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黑影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高举着双手，背对着林致远站起身来，战栗地说道：“别开枪！我投降了！”林致远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便收起枪，朝黑影喝道：“转过身，慢慢从里面走出来。”等黑影走出来，林致远他们上前一瞧，倒吓了一跳，只见那黑影蓬头垢面，脸上布满血丝，左眼窝处有一处拳头大小的青紫色瘀伤，活脱脱一个地狱小鬼。那黑影半低着头，这让他们更不容易辨认出他是谁。

林致远手下的一个官兵拔出刀，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壮着胆子问道：

“你是人是鬼？若是人，大爷便放你一条生路，若是鬼，便让你魂魄飞散，永不超生！”说完，官兵将刀架在那黑影的脖子上，露出一副凶神恶煞般的面孔。

那黑影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颤抖地说道：“我是人，是人，别杀我……”说完，他将挡在额前的乱发拨开，好让官兵看清他的长相。

“是范师爷！”官兵看清此人的长相后，惊叫出来。

林致远走上前一看，这人不是范通范师爷还是谁？他给人的感觉还像以前那样阴险狡诈。林致远顾不上问范通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那个哑巴去哪儿了？”

“你说什么……我被人砸了后脑勺……现在耳朵还嗡嗡直响，听不见你说什么，你大声点！”范通开始装起糊涂来，接着又说肚子疼，需要躺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范通，你这只老狐狸，少跟我装糊涂！”林致远一把抓住范通的脖领子，冷冷地注视着他，问，“那个哑巴到底去哪儿了？快说！”

“嘿嘿……卑职真的不知道，卑职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也许他往那儿跑了。”范通指着草地的另一个方向说道。

“坏了，我们上当了，赶快回去！”林致远一声令下，几个官兵架起还剩半条命的范通，拖着他就往西边的树林里走去。

等林致远一行人赶往树林时，司徒炎等人早已守候在一棵大树下面，只见他们围成一个圈儿，好像在观察什么东西。林致远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扒开人群，看到那个哑巴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尸体还有余温，显然是死去不久。

那个哑巴脸色惨白，临死前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的喉管是被锋利的刀刃割断的，而且凶手出招极快，手法干净利落，他的死跟应天寺里那两个被杀的官兵如出一辙，这是否预示着凶手乃同一个人？

还有，他的右手指甲紧紧抓住大树褶皱的树皮，甚至都插到树皮里面去了。大树上约一米六高的地方被人剥去了一块树皮，然后用小刀刻上了一个“十”字。自“十”字以下部位，两道新鲜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地面，尤其是那个“十”字，被鲜血染红后，看着有种令人头脑发晕的感觉。

从慕容雪注视范通时几乎要喷火的眼神中，林致远就已经猜到了，树上这个“十”字很可能是之前范通偷偷刻上去的那个“十”字。林致远闭上眼睛，他把来到鬼林前后发生的事都回忆了一遍，那些鲜活的影像在他脑海里高速旋转着，仿佛随时会跳出他的大脑。

当他睁开眼睛时，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轻松和满足，他似乎已经破解了所有的谜团。

“你是内奸。”林致远一步步逼近范通，然后指着他的鼻子说，“而且你还是十全帮的人，你在官府内潜伏多年，就是为十全帮打家劫舍、抢夺官银提供情报。”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范通惊恐地看着林致远，冷汗顺着脸颊淌下来，他战栗道：“你……你胡说，你这是赤裸裸的栽赃陷害，我要上报朝廷。”

“哼，我巴不得你上报朝廷，第一个被砍掉脑袋的就是你！”林致远怒斥道。

慕容雪一脸疑惑地看着林致远，问道：“海哥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且听我慢慢道来。”林致远思绪畅游，仿佛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我之前跟你们提到过，我在绍兴知府衙门待的那几天曾仔细查过县志，我可不是闲得没事才读那些无聊的东西。县志上有对十全帮活动在鬼林一带打家劫舍、为害一方的详细记载，而且综合各方面的信息，不难推断出，十全帮活动在鬼林一带不光是为了打劫，更重要的目的是要窃取九龙宝鼎。”

“什么？十全帮也在打九龙宝鼎的主意？真想不明白，它一个土匪帮派要九龙宝鼎干什么？”司徒炎惊讶道。

林致远冷冷地注视着范通，说：“这就要问范师爷了。”

“对呀，这位洋公子说得没错，我一个小小的师爷，平时也就是整理整理文案，我怎么可能和十全帮有关系。再说了，九龙宝鼎在那些收藏家眼里是古董，好玩意儿，在我们这些下等人眼里，就是一堆废铜烂铁，既不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又不能换来山珍海味，我要它干什么！”范通一个劲儿地为自己辩护。

