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上去很腼腆，低着头说道：“林大人，出去一天了，很累吧？赶紧泡泡脚，早点休息。”

“你是新来的？我以前在季府怎么没见过你？”林致远有些好奇。

“我叫秋雁，是季老爷刚买来的丫鬟。”小丫鬟想了想，又补充道，“老爷说了，林大人公务繁忙，早出晚归，为鉴湖村的百姓做了许多好事，他一定要尽到地主之谊才行。老爷还说了，以后我就是林大人的贴身丫鬟，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林大人以后晚上没回来之前，我也不能睡觉，要寸步不离地伺候着。”

“秋雁，我是个粗人，生活没什么规律，不需要人照顾，你以后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林致远道。

“先不谈这个了，大人赶快洗脚吧。”说完，秋雁就去脱林致远的鞋子。

“我自己来吧，你快回房休息，我真的不需要别人照顾。”林致远说破了嘴皮子，总算把秋雁打发走了。

林致远在心里暗自说道：“什么寸步不离左右地伺候着，分明就是找人监视我。季梁这个老狐狸开始出招了，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对付他。”突然，房梁上跳下来一个身穿锦缎大褂的陌生男子，只见他长得眉清目秀，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丫头呢。林致远立刻提高了警惕，刚想出手试探，没想到他顺势倒在了自己怀里。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发香味，这才知道“他”竟是女扮男装。

“念慈小姐，你胆子可真够大的，深夜造访，不怕被季梁抓住吗？”

“不怕，我女扮男装，你刚才不是也没认出来吗？我想，季梁也不会那么容易认出我来的。”

“你的伤还没好，身子很弱，躲在房梁上那么久也不怕晕倒了。”

“谁让你和那个叫秋雁的丫鬟聊那么久，不然我……”林致远打断她的话，嘱咐道：“好了，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了，我要洗脚了。”

“我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你忍心赶我走吗？”蔡念慈娇滴滴地说道。

“你不是跟司徒兄弟在一块儿吗？”

“别提了，他那里更危险，今天官府抓走了好多革命党人，估计同盟会内部出奸细了。”

“怎么会这样……”蔡念慈凝视林致远的眼睛，温柔地说道：“今晚我就住这儿了。”

“你住这儿，我住哪儿？”林致远皱紧了眉头。

“我吃点儿亏，咱们俩同床吧。”林致远浑身一颤，仿佛刚被抽走的魂魄又附体了，愕然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蔡念慈身子一倒，躺在了床上，“你不是说要洗脚吗？”

“洗脚？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林致远喃喃自语道。

说完，他蹲下身就脱去了蔡念慈的鞋子，蔡念慈反倒有些慌张，说道：

“刚才还假装正经，现在已经等不及了，我警告你，你别乱来啊，不然我会叫的。”

“你是病人，我是医生，医生给病人洗脚没什么不妥。”说着，林致远把蔡念慈的两只脚放进了盆里，轻轻地揉捏着她雪白的小脚丫。这两只脚有些特别，都没有缠足，反倒让他有些吃惊。

当林致远看到蔡念慈的左脚掌上有三颗黑痣，并且呈三角形排列时，他突然呆住了，良久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是慕容雪。”蔡念慈一下子怔住了，身体里仿佛穿过了一道闪电，她迅速抽回自己的脚，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打量着林致远，忐忑不安地说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去过胡宝根家了，他说三年前他去慕容大院收尸，并没有发现你和管家黄冉的尸体，这说明你们很可能还活着。我又去了牛鞋匠家里，他的妻子麻姑告诉我，她做过慕容大小姐的贴身丫鬟，知道慕容雪的左脚掌有三颗黑痣，而你的左脚掌恰好有三颗黑痣。综合这两点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你就是慕容雪！”

“荒唐！天底下左脚掌有三颗黑痣的女人多了去，你凭什么说我就是慕容雪？”尽管蔡念慈还在狡辩，但她脸上已露出惊慌之色。

“天底下左脚掌有三颗黑痣的女人也许真的不止你一个，但是三颗黑痣呈三角形排列的女人就很难说了。另外，还有一个叫林海的男人也知道这个秘密，要不要我把他请出来当面和你对质？”林致远犀利的目光仿佛直穿蔡念慈的心底。

蔡念慈顿时脸色惨白，额上冒出冷汗，惊愕道：“你……你刚才说林海？我的海哥哥！他现在在哪里？他过得还好吗？我们整整16年没见了，我每天做梦都能梦到他，我真的好想他，告诉我，他在哪里……”

“他过得不太好，先是幼年丧父，接着东渡扶桑，再后来成了腐朽清廷的走狗，空有一身杀敌的本领，却一直郁郁不得志。最重要的是，他当年没能挽留住自己心爱的雪儿妹妹，他在心里责备了自己16年……”

