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决心（一）

策马漫步在晤乐县的海边，凌钲心中畅快无比。

这次，如同预期中的一样，在他到达晤预郡之后，与佑滋国的联合剿匪协议很快就达成了。借用佑滋国的航道同洛特里国通商的事情进行得也很顺利。回朝之后，就可以谴使前往佑滋国和洛特里国协商相关事宜了。经过周密策划，两国联合用兵，仅用十余日就彻底剿灭了盘踞海岛多年的海盗群“大鲨鱼”。然后，凌钲秘密出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寿王凌钍练兵的小岛，切断了小岛的一切补给线。

“邢先生，这次回到大宁，你就入‘策营’参赞吧！”回头看了邢阔一眼，凌钲缓缓开口了。

邢阔今年才二十余岁，追随凌钲的时日尚短。在调查“私贩兵器”一案时，他被凌钲遣往兵部跟随陆藤办事，被陆藤看中，屡次向凌钲推荐。虽然陆藤已经离世，但想到陆藤生前对自己和芯儿的一番爱护之意，这次到晤预，凌钲便破例把邢阔带同前往，放手让他部署相关战役。这十余日中，他只是在重大决策上把握一下方向，具体的事情都全权交给邢阔处理。

邢阔举止沉稳、部署严密，瞅准时机，一举破敌，在己方损失极小的情况下全歼了敌人，整个盗匪团伙竟无一人漏网。这次战役虽小，却也让凌钲充分认识到了他的才华。他一贯奉行“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宗旨，见邢阔人才难得，便不吝为他提供机会，让他参与核心要务。

“是，王爷！”抬头看了凌钲一眼，邢阔无法掩饰心中的激动。“策营”是凌钲最高层级的核心幕僚团体，成员都是追随凌钲多年、通过严密考查、时时献计献策、立下大功的心腹之人。入了“策营”，就真正能接触凌钲一系的各种核心机密了。见凌钲如此器重信任自己，邢阔心中一热，忍不住感激涕零。

凌钲听他语声激动，微微一笑，又接着道：“现在，小岛的所有补给线都已经被切断了，再过几日，等岛上断了清水，就可以发动攻击了。我现在考虑的是，有没有办法饶他们一命？”

邢阔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随即皱眉道：“岛上多是亡命之徒，总数在五千上下。全歼这支军队不难，准备借口也很简单。只要报奏是海盗，寿王怎也要吃这个哑巴亏。但要饶他们性命，却非易事。就算王爷放过他们，寿王也不会允许他们生还。知道我们围困了小岛，只怕寿王比我们还急于铲除这些人。他怎也不会留下把柄让王爷攻击的。”

凌钲低头思考了片刻，又抬头道：“如果让他们逃到洛特里国怎么样？”

邢阔一时跟不上凌钲的思路，皱眉道：“王爷的意思是？”

凌钲微笑道：“就让他们当几年海盗吧！在洛特里国的海域那边当海盗。我们很快就要同洛特里国通商了。有一伙控制在自己手里的海盗，无论是谈条件也好，做交易也罢，都有了一些有力的筹码。到时机成熟时，再正式收编过来就好。”

邢阔眼睛一亮，微笑道：“到洛特里国，风高浪大、路途遥远，寿王决不可能飘洋过海把他们抓回来。这的确不失为让他们保命的一个好方法。”

凌钲叹息道：“我只能饶他们一次性命。若他们不能顺利到达洛特里国，又或者当了海盗又被人剿灭了，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

邢阔点头道：“也不一定要真做海盗！既然王爷有心与洛特里国通商，有这样一批人握在手中，或许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凌钲点头道：“我把意图告诉你了，具体的人员和部署却需你们去落实。你和方绪商量一下，最迟今天晚上，把方案给我呈上来。”

见邢阔点头应允了，凌钲微笑道：“待定下方案，我就准备启程返回大宁去了。你和方绪留下来主持一切。”方绪是凌钲“策营”中新近提拔的另一重要幕僚，原本一直跟着萧素清从事情报分析事务。因他头脑清晰、能力出众，引起了武骋的重视，通过层层考查，刚推荐了他入“策营”。

邢阔躬身道：“曹大人请了最有名的‘燕纷飞’歌姬团前来犒军，庆祝胜利，可能过几日就能到达，王爷不多耽误几日吗？”

凌钲突然露出一个温柔的神色道：“已经出来得够久了！”说完这句话，他策马返回晤乐县的驿馆去了。

看着凌钲离开，邢阔脸带忧色。他当然知道凌钲急于赶回大宁是为了什么。但是，十数日前，他就已经接到了消息：王爷的心肝宝贝，陆府的四夫人“孟星”在王爷离开大宁的第三天就公开接受了三刀之刑，破门出嫁了。

听到这个消息，凌钲的所有属下都是心情复杂。

王爷不顾一切地要娶这位“陆夫人”做正妃，他的所有属下都早已给这位陆夫人贴上了“狐狸精”的标签，想尽办法地试图阻止此事，甚至有人提议暗杀这位陆夫人。谁也没有想到，为了保全王爷，也为了让王爷死心，这位陆夫人竟然不惜自残身体，担着无数骂名破门出嫁，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王爷。

