,你一点不显老,还是当年那股劲儿。独立团的老人里顶数你有出息……哎,你怎么听了连点表示也没有?常打电话是不是?”
贺东航说:“贺小羽,你别瞎掺和好不好,我们这段正忙呢,成都会议之后……”
小羽仔细端详着贺东航:“工作恋爱两不误,你只要有个态度,剩下的事交给我。”
贺东航戳戳小羽脸颊上的“太阳斑”:“你呀,留着精力管管你自己,一个丈夫都团结不好。”
小羽快嘴接上:“你团结得好,一个老婆卓芳……”刚说了一句她连忙打住。心想这话太尖刻,哥哥的离婚,责任全在卓芳。就改口道:“我是说,你对苏娅怎么想的,我可以暂时不管,可是人家的调动你该上心。”
“这个我比你可上心多了,你笑什么?这是工作。”
贺东航几次约见省府苏伟秘书长,联系总队向石书记、周省长汇报工作的事,一直没结果。没成想见他一面还真难。头三遍电话找不到人,第四次人找到了,在省长那儿开会,不便接电话。贺东航去了一趟,在那坐等20分钟,又说是陪省长下去了。啥时回来?不知道。甘冲英这才说,找苏娅呀,苏伟是她的亲哥。贺东航马上打电话找苏娅。
苏娅说你等等。半小时以后,苏娅来电话说,约好了,明天上午9点,在办公厅小会客室见面。
不知怎的,听着苏娅干净利落的声音,贺东航心里忽然难受起来,他耳朵紧贴着听筒,沉吟了片刻说:“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我们没帮上什么忙……”
那头静了片刻,说:“有这句话,就什么都有了。”
贺东航说:“为了省总队官兵的利益,请你加快调动的步伐,你那亲哥秘书长太难找。”
苏娅说:“他这个人对部队情况不熟,老以为咱们不干活,光掏他们的钱袋子。啥秘书长啊,这么叫他就是了,他是个正厅级巡视员,顶了秘书长个名,听说正考验着呢。”
虽然是家宴,贺远达觉得有几个意思还是要说说。昨天晚上他就考虑,还跟郦英通了气。对肖万夫提高待遇要祝贺,虽然晚了一些,但是不能埋怨组织,你老肖有些事做得就是过火嘛。郦英的意见,“但是”以后的话不要说了,你跟他又不是一个党支部。贺远达说她“小资产阶级的虚伪性至今改不净”。贺远达端着杯子说祝贺的时候,肖万夫笑眯眯的,左右手都半握着拳,左拳敲右肩窝,右拳敲左肩窝。这是他的敲打功。贺远达刚说完“但是”他就火了,大骂当年的团政委是个很坏的干部,“谁能打仗吃谁的醋,一辈子靠整人吃饭,倒把自己整成了正军,这个人用错了,沃(我)他娘的!”他骂娘总是界限不清。
肖万夫端酒喝了一口,把酒杯往桌上一墩:“把我一下子撸成兵,那我打死了算什么待遇,纪念碑上咋写!”这个问题当年倒忽略了。贺远达想了想:“那就要实事求是,原来是什么职务就写什么职务。”
郦英听着越扯越远了,忙说喝酒喝酒,这瓶茅台酒远达珍藏20年了。她不像别的夫人,喊丈夫老陈老李,她一直喊“远达”。易琴也随着招呼:“万夫,喝酒吧。五台山上的和尚怎么给你讲的来?要把肠子当漏斗,管它灌进什么东西,忽通一下都出来了!”
一坐下就大吃螃蟹的贺小羽,忙扔开蟹壳子往后一仰:“妈,您还叫不叫人家吃嘛!”
按照父亲的交代,贺东航要陪肖叔叔喝好。他专夸肖万夫的战功,适时提一段他的传奇故事,使得每一杯酒肖万夫都讲不出不喝的理由。贺东航想多灌他几杯,再问问那把军号是不是吹退了一个美军师!小羽悄悄给他换了几杯水,又被他悄悄倒了,心想老英雄是不能糊弄的。肖大戎看出了他的企图,也一杯接一杯岔着同他对喝,分散他的酒力。陈酒沉香,肖万夫还没等他钓的鱼出锅,就有了五分醉意。一杯酒,倒一半给嘴,倒一半给脖子,舌头也打了横。
“……我指挥,就赢了。那仗,漂亮,吃掉老美,一个连!你说,犒劳!你一盅酒,我一块肉……”
“是你喝一盅酒,我吃一块肉。”
“你吃肉,也,醉啦!”
“没听说醉肉的。”
郦英一直在给女婿夹菜。肖大戎的舌根也有点硬。
几十年来,贺肖两家相濡以沫,为孩子的事,她和郦英常通气,互安互慰。郦英谈起东航,总有掩饰不住的优越感,东航比大戎大不了几岁,但职务高出一大截。现在郦英谈东航少了。易琴就给郦英夹了块鱼:“尝尝,老肖钓的。别吃得太少了,你可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东航这孩子,有志气……”易琴正说着,那边已经把话题引到她身上了。
“……明明是你到我家发酒疯,闹着发一个老婆给你……”贺远达的调门也高了。
肖万夫的脸上像贴着两挂鲜猪肝,他拒不承认这一事实。
贺远达用筷子点着他:“要不是我和小郦做工作,那小易……在朝鲜大家叫你什么?对,战地之花。那是一枝花,能跟了你?”