“你胡说！摄政王那个狗贼杀了我全家，海哥哥那么爱我，怎么会成为清廷的走狗！你敢诬蔑我的海哥哥，我杀了你！”蔡念慈拔出林致远的尚方宝剑，用剑尖抵住林致远的喉咙，随时可能割下去。

“如果你肯承认自己是慕容雪，林海会立刻现身，他会把16年来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你。”

“我凭什么相信你？”

“那你就杀了我吧。”林致远闭上眼睛，一副慷慨赴义的样子，丝毫不惧死亡。蔡念慈不知为何心里好痛，黯然神伤道：“没错，我就是慕容雪，我爹是慕容慈。”两人沉默了好久。

林致远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翠玉，但见翠玉被雕刻成青龙的样子。蔡念慈一见到那块玉，心如刀绞，手一抖，宝剑掉在地上。她泪如泉涌，颤声道：

“海……海哥哥，你就是我的海哥哥！”说完，她一下子扑到了林致远的怀里，把脸贴在林致远的胸口那里，她在聆听心底的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能让她一解多年的相思之苦。

蔡念慈也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翠玉，翠玉上面雕刻着一只凤凰，很显然这块玉和林致远那块玉是一对，这是他们青梅竹马的见证，也是两人的定情之物。

尘封往事

林致远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16年前。

他的父亲林威早年是江湖上闯荡的豪侠，而慕容雪的父亲慕容慈那时还是一位落魄举子。有一年，慕容慈进京赶考，半路上遇到歹人，随身衣物和盘缠都被抢走。他到了京城以后，身体疲惫至极，又没有地方下榻，就昏倒在路上，正巧被林威发现，救了他一命。

不过，慕容慈的身体很虚弱，被林威背回家后就生了一场大病。眼看着开考的日子就要临近，慕容慈非常着急，心想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却因为一场大病丢了大好前程，他越想越悲伤，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眼看着慕容慈一天天消沉下去，林威心如刀绞，他发誓一定要在开考之前治好慕容慈的病。于是，他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请来了当时京城最好的大夫给慕容慈看病。为了给慕容慈补身子，林威把家里唯一的一只老母鸡也给杀了。

当时，林威的老婆甄氏正怀有身孕，那只老母鸡原本是给甄氏坐月子用的。另外，大夫开的药方也很古怪，需要人血作为药引子，林威二话不说，用刀割了自己手腕，盛了半碗血给慕容慈当药引子。

经过林威无微不至的照顾，慕容慈终于在开考的前一天彻底康复了。他很感激自己的救命恩人，发誓等自己高中后一定会好好答谢恩人。林威是个江湖豪侠，平日里好打抱不平，从来不贪图回报，自然不会接受慕容慈的钱财。但是，如果不能报答自己的恩人，慕容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那时，慕容慈的妻子柳氏也刚好身怀六甲，慕容慈心想两家做亲家不是很好吗，就这样两家父母指腹为婚。俗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清朝官场黑暗，科考舞弊的事时有发生，慕容慈虽满腹经纶，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但还是意外落榜了。

落榜后的慕容慈觉得无颜面对林威夫妇，就偷偷离开了林家。没想到，林威冒着严寒把慕容慈给追了回去。慕容慈很受感动，就在林家住了下来。

渐渐地，林威发现慕容慈虽然屡试不中，却非常有经商的头脑。一问慕容慈的身世才知道，他家祖上原是有名的晋商，只是到他父亲这一辈时家道中落，这才不得不重走科举之路。

等到了来年春天，林威又把慕容慈的妻子柳氏从遥远的山西接到了北京城。于是两家人住在了一起，日子过得虽说有些紧巴，却平添了许多快乐。

林威从朋友那里借来一些钱给慕容慈做本钱，慕容慈就从做小买卖干起，生意渐渐有了起色。而林威凭借高超的武艺和过人的胆识，被淮军的某位高级将领看中，成了淮军的一名武官。而甄氏和柳氏先后生下了一男一女，男孩取名为林海，女孩就是慕容雪，两家的亲事也就正式定下来。这一年对于两家来说，可谓三喜临门。

林海和慕容雪情投意合、两小无猜，自小就被家人和邻居看做是天作之合，父母对他们也倍加疼爱。然而好景不长，甲午战争爆发后，林威临危受命，登上致远号舰艇，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全舰官兵一起壮烈殉国。那时，林海还不到七岁，林海的母亲将所有的悲痛都化作动力，她给儿子改名为林致远，并严格教育他，就是希望他能记住自己的父亲，将来有一天能成为精忠报国的栋梁。

朝廷的连年动乱，再加上兵燹匪祸，北方的局势变得动荡不安。慕容雪的生意渐渐向江南地区拓展，并在那里扎下了根，他想把甄氏和林致远也接过去。可是，甄氏是个地道的中国母亲，她除了要教育好林致远外，还有浓厚的乡土情结，她发誓哪都不去，就守着自己丈夫的坟墓了此一生。