听到这个令人欢欣鼓舞的大好消息，他们竟没有一个人能真正高兴得起来。陆夫人受刑之后，武骋便发出了密令，严令凌钲的属下不得将此事泄露给王爷，以免打乱王爷的部署。其实，不需要武骋吩咐也没有人敢把这件事告诉王爷。谁也无法预料王爷知道这件事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谁也没有勇气成为这个率先承受王爷怒气的人。

看着远去的凌钲，邢阔伸手掏出了一封信，端详了片刻，又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收好。

同一时间，洀浠城，吴方与何芯漫步在一座宅院中细细查看。

吴方重情重义、为人诚恳，在江湖上广结善缘。这次带何芯离开，他调动了一切江湖资源，以水路为主，沿途皆有人接应，仅花了十余日的功夫就到达了洀韶郡。

陆藤留给何芯的十顷地位于洀韶郡的郡领洀浠城郊。考虑到经商的需要，何芯便决定在洀浠城找一处合适的宅院安顿下来。

她素来爱静，挑选了几日，才经人介绍，找到了这处靠山的宅院。

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何芯满意点头道：“吴大哥，我很喜欢这里！要多少银两，主人才肯出让？”

吴方道：“一入夜，这片宅院就鬼火磷磷，主人根本就不敢住。十两银子就可以盘下来了！”顿了一下，又抬头问道：“你真的不怕鬼火吗？”

何芯微笑道：“鬼火吗？没有关系，我知道怎样治理鬼火！”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印章道：“凭着这枚印章，可以提取二百两银子。待会就劳烦吴大哥去起出银子吧！”顿了一下，又微笑道：“这可是我用琴声换来的银子呢！有生以来弹得最差的一次琴！”

吴方摇头道：“既然带了你出来，自然由我来负责打点一切，你的银子还是收好吧！”

何芯笑道：“吴大哥是想剥夺我的自主权吗？若是大哥买下的宅院，我如何能够安心地按照自己的思路来随意改造？”

吴方笑问道：“你打算怎样改造？”

何芯毫不迟疑地微笑道：“挖荷塘，种荷花！前院和主宅周围的空地全都挖成荷塘，种上荷花！我之所以看中这里，就是因为此处靠山，可以从山上引活水下来注入荷塘。若是把这些地方都挖成了荷塘，便连‘鬼火’的问题也一并解决了。”

吴方知道她毕竟思念着凌钲，在心底深深一叹，正色道：“星儿！既然决心与过去告别，就不要再活在回忆中，不要刻意让自己痛苦。”

何芯微笑道：“时时处在痛苦中，习惯了，便会觉得，痛苦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见她微笑着把痛苦当享受，吴方知道她已经“病入膏肓”，心中难受，没有再劝。他伸手接过了印章，柔声问道：“手臂还痛吗？”

何芯缓缓举起双手道：“都已经结疤了！只要不是突然用力就没有问题！”

吴方微微点头。

两人又随意交流了几句，吴方便驾着马车把何芯送回了客栈，他自去提取银两。

回到客栈，何芯就看见程大娘正在帮她洗衣服。

她走到程大娘身边，内疚道：“大娘！您这么大年纪了，却这样来照顾我。我真是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意。”

程大娘回头看了她一眼，宽厚地一笑，抖了抖手中的裤子，开口道：“这两天，你时常发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何芯一愣，在心底叹了口气，黯然点头。

三天前，她的月事如期而至了，她没有怀孕！自从发现这一点之后，她的心情就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中。

她还不满十七岁，以她前世的标准来衡量，还属于未成年少女的行列，实在远未达到当母亲的合适年龄；并且，孤儿的经历也反复提醒她，如果不能给孩子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就不能贸然要孩子。在理智上，她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不应该诞下一个可能遭遇歧视和冷漠的“私生子”。在放纵自己同凌钲共赴爱河时，她的心中也模模糊糊地闪过了“安全期”这几个字。

但是，在感情上，她又隐隐期盼着会有生命的奇迹降临在她的身上。如果，能拥有一个凌钲的孩子，那么，她就可以在孩子身上抓住凌钲了。孕育一个属于她和凌钲两个人的孩子该是一件多么奇妙、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这些天，她一时感到失望，一时感到放松……矛盾的心情相互交织，起伏的情绪交错跌宕，简直分不清楚“没有怀孕”对她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想到这里，何芯抬头问程大娘道：“大娘有孩子吗？当母亲的感觉是不是很幸福？”

程大娘闻言怔住，默然无语，似是陷入了回忆中，良久，方缓缓道：“母亲是世界上最有成就感的角色！看着孩子一天天成长、一点点变化，真的是无以伦比地快乐！”

何芯又问道：“大娘为何不同孩子生活在一起？”

程大娘脸现怨毒之色，恨恨道：“我的孩子……被人害死了！”

何芯吃了一惊，赶紧道：“对不起，大娘，我不知道……”

程大娘摇头道：“没什么，反正……那些人最后也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

何芯不敢再问，赶紧岔开了话题道：“大娘，今日上集，竟然看到了菠萝呢！晚上，我给大家做个菠萝饭尝尝！”

程大娘微笑道：“那敢情好！不过……你的手……？”

何芯微笑道：“不过于用力就没有问题。也不能总闲着，等我彻底好了，再好好伺候大娘。”

程大娘看了她半晌，握住了她的手，叹了口气，温言道：“好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何芯总觉得她这句话中充满了叹息，似是触动了某种心事，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