“是，你说得也有道理。普通老百姓是没有能力把宝鼎换成钱和食物，但你是知府秦瑞最得宠的师爷，秦瑞和英国文物大盗邦德干的那些苟且之事，恐怕你范师爷也出了不少馊主意吧？”

“不不不，我早就和那个狗知府划清界限了，以前那也是被逼无奈。”

“哼，洋人做买卖可从来不看生意对象，只要能把中国的宝贝低价弄到手，他们就会和任何人做交易。你范师爷和邦德经常打交道，秦瑞一死，倘若你把九龙宝鼎弄到手，就可以转手卖给邦德了对吗？只可惜，后来邦德也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九龙宝鼎对你们十全帮就没有了用处。有了宝鼎，进可以和朝廷谈筹码，迫使袁世凯放弃对你们的剿杀，甚至可以为朝廷效力；退可以和反对朝廷的革命党合作，甚至可以和你们的死对头袁世凯合作，真可谓一举两得。现在各江湖帮派、势力团体都想把宝鼎弄到手，你们十全帮岂会袖手旁观？”

“说话不能凭空猜想，你说我是十全帮的人，你得拿出证据来。”范通突然变得很嚣张。

“那可能要让范师爷在众人面前出丑一次了。”林致远向手下官兵一挥手，命令道，“来人呐，扒下他的衣服！”几个官兵一拥而上，将范通的裤子扒了下来，只见他雪白的屁股上文着一只毒黄蜂，这正是十全帮独有的标志。这时，范通再也无法狡辩，只得承认自己是十全帮的人。

林致远又指着那个哑巴的尸体说：“这个人也是十全帮的。”司徒炎备感震惊，这次不等官兵动手，他先扒下了那个哑巴的裤子，果然在那个哑巴的屁股上也文着一只毒黄蜂。

“林大哥，你简直太神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司徒炎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敢确定他们俩就是十全帮的人，这多亏了雪妹妹的提醒。”林致远向慕容雪投去感激的目光。

慕容雪感到更迷惑了，愕然道：“我？我怎么提醒你了。”林致远微微一笑，说：“要不是你发现了范通偷偷在树上刻‘十’字留记号，我哪能这么快就揭穿此人的真面目。”

“我还是不明白，发现记号跟揭穿此人真实面目之间有何关联。”

“当然是大有关联。因为刻‘十’字留记号也是十全帮独有的标志之一。前些年，绍兴府的税银在运往京城路过鬼林时，连续几次都被十全帮给劫了，其中有两次是秘密押运也未能躲过。是傻子都知道官府里出了内奸，可是那个内奸隐藏得很深，不管官府怎么调查都查不到他头上。我想那个内奸应该是绍兴知府衙门里地位很高，或者是很得知府大人宠信的人，而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并不多，十全帮的帮众又多是河南人，因此排除本地户籍的嫌疑对象，范通就成了唯一的嫌疑人。”林致远平心静气地讲述着案情。

司徒炎插话道：“对呀，范通平时说话就带点河南口音，这一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可是，官府办案讲究捉贼捉赃，如果范通真是十全帮的人，那么他这次和大家一起进鬼林，一定会想尽办法给十全帮的人通风报信，好让他们把九龙宝鼎劫走。当我们进入那家破旧的酒肆时，我第一眼便看出它是十全帮开的黑店，所以里面一定有接应范通的人。而屋子里除了这个哑巴活下来以外，其他人全被那些来历不明的黑衣人给杀死了，那些黑衣人的手段，你们是了解的，一般人肯定不会轻易从他们手中逃脱，所以当时我就开始怀疑这个哑巴是十全帮的人，并且很可能就是来跟范通接头的。”

“海哥哥，这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你用什么证据证明这个哑巴就是十全帮的人呢？”慕容雪插话道。

“这还要感谢哑巴手里的这张纸。哑巴的确很狡猾，为了把秘密带走，故意把纸条含在嘴里，让我们误以为他把纸条吞到肚子里去了。”林致远一边说一边从哑巴的左手里抠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纸，纸上画着三个圈儿，组成一个葫芦的图案，上面还有范通打的几个叉号。

林致远将那张纸贴在树皮上，指着范通刻的那个“十”字说：“你们看这个‘十’字有什么不同吗？”慕容雪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不十分肯定地说：“这个‘十’字应该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方向坐标。哎？这朝南的一边怎么加了个箭头？以前还真没注意到。”

