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惜刀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8 04:49
|本章字节:7712字
七月。
洛阳城中,忽起动荡。因百济被扶余国逆军围困都城,大唐皇帝与武后二圣欲遣神行水军十万义助抗敌,第一批数十艘巨舰齐聚洛水待发。
夜里,战鼓低沉,风帆高扬的船舰在洛水上迤逦前行,水军缓缓驰出港口。
明月高悬,然而连绵的战帆遮云蔽日,黑压压地铺满河面,号角声此起彼伏,猎猎红旗在风中飞舞。腾腾杀气滔天而起,截断洛水,连飞鸟亦不敢掠过。
洛阳水军主舰为长逾百尺的楼船,甲板上可以奔车走马,共设楼三层,女墙上开弩窗矛穴,四壁蒙皮革防护箭矢。护航舰用了轻捷快速的艨艟,用生牛皮蒙住战船,可以乘敌不备冲突敌船。斗舰与走舸上皆有女墙,安置勇毅精锐,作为冲锋战船可与敌舰短兵相接。各式战船横贯水面,甲板上一道道灯光宛如长虹,在洛水上炫目招摇而过。
右威卫将军、水军主帅刘仁愿踌躇满志地站在主舰上,他一回头,瞥见副将疑神疑鬼的脸色,不由笑道:“怕什么?千艘战舰从各地出发,只须北渡渤海,哪怕不和陆军会合,光靠我们压过去,也足以拿下扶余叛逆。此行是抢功劳去了!”
副将喏喏答道:“临夜出兵,很是不妥,将军不如祭拜下鬼神?”
“胡言乱语!祭拜鬼神?鬼神真的有用,要主帅何用?岂不会乱我军心!”刘仁愿不满地摇头,刚想斥责副将,听见前方闹将起来,响起怪异的叫声。
一道黑影倏忽来去,在水上如轻烟飘拂,不时沉入水中,又在另一处掠起。桅杆上的哨兵竭力远眺,却看不清端倪。
左侧一艘斗舰猛然晃动,一个巨大黑影冲击甲板。波涛如啸,瞬间袭上甲板,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巨力,偌大的船舰仿佛柔软的绸子,被当中撕成两半!
斗舰颓然下沉,数十个士兵尖叫落水,他船桅杆上的哨兵看见水中一个黑影铺天盖地,仿佛有两只楼船相连那么长,骇然间差点把持不住掉下来。
“敌袭!”
“水下有巨物!”
信号不断打出,副帅仓皇向刘仁愿禀告。就在他跑这几步的工夫,右侧的护航舰也莫名地被撞翻。一时波涛翻涌,混乱不堪。
“各舰列阵应战,稳住队列,不可惊慌。”刘仁愿皱眉,尚未出洛阳,哪里来的敌人?难道有扶余叛逆埋伏在东都中?
他心中惊涛骇浪,极目望去,两侧护航舰歪歪斜斜,一两个回合就被敌人冲击得七零八落,而对手究竟是谁,没人能说得明白。他的冷汗流了下来,船坞离皇城不远,万一有所骚扰,他这个主帅怕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黑影如茫茫的夜色,遮天而来,刘仁愿看不见怪物,心头却有不祥的预感。果然,一念未了,他的身子蓦地一摇,一阵大力袭向主舰,差点把他整个人抛出甲板。
刘仁愿急忙拉住缆绳,慌乱间朝水面上瞥了一眼,整个舰队像被飓风大浪侵袭过,触目都是断木残骸。落水的士兵穿了沉重的甲衣,在水上艰难求存。
对方究竟来了多少人,大唐水军竟不堪一合之敌?
此时,主舰仿佛被看不见的纤绳拉动,船身歪倒,直直地往水中坠去。四周船舰一齐惊呼,不断地朝幽深的水下放箭,却无法阻止船上所有人向水里滑落。
刘仁愿皱着一张苦脸落入水里。几十名士兵跳下水营救。
无数火光亮起,耀目的光芒照见一团模糊的黑影。像是被亮光惊吓到,那团黑影绕着主舰转了一圈,并没有扑向落水的众人。救人的士兵们松了口气,抓起刘仁愿和副帅等人,正想上船,一个大浪迎面浇下。
腥臭的黑色液体,沾满众人全身。
不待众人喘息,接连几重浪翻涌而至,刘仁愿口舌里满是臭哄哄的汁水,像是嚼了一嘴墨汁,苦不堪言,身上甲衣沾水后更是重如铅块。他大骂一句,一旁同样狼狈的副将腹诽地想:“分明是惊扰了龙王,谁让你不肯拜祭鬼神。”
不断有船被击散后沉下,一声声尖叫声中,黑影袭向落水的士兵。刘仁愿吓得拼命朝护航舰方向游去,无数箭矢在他身后掩护。有两个士兵被怪物一扑,没了踪迹,旁观的同僚正待愤慨,又见黑影一闪,那怪物把两人吐了出来。
莫名其妙走了一趟死人关的两个士兵悲喜交加,劫后余生尚来不及欢喜,忽然发现甲衣多处破碎,手臂也难以动弹。两人只在水面上露了个面,就又沉了下去,便有五六个胆子大的士兵游过去营救。
船上的人看得分明,忙高声叫道:“怪物咬不动铁甲!”
