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惜刀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8 04:49
|本章字节:8394字
李欣一言既出,千金楼顿时炸开了锅,千百位观赏夺魁盛事的客人议论纷起,在场诸王与官员都有不满之色。
“一个嗣濮王,如此嚣张,幸好李泰死得早。”这是怨毒的。
“在座的亲王都有几位,哪轮到李欣说话?”这是挑拨的。
“他要睿姬陪夜?凭什么?我出的绢帛难道比他少?”这是不甘的。
“嘿嘿,要打起来咯!太常寺今次要吃苦头。”这是看戏的。
“睿姬娘子说得对,这种你情我愿的美事,强求了有何趣味?”这是自我开解的。
“哼,李欣的好日子要到头啦!想做恩客的不只他一个!”这是幸灾乐祸的。
元镇听得心中有怒火燃烧,他不怕得罪李欣,哪怕皇贡的身份没了,也要替睿姬出头。他愤然起身,朝李欣朗声说道:“在下想问一句,殿下把这地方,当做嗣濮王府了吗?”
李欣随即抬手,丢出酒杯砸了过来。元镇轻松避过,赢得一片喝彩,李欣越发嫉妒,指了他道:“给我撕了他。”一声令下,身后三五个随从跃了出来。
元镇不慌不忙,仗了身形灵巧避让敌手,不时打出一拳,以一敌众。虽然身手平平略落下风,举手投足仍是佳公子的模样,赏心悦目。
旁观者的立场立即偏向元镇,一来李欣仗势欺人,强迫睿姬陪夜,为众人不喜;二来元镇素有才名,卖相又好;兼之众人同情弱者,总是倾向他多点。便有拉架劝和的人涌上来,拳脚中无不在偏帮元镇,李欣骂骂咧咧不服气,反而遭致更多白眼。
“够了!”座上一个老人忽然开口。
陇西恭王李博义,乃是高祖的堂侄,与太宗一辈的人物。虽然纵情声色,终日醉生梦死,毕竟是宗室长辈,又有亲王的名分在,李欣怎么也要叫声叔爷。他一开口,李欣顿时就懵了,要是和李博义呛声,只怕夺了自己的爵位都是轻的。
李欣骑虎难下,李博义幽幽地说道:“睿姬小娘子既夺花魁,就是洛阳一宝,想强行掳掠,那是不成的。”
睿姬遥遥一拜:“谢过陇西王。”
李欣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他自负甚高,加上父亲早逝,极爱颜面。被李博义当众数落,又发不得脾气,一口气憋在心底,只觉脸上无光。他恶狠狠瞪了睿姬一眼,领了属官们离开。
走时,周围一片哄笑,李欣越发恼怒。
李博义冷眼看他消失,对左右叹道:“焚琴煮鹤,不解风情!”左右阿谀声起,老人很是得意,笑眯眯地凝视睿姬。睿姬无奈,只得上前再敬一杯水酒,一双素手被李博义摸了又摸。她又羞又恼,却无法翻脸。
一场风波渐止。
过了子时,众人兴起回家之念。因上元节不闭坊门,王孙公子、文人骚客各自归家,明义坊中牵马拉车浩浩荡荡。众目睽睽之下,元镇不好逗留,心猿意马地返回茶坊,沿路的骚客浪人都识得他,指指戳戳招呼打趣,这一路竟走了许久。
喧嚣过后,整个教坊就像烟花过后的天空,寂寂无声,一时俱静。燕子楼的老鸨欣喜地把睿姬夺魁得到的财货运回去,睿姬与彩云遥遥缀在车队最后的马车中。
元镇留下了一盒雀舌茶,彩云捧在手里,睿姬不时抚摸,若有所思。
“姐姐在想元公子吗?”彩云有些不安。
“他肯为我挺身而出,我还没好好谢他。”
彩云撇嘴:“可惜他只是个茶商,要是有一官半职,李欣怎敢打他?”
睿姬扑哧一笑:“你忘了刘冕?李欣眼高于顶,有官职照打。”
“我觉得嗣濮王挺好的,够痴情了,每夜捧你的场,却落得这样的结局,换作是谁,都会气不顺。可惜呀,他就是不会作诗,不会说漂亮话。”彩云一针见血地道。
睿姬俏面微红,嗔怪地道:“你对元公子有偏见。”
“他性格懦弱了些,虽然有几分身手,样貌也不错,但不像有大担当的样子。”彩云想了想说,“能配得上姐姐的男子,应是那种胸中有山河,豪气干云的真汉子!”
睿姬神往地想了想,旋即叹气:“我不该得陇望蜀,元公子待我一往情深,我不能负他。”
彩云惋惜地道:“只怕你将来遇到理想的郎君,对方知道你和元公子这段缘分,不敢再表白心意!”
“傻丫头,一山望见一山高!”
“姐姐,你真想嫁与元公子吗?”
“他是我最好的归宿。”
一个知情识意的温柔男子,能与她终身相伴,还要乞求什么?顶天立地的伟男子?那样的英雄,不会看得上卑微的她。
换作以前,在故国时的她,曾想嫁一位风云人物,郎才女貌,配成一段佳话。可如今她一落千丈的身份,还有什么挑选的余地?保住自身清白就已不易。
元镇,会是她的良人。
睿姬反复地这样告诉自己。
次日,定鼎门大街上,清心茶坊。
睿姬头戴帷帽,在彩云的陪伴下悄然走入。元家的茶坊管事忙来相迎,被一阵香云环绕,魂灵出窍似的,直勾勾盯着睿姬看了半晌,彩云一声轻咳,他方觉失礼,红了脸道:“这位娘子可是来买茶?今年的新茶尚未到,去年的还余下一些。”
“我来寻你家元公子。”
睿姬话一出口,听见的人顿时酥了,管事好半天才挪开步子,去寻元镇。元镇奔出院子,临到厅前又停步,徘徊不前。
彩云瞥见他的身影,掩口笑道:“元公子送诗时大方得紧,怎么如今会难为情?”