“你们觉得范通在纸上打了几个叉号，是为了羞辱哑巴没文化，是个文盲，你们都错了，叉号其实就是个‘十’字。范通是在提醒哑巴，尽快找到他留下的记号，然后按照记号的提示就能锁定九龙宝鼎的位置。”林致远又把那张纸逆向旋转90度，让图案上葫芦嘴的方向正对上‘十’字有箭头的方向，“你们看，葫芦嘴所指的方位正是南方。”司徒炎一拍脑门，破口而出：“对呀，黄管家等人现在就在我们的南面，那他们岂不是有危险！还有九龙宝鼎……不行，我们得赶快去支援他们。”

“现在去恐怕来不及了。”林致远眉宇间的肉拧成一个疙瘩，看得出来他心里比任何人都着急。

“林大哥，你是说十全帮的人已经得手了？”司徒炎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林致远。

林致远摇了摇头，说：“不是十全帮的人，而是那些神出鬼没的黑衣人。”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怎么会是那些黑衣人？不是这个哑巴……对了，这个哑巴是被谁杀死的？他们自己人没理由杀自己人呀？对，是那些黑衣人干的，他们很早就盯上了十全帮，这次是来个黑吃黑，既消灭了十全帮又能得到宝鼎。”司徒炎好像明白了什么，一个腾跃，人像离弦的箭一般弹射出去，很快消失在树林的南方。

“一定是袁世凯的人干的，九龙宝鼎绝不能落在袁贼手里，它应该属于我们革命党。”慕容雪怒火中烧，转身追赶司徒炎去了。

林致远担心两人鲁莽行事，也想赶快离开鬼林，正在这时，范通突然喊道：“哑巴嘴里有东西！”刚喊完这一句，范通就惨叫一声，仰面倒在地上。他的脖子上插着两根飞针，而且都涂有剧毒，他中毒没过多久，整个人就变得如木炭一般黑。

林致远仔细检查了那两根飞针，确定是黑龙会的人暗算了范通。这些天他和司徒炎谈了很多关于黑龙会的话题，他从司徒炎那里得知，黑龙会里有一个代号为“乌蒙”的神秘杀手组织。那个杀手组织的人专门以竹管吹出有毒的飞针伤人，轻者使人重度昏迷，不省人事，重者可当场使人毙命。

就在这时，附近的一棵树上有一个黑影一闪即逝，林致远仓促开枪，并未打中那人。他只好再去检查那个哑巴的尸体，果然从他嘴里取出了一块布条，但见布条上面用鲜血写着一个“血”字。经过一番查找，他发现布条是从死者身上扯下来的，极有可能是死者临死前认出了凶手的身份，所以才将其名字中的一个字写在了布条上面。

林致远陷入了深深的疑惑：难道范通跟黑龙会的人还有来往？死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从衣服上扯下布条，然后用鲜血写上凶手的名字，再将布条放入嘴中，而且还没有被凶手发现，真有这种可能吗？如果事情的始末不是这样，又该如何解释发生的这一切……

他根本来不及想这些问题，他命令手下的官兵将范通和哑巴的尸体就地掩埋，然后用担架抬着身受重伤的李虎火速赶往鬼林南面去支援司徒炎他们。

等他赶到那里，只见血流成河，遍地都是尸体，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还严重。可当他仔细检查完那些尸体后，发现绝大多数是十全帮帮众的，还有少数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从装扮上看，死去的一小部分黑衣人中又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组织，林致远猜想，他们应该分别是袁世凯和黑龙会的人。

而司徒炎等人几乎毫发未伤，只是有几个看护九龙宝鼎的官兵受了点轻伤，这让林致远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他忙问发生了什么事，管家黄冉告诉他，他带人进入鬼林后没多久，十全帮的人就来了，那些人来势汹汹，正准备要抢夺九龙宝鼎，突然从附近的树林里蹿出来两拨黑衣人，他们一起把十全帮的人全部杀死，然后他们又开始厮杀。

大概是其中的一拨黑衣人想抢夺九龙宝鼎，而另一拨黑衣人有意保护宝鼎，所以他们拼得很厉害，双方两败俱伤，自然无暇顾及黄冉他们。最后，想抢夺宝鼎的那一拨黑衣人见讨不到什么便宜就撤了，而另一拨黑衣人的首领扔给黄冉一块腰牌也走了。

林致远拿过腰牌一看，只见上面刻着一个“袁”字，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心想：难道那些有意保护宝鼎的黑衣人是袁世凯派来的？不对呀，袁世凯一直想得到宝鼎，他为何不趁机夺走，反而帮助我们赶走黑龙会的人？太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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