被救援上船的几个士兵,正想脱去甲衣,闻言默默穿了回去。
各处船舰一圈圈围成铁桶,鼓声咚咚擂响,水中但有黑影,就有上百只箭射入。可惜怪物气力太大,每每轻松地撞开围堵的船舰,逍遥在洛水里游来荡去。
刘仁愿急了,顾不得洗刷身体,穿了厚重的甲衣在护航舰上指挥围剿。一串串灯笼亮起来,士兵们甚至把着了火的纱灯丢下河,却始终没看清怪物的模样。
那怪物如鬼神的影子,倏忽东西,隳突南北,坚固的船阵到它面前不经一撞,很快就像被拆散的玩具。刘仁愿不得不命人做了火油箭,猎猎燃烧的箭矢,激起了怪物的凶悍,发了疯地冲撞过来。于是一半火油箭射空在水中,另一半又把几艘船舰给点着了。
刘仁愿无计可施,他最大的劣势就是作战时机,夜行军本就有弱点,而茫茫洛水更是怪物擅长的战场,他的将士尚未直接对敌,就已船毁人伤,困住了手脚。
好在击鼓声似乎对怪物有骚扰,哪艘船舰鼓声洪亮,损失就略少些。到最后数十只船舰一齐击鼓,惊天动地,直把洛阳的城墙也敲破似的,许多人从梦中惊醒,以为天亮了晓鼓响起,可以开启坊门。
最后,刘仁愿调集了十只铜皮铁骨的厚甲船在前开路,随后的船舰上,震天价的锣鼓声响彻洛水,像是要炸出一条出路。这样一寸寸驱赶,终于让怪物朝了远离城市的水域游去。
如此闹腾到后半夜,怪物悄无声息地退去,不知是累了还是饿了。刘仁愿清点水军损失,有三十六艘船舰损毁,不能再随大军出征。他羞怒交加,不得不封锁河道,连夜在家上表谢罪。
次日朝堂上,武后听说水军受损严重留在洛阳,雷霆震怒。她夜间听到鼓声,就知道出了事,可是刘仁愿如此无能,不觉颜面大损。
“可笑!连对方是谁也没见到!竟有脸回来?这样的水军,别说打扶余,能不能出海都未可知!”武后从悬垂的帘幕后走了出来,瞥了皇帝一眼。他一夜没有睡好,此时正精神不济,连连打着哈欠。
刘仁愿一脸晦气地跪在地上,昨夜受此惊吓摧折,染了风寒,一边流着鼻涕,一边听武后训斥。他不想承认有鬼神,可的确没抓到半个敌人,一肚子冤屈无处可诉。
群臣冷眼目睹武后从幕后走到台前,彼此相对而视。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已经多次站到殿堂上,与他们分庭抗礼。
此时,太子司议郎郝处俊出列,启奏道:“《易传》有言,‘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洛水生变,龙王示警,臣恳请暂缓出兵,顺应天意。”
武后蹙眉,郝处俊最喜欢引经据典,用经义逢迎皇帝,看似翩翩有儒臣风范,却最为她所不喜。这人不能再留在太子身边,武后瞬间想好了调令。
她凤眸一瞥,示意大理寺卿尉迟真金,后者急忙走出来,进言道:“此案古怪异常,臣恳请陛下容大理寺彻查,以定民心!龙王也好,敌兵也罢,总要水落石出才可安心。”
皇帝微一沉吟,武后淡淡接过话头:“皇城紧临洛水,若是惊扰了圣上,岂不是罪过?”
皇帝一听,便道:“好,准你所言,大理寺全权查案。”
武后又道:“水军自大唐各地先后出兵,若是洛阳水军龟缩在码头,误了军机,又该如何?我大唐不能为此小事,乱了大谋。”
“不错。刘仁愿,朕命你戴罪立功,速速整理军务,再度出征。这一次,只许进,不许退!”皇帝疲惫的眼中,突然绽出了光芒。
皇帝对出征始终有执念,在这件事上全力支持武后,落在群臣眼里,颇有妇唱夫随的意味。
朝会上斗了一场,散朝时,武后又命尉迟真金留下。年老的大臣们看着这位新贵斗志高昂,不由叹息摇头,在这种人的眼中,无论什么事件,都是案件,只求不要招惹他就好。
朝堂上的动荡,很快传到民间。昨夜那一场闹腾,顷刻间流传出很多故事,最常见的解释,就是龙王显灵。
神都龙王的出现,令洛阳全城谣言纷纷,人心浮动。水军主舰遭水中巨物袭击,护航舰遇难,主帅落水如此鬼神莫测的奇事,稍加渲染,就煞有介事,人人信以为真。满城百姓深怀忧思,唯恐龙王降祸,危害民生。
酒馆食肆中,客人们口沫横飞地比划龙王的威严体态,有说是扶余国搬来的救兵,有说征战不祥故而上天警示,也有说水军们花了眼,分明是疏于行军彼此相撞。大姑娘小媳妇再不敢去水边,做生意的渡船锐减一大半,各处码头上的货物瞬间被人搬运一空。
于是百姓们不顾夏日炎炎,用香枝编扎了一条长长的火龙,沿了洛水舞动,祈求龙王的原谅。成千上万的民众跟在后面,观看舞龙者吟唱舞蹈,一个个点燃手中祭奠龙王的祭品,虔诚地拜伏祭祀。
传言拜祭龙王,需要三天三夜,方能熄灭龙王的雷霆之怒。百姓半是惶恐,半是新奇,彼此分享关于龙王的种种异闻,追随火龙巡视洛水,感受全城拜祭的轰动。这时官府已无法阻止民众的信仰,只能派出街使维持各坊市间的秩序。
谁也没想到,一个美丽纤弱的女子,将会成为这场闹剧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