肖万夫敞开怀,双手叉腰:“她……一朵花,咋啦,碰不得吗?沃(我)他娘的!”
易琴腾地红了脸:“贺司令,怎么提起这一段啦,净孩子!”
郦英也忙说:“你看看你们两个!东航、小羽,吃完了去吧,娇娇也去。”
贺东航他们几个跟没听见似的,谁也不动,难得学点父母婚恋史。这些事儿可比电影、生动,平时挖都挖不出呢。东航用腿碰碰小羽,示意她别走。正在桌子底下啃羊骨头的娇娇本来就有点惊恐。宴会一开始,父亲就指着桌子底下的娇娇说,老肖你下次来我给你炖狗肉吃,这小狗崽子嫩。娇娇这会儿又见气氛不对,心想大人们为什么激动?都不走,那我带上骨头走吧。
肖万夫愈发激昂:“你贺司令,给我表什么功!你还得……给我行大礼呢!不是我老肖,小亚她……”
贺东航心里怦然一动:“小亚?”
郦英很不自然地喊着儿子:“东航,你也不懂事呀?快给爸爸泡杯茶来!小羽招呼工作人员吃饭……”易琴也扶起大戎直劝他去睡一会儿。
贺远达木然坐下,嘴里喃喃道:“……我谢你,我,给你行大礼……”
贺东航的思路开始连贯了。他很小的时候,就听父亲的警卫员、公务员们悄悄议论过,父亲同母亲结婚是再婚,妈妈郦英前面还有个“妈妈”,同父亲结婚时间不长就离掉了。那个“妈妈”没来得及生孩子。兄妹俩童年时也曾偷偷争论过,前面的那个“妈妈”他们是否应该叫妈妈。未等统一认识他们就长大了。听了今天的争吵,贺东航忽然想,这个“小亚”会不会是前面那个“妈妈”?这老头的“隐私”不少,而且那三个老人一直在“保护”,有机会倒要探出个究竟来……
娇娇本想跟小羽进屋,找个安静地方啃啃骨头,但小羽不让它进,砰的一声把它关在门外,搞得这条名犬很没面子。它知道“姑姑”不喜欢它。
贺小羽和衣倒在床上。她对父母为她留出的这间小屋感情不深。如果现在还兴讲“闺房”,她留恋举家南迁之前的那间小屋,那里盛着她的少女时代。当月影朦胧、树影婆娑,丁香花香随风潜入的时候,她憧憬、描画着伴随她终生的男人。而这间屋则让她心烦,各个角落、各种物件都可以让她联想到肖大戎。她现在揽在枕侧的这个憨态可掬的毛毛熊,也被肖大戎抓过,当作砖头砸她。
她曾经多么盼结婚啊,她把婚姻当作未知的生命。多少次在梦中,她编织着她理想中的丈夫:那该是她终生的一本好书,每章每节,情意绵绵,既有已知,也有未知,她一页页读下去,直到来生……那该是她每夜必看的一部悠长的卡通片,每集每段既有欢乐,也伴有忧伤,还有可爱的矛盾和险情,困难和危机就像《蓝精灵》中的格格巫,可笑又好玩,伴随她和他缠绵百年……那该是她的冈底斯雪山和纳木错神湖,她在西藏曾不知多少次注视着它们,既辽远又圣洁,看在眼里,心就像海洋一样汹涌……那该是她的支撑、铠甲和保镖,有点急难危险,交给他好了,我要按时睡觉,以利于永驻青春……
找男人就像渔夫向金鱼许愿一样,缺什么就要什么。贺小羽不稀罕金钱,钱没有不行,够用就可以。她不要功名利禄,爸爸都有,她看惯了。她要排遣与岁俱增的孤独,她要填充日渐膨胀的精神空间。她要把一个人的日子掰一半给另一个人,而另一个人富有的,正是她贫乏和渴求的……
门开了。他来了。门又插上了。她不动。
她听见他解衣宽带。闭着眼问,你不陪你爸妈回去吗?
她闻到刺鼻的酒气,听到乏牛样的喘息。床开始震动。她警觉地把双臂抱胸,身子弯成弓,弓背防御着发出声响的一侧……她忽然想起,为防不测,要服避孕药!但来不及了。一双把风力灭火机舞得刀片似的大手,已经把那张弓扳挺,一截原木般的身子压上来,一只手伸向她的下身……她低喝道你要干什么?大中午的!那手在撕扯她的裙子和内裤……她用两只手抵挡,但无济于事。她挣扎出一只手,朝头顶那张油乎乎的脸乱抓乱扇。那张脸躲避着,终于被激起更大的亢奋。男人像被火焰激怒而决心拼死扑灭它一样,啊啊叫起来:“烧过来吧,烧过来吧……”抓脸的那只手又朝床头柜伸去,这次是抓那救命的药,当然她不可能抓到,那药压在塞满了内衣内裤的抽斗下面……颤抖着的饱蘸着酒精和油污的大手只腾出了一只,就把两只小手从腕子处紧紧箍在一起……
在贺小羽的精神世界里,她素以伟男子自居。她认为男人女人身体的差异只那么一丁点儿,完全可以用精神扯平。然而在真正的伟男人的身子下面,她被粗暴地撞击着,揉搓着,她愤怒地低喊:不要……不要……随着下身撕心扯肉般的被进入,呼喊变成沙哑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