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腊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00:56
|本章字节:6528字
他没有盘查我,也许是刚刚解放不久的那几年社会治安特别好,不担心有什么坏人来破坏,因为地、富、反、坏、右之类的人都被管制起来了。人民都非常热爱自己的政府,那时真正做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在二楼最当头的那一间。”他指指楼上告诉我说。
我无比兴奋地向她们招手示意,要她们进来。她们高兴得嘿嘿地笑着,一窝蜂地跑了进来。
我们来到了二楼,婶娘见到楼梯口边的厕所,她进去了。大伙就在此等着她,等了很久也不见她出来,有人喊她出来。
“你们先进去,我就会来的……”她回答说。
“真看不出这个‘没心没肺’的大个子,这个于大炮,今天也耍起了花招。她一定是躲在厕所里面不出来,让我们先进去,俺去把她‘抓’出来。”荷秀说。
婶娘终于被荷秀弄出来了,我们一起寻找县长办公室,很多办公室里都没有人,而茶杯里还冒着热气,烟灰缸里冒着细细的烟雾。我进去问别人,他们都指着最当头的那间办公室。
我们终于找到了最当头的那间办公室,悄悄地一瞧,里面有人。那人正低着头看什么。她们吓得像乌龟一样,赶快把头缩了进去。
“小如,今天任命你为队长,还是你先进去吧!”平香小声说。
我依旧像前两次一样冲锋陷阵,毫无畏却地走进了办公室。
“叔叔,请问您是县长吗?”我问。
“小同志,你有事吗?”他说。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被人称为“同志”。
“有事找您。”我说。
“你说吧!”县长回答。
“外面还有人。”我接着说。
“叫他们进来吧!”县长温和地说。
我向她们招手,要她们进来,她们一个接一个的像蚂蚁一样,慢慢地往门槛里面爬。原来的那种勇气、那种信心、那种力量、那种占上风的理由,全不见了踪影。
冬英、平香、荷秀都挤在一张木沙发上坐下,都是只坐半边屁股,不敢满满当当地坐好,婶娘干脆就坐在门槛上,我坐在靠县长最近的那张椅子上。
“坐,坐吧!随便坐!”县长说,“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说吧!”说完,他看看在座的每个人。
大家互相望一望,也不说话。
“谁先说?”县长问,“让这个小同志先说好吗?”
婶娘对我使了个眼色,俺就开始了:
“县长,听说县政府给了老百姓一批反销粮,是接济春荒的,我们已经断粮很久了……”我还没有说完。
他们见县长和气,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威严,那么可怕,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说。
“县长,一到吃饭的时候,俺家孩子就哭着闹着说:‘不吃、不吃、不嘛!俺不吃红薯和菜叶,俺要吃白米饭。’俺最小的儿子刚一岁多,他踮起脚尖,指着锅里说:‘妈妈,饭饭,俺要吃锅里的白饭饭……’俺说,儿子,锅里今天没有白饭饭了,明天,妈妈一定煮白饭饭给你吃。
可怜,俺到哪里去弄一粒米啊,俺这不是在骗一个幼儿吗?”婶娘说。
“俺的孩子也是很久没有吃饭了,尽吃红薯、南瓜和叶子菜,昨天夜里肚子痛得在床上滚来滚去,他爹说等天亮以后再去诊所看病,孩子硬是痛得在床上滚了一个通宵……好可怜的。”平香向县长诉说。
县长放下手中的笔和本子,呆呆地望着婶娘。他没有说话,从他的脸上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是多么沉重,眼眶里依稀能见到泪花。
县长苦笑了一下,拿起笔问:“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啊?”