从此以后，林致远和慕容雪就分开了，但两家的婚约还算数。没有雪妹妹的日子里，林致远经常一个人在他们共同玩耍过的地方徘徊；没有海哥哥的日子里，慕容雪经常一个人对着天上的月亮发呆。她真的希望嫦娥姐姐能显灵，让她和海哥哥在明亮的月光下重逢。

再后来，慕容慈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绍兴府数一数二的大富商。他是个很有思想的商人，他一生志在实业救国，并和革命党人频繁接触，也接受了西方先进的政治制度。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秘密革命团体光复会的会长蔡振（蔡元培），两人一拍即合，当场结拜为兄弟。慕容雪冰雪聪明，很得蔡振的喜欢，蔡振又是个有名的教育家，所以在这位叔叔的引导和调教下，她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不过她顽劣的本性却一直没改掉。

慕容雪的母亲柳氏认为女儿和林致远分开后，内心变得比较孤独，所以才变得叛逆和顽劣。因为她以前和林致远待在一起的时候，是很温顺很腼腆的一个女孩子。

起初，慕容慈只是帮助光复会搞一些秘密宣传活动，后来他干脆加入了光复会。在加入光复会的那段日子里，他结识了许多有理想有抱负的革命青年，比如徐锡麟和秋瑾。这两位一个学习军事，一个致力于妇女解放，都是从日本留学归来的热血青年。

甲午战争的惨败让风雨飘摇的清朝雪上加霜，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倭奴小国竟然打败了自诩为天朝上国的清政府。为了探究真相，也为了洗刷耻辱，清朝掀起一股留日风潮。大批的官费留学生被送往日本求学，没争取官费待遇的就自费去留学，盛唐时日本学子来中国求学的情景再也看不到了。

那时，慕容慈很想把女儿也送去日本留学，但蔡振却主张把慕容雪送去英国留学。他告诉慕容慈，在英国不但能学到先进的科学技术，还能学习它们先进的政治制度。当时，光复会和同盟会在政治上是有分歧的，因此也产生了许多矛盾，他们一直在探究中国是走君主立宪道路还是民主共和道路。

很显然，随着戊戌变法的失败，君主立宪道路是行不通了，因此同盟会一直主张走民主共和道路。

曾有一段时间，慕容慈和秋瑾的来往十分密切，甚至外界传闻二人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然而，两人并不辩解，依然每天来往并进行一些秘密活动。只有慕容府的大管家黄冉知道，他们这是在策划一起新的革命暴动。

就在萍浏醴起义爆发的前几天，秋瑾意外被捕，原来她被内奸出卖了。

这个内奸是个大乡绅，名叫胡道南，后来为了躲避革命党的追杀就改了姓名，也就是现在的季梁。这个季梁心狠手辣、丧心病狂，而且十分贪婪，他看中了慕容家的产业，他也知道慕容慈和秋瑾的关系非比寻常。

于是，季梁就向朝廷告发了慕容慈，之后慕容慈一家惨遭灭门。慕容雪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除掉季梁，走上了一条漫长的复仇之路……

林致远的母亲是个心细如发的女人，知道自己的儿子要去绍兴府办差，她突然想起了生活在那里的慕容慈一家。几年前慕容慈一家惨遭灭门的消息传到京城时，林致远的母亲甄氏悲痛欲绝，她心里一直对慕容一家念念不忘，她很想亲自到鉴湖村去祭奠一下。只可惜路途遥远，她又得了重病，大夫说她不便远行，所以就没去成，这也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这下好了，儿子要去绍兴府办差，正好可以帮她圆了这个心愿。她想起了丈夫林威生前经常跟她说，他和慕容慈情同手足，假如慕容慈先他一步而去，他希望将来自己能埋在慕容慈的陵墓旁边。林威在甲午海战中以身殉国，他所在的致远号军舰也沉入了海底，全舰官兵都葬身大海，甄氏就给丈夫立了个衣冠冢。

为了替丈夫还愿，甄氏把林威的灵位交给儿子，让儿子带着父亲的灵位来绍兴府慕容荒宅里走一趟，顺便将灵位葬在慕容慈的坟墓旁边。

林致远把父亲的灵位藏在百宝箱的一个暗格里，不用心检查箱子是很难发现的。他把灵位拿出来给蔡念慈看，直到这时，蔡念慈才完全相信林致远就是以前的林海。不过，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质问道：“海哥哥，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和我相认呢，现在一切都晚了。”

“雪儿妹妹，我知道我现在是摄政王的人，你还在生我的气。我听司徒炎说，你们一家都是被摄政王的人杀死的，我很内疚，但我之前真的不知道那起血案是摄政王干的。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查出真相，严惩凶手，替你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