睿姬掀开帷幕,盈盈望去,元镇如牵线木偶,痴痴向前,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你终于来了。”
彩云不悦地插嘴道:“应该是你来见我家娘子才是。”
“我只怕唐突了睿姬。”元镇连忙说道。
“不必多说。元公子去燕子楼多次,我从无半分青眼相待,公子依旧不离不弃,睿姬心中感激。”她款款说来,吐字生香。
元镇引她入了厢房,把彩云隔在外面。
象牙席,芙蓉毯,金丝帐,山水屏。元镇亲笔的诗画,看来那么熟悉。睿姬忐忑的心顿时平静,秋水明眸,望向元镇。
“我的来意,你应该明了。”睿姬咬唇,轻轻说道。这是她初次私会情郎,只求探明他真实的心意。
“我连功名也没有,你选我为首客,太委屈你。”元镇叹道,情不自禁握紧了她的手。
睿姬从发间,拔下一支青玉孔雀簪。
“郎君何必自谦?你我以诗为友,胜过媒妁之言。我以此簪定情,但愿两不相负。”睿姬顿了一顿,她想要的,不仅仅是“首客”。她抬眼端凝,元镇沉醉在缭绕的香云中,忘情地朝她一笑。
“睿姬,在我心中,你早已是我元家的人。”
睿姬心中情动,嫣然一笑。
一阵风起,吹动案上诗篇,纷纷飘如花落。
“你是我一生知己,我绝不会辜负。如有违背,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元镇喃喃而语,睿姬捂住他的嘴,他就势一牵,她倚在他怀中。
脚边,诗篇里传唱的绵绵情意,在两人痴痴的拥吻中流淌。睿姬抛开世间纷扰,只觉这一刻有脚踏实地的快乐,他宽大的怀抱和温柔的亲吻,让自己快要融化了似的,一直以来,她如白云无根地飘荡,终于,被这暖暖清风席卷。
无论上冲云霄,还是下落凡尘,她有了一个归宿。
“我等这天,等了太久。”元镇在她耳畔低语。
睿姬抿嘴轻笑,这些日子,起码看清他是个有始有终的长情男子。两人拥在一处,说些彼此思念的情话,不知时日漫漫,岁月几何。
良久,方才分开。
“睿姬,你身怀的异香,可有什么来历?”元镇嗅着芝兰芳香,如饮清茗,从头顶舒坦到脚底。
“我娘爱服食香花,生下我后,莫名就有了异香。”睿姬微红着脸,拨弄他的发丝,男人终日混迹茶叶堆中,有股淡淡的清香,很是好闻。
“你爱吃花吗?我会做些茶点,像是鲜花饼之类,配合茶汤同吃,别有种滋味。”
“好啊。”睿姬欣喜说道,“你亲手做什么,我都爱吃。”
元镇拿出一碟添加了玫瑰的小饼,上面印了吉祥祝语,放在案上。
“我传你的茶道,你还记得吗?”元镇含笑问她。
“请郎君一观。”
睿姬松开手,袅袅走到一边茶桌上,洗手烹茶。她举止曼妙得宜,一袭淡紫罗衫翻覆中,很快卷雪千堆,烟霞四溢。元镇拿起竹在汤水里搅动,水脉中现出一个如意同心结的模样,睿姬伸手用竹撩动汤纹,写就一个“元”字。
两人两手相缠,在茶汤上互诉衷肠。
“睿姬,这茶道,只传元家人。”
睿姬羞红了脸,轻轻应了一声,拈起一枚鲜花饼,慢慢咀嚼。
个中芳华,滋润心田。
“你既入了茶坊,我会遣人回乡禀明父母。”元镇继续说道。
睿姬忧心忽起,世人重门户,元家虽是商贾人家,未必看得上她这等伎人。她眉间忧思稍动,元镇看出不对,细心询问,睿姬挑明了心事。
元镇朗声大笑:“你不必担心,元家重的是性情德行,不重地位名分,你是乐籍,我是商籍,正好门当户对。”他凝视睿姬无双的容颜,喃喃说道,“其实该自惭形秽的是我。你精通琴棋书画,想必生于大好人家,若非落难至此,我哪里配得上你?”
元镇的一席话,令睿姬容色清冷,回忆起许多的往事。
她曾经锦衣玉食,曾经万人之上,曾经是口含金匙的天家贵胄,天之骄女,可是一场战事让她成为俘虏,没入教坊成为一个寻常官伎。大唐和她的故国是敌对关系,在战端纷起的今时今日,她不敢稍露身份,生怕有心人追查她的来历。
元镇说得没错,如果她仍是尊贵的皇族,她会嫁入大唐宫中,至不济,她的夫君也会是一位王。可如今,元镇肯娶她,已是她最大的福分。
睿姬按下纷乱的念头,深情地望着元镇,前尘过往就这样去吧,这是她定情之日,不要用世俗的眼光,扰乱了相聚的甜蜜。
她走过去,主动按住他,眉眼妩媚如丝,清幽的茶香裹住两人。
袖如回雪,发似云泻。春风吹得锦帐乱,楼外池塘,不知何时已是烟雨潇潇。相思树上,终结出合欢枝来,栖鸾舞凤,一枕好梦不愿醒。
一生一世,就这样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