“俺叫杨小如。”我回答。
“你在哪里读书,读几年级了?”县长又问。
“俺在泉水小学读书,读四年级了。”我再回答。
“你们是哪个乡、哪个村、哪个组的?”县长问她们。
他们都不想说,都沉默着,县长拿着笔、纸在等。
“县长,要是俺说了,您和乡长不会处分俺吧?”婶娘问。
“不会,不会!帮助你们解决问题,怎么会处分你们呢?”县长很诚恳地说。
“那俺就告诉你吧:俺是青林县大福沟乡杨家湾村的,俺叫于详云。”
当县长站起来的时候,我发现他四十多岁模样,身材魁梧,线条柔和的脸庞上镶嵌着端正的五官,明亮的眼睛里透着善良。
“放心吧!我会和你们乡长商量,把你们提出的问题尽快解决好。”他边把我们送出办公室边说。
我们下楼了,带着胜利的心情,满怀着喜悦,满怀着期待。
“你看人家县长,态度多和蔼,对人多热情,这么快就给我们答复;不像那些小干部,拟然是个大人物,耍威风,摆神气……”平香很有感触地说。
“还不知道游乡长知道后会不会报复我们呢?”婶娘说。
“怎么报复?把俺杀掉?”荷秀说。
“杀掉倒不至于,他总可以找到岔子,特别是俺家小如,我们家出身又不好,他更有办法报复。”婶娘担忧地说。
听到这话,我也确实很害怕,不过仔细想想,人要吃饭,这很正当。他能把一个孩子怎么样?过了一阵子,我就把这事情给忘掉了。现在的关键是肚子里面像暴风骤雨似的闹着“革命”,怎么办呢?
我突然想到我身上还有五块钱,这是省城的姑妈回家时送给我的,我每天都把它带在身上,舍不得用。现在有了它,我心里感到特别踏实,我还不至于很穷,五块钱是一笔不小的财产,关键时刻可以解决很大的问题。我提议说:
“我有钱,我请大家吃馒头好不好?”她们惊得目瞪口呆。
婶娘骂我说:“鬼丫头,又跟我们调侃,你看你冬英姐她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俺才没……没有……有呢,是你……你婶娘……她……她自己……流出……口水来了……”
我真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两张一块的票子给她们看,“我身上还有几张呢?”我说。
她们一看傻了眼。“这小丫头还真是个财主呢,看不出来,俺还找不出这么多钱来。”平香说。
“你说俺是‘财主’可以,可千万别说俺是‘地主’,俺恨死了这个名称。”我说。
“俺说,喊这个丫头来绝对是正确的,今天要没有她,那咱们今天还麻烦呢。走!快走!转身,倒过去,到那个馒头店去。”婶娘急切地说。
我们匆匆忙忙地来到了馒头店。我手举着两块钱,嘴里不停地喊着卖馒头的服务员。
“服务员同志,馒头多少钱一个?服务员同志,馒头多少钱一个?喂!包子多少钱一个?……”
“这个丫头也是,能买馒头就很了不起了,还买什么包子,俺这号人还吃得起包子。”她们说。
“馒头三分钱一个,二两粮票,包子五分钱一个,也是二两粮票……”
“喂,服务员同志,俺没有粮票,多给一点钱可以吗?”我问。
任我问多少遍,那同志也不回答。被我问烦了,最后重重地说一声:“不行!”眼看那白白胖胖的就要到口的馒头泡汤了,大伙像泄了气的皮球,都没精打采地走了。
没法,我们都像一些病恹恹的人走进了食品店,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比如法饼、饼干之类能塞饱肚子的东西都要粮票。唯有我早就看中的五颜六色的棒棒糖是不要粮票的,两分钱一只,我一口气买了十只,每个人分两只,此刻,我看见大家脸上泛起了兴奋的光彩。
我们走出了县城,在一颗大树下稍稍休息,这里毛茸茸的青草像绿色的地毯,微风吹皱塘水,水面波光粼粼。
婶娘从一个布袋子里面抠出一大堆红薯。“哎呀!俺的个天呢!救星——救星……”大家差不多同时发出这样的惊叹。
在安静下来的时候,我依然在担心今天发生的事情